骇也雕，今天你怎么了？总算挤掉了那汉女，你反倒不太开心？”“不，没什么，只是不太舒服罢了。”青年说着，仰面躺上了草地。扶风走到他身旁坐下，“有兴趣听一个故事么？”蓝天上云来云往。
“你们这是怎么了？”细君奇怪地问，两个小侍女大力地摇头，用手遮住红肿的眼睛。“怎么了？侍卫长责骂你们了？”细君拍拍她们的发，玩笑地说。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轻声说：“王妃，您说过的，人总有聚散离合，不必太过在乎不是么？您，您不要太难过，是天帝把她带回去了，她，她……”那女孩开始语无伦次，另一个轻轻说：“在天上一定玩得很开心。”细君的心沉了下来，一阵近似恐怖的不安扫过心头。“她？她是谁？她怎么了，啊，她怎么了？”两个侍女都诡了下来：“王妃，小公主，她，她去了……突发其来的衰竭，救不活了——”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
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
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
无伦谁都不能惊醒你，
撑一伞松荫蔽护你睡。
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
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
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
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
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
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
我叫纸钱儿缓缓地飞。
“羽扬——羽扬，你别走，羽扬，羽——扬——！”
“止乐。”侧头不看盛装而来的娇娜，岑陬简单而有力地说。所有的人都惊愕地抬头，岑陬忽地暴躁起来：“止乐！听到没有！我叫止乐！”“可是王，婚礼——”“婚礼，还想有婚礼么？从今天开始，乌孙举哀三天，追悼小公主。”“太不幸了，王。”王叔一脸的吃惊，却坦率地没有表示任何悲痛：“那么葬礼过后——”“我的女儿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啊？一定要逼死我你才甘心？那你就干脆杀了我好了，别这样折腾！”岑陬一把抓住王叔的肩头，大吼道：“细君在那里？你说呀，细君在那里？”浑身抽搐，双目尽赤，用尽全力摇晃着身高八尺的王叔，铁一般的手指却扼到了他肉里。
这一刻，整个天地都很静，静得能听到鸿雁划空而过的声音。盯视了几近疯狂的皇侄移时，王叔淡淡地说：“好，我带你去。”在心底深处，他同样淡淡地告诉天上的皇弟，“你错了，你错了，弟弟。”
若梨，你看得见我么？萧放鞭赶着羊群，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汉人。在这块土地上放羊，已经有十多年了。吹起悠长的排箫，他不可抑制地爱上了草原，留有若梨的音容气息。若梨，很长的时间，我一直以为我错了。可是慢慢我开始懂得那并不是错，只不过是另一种人生，另一段岁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理由，没有是非之分。只不过你硬生生地把我拉出来，投进了现在的闲云野鹤。
扶风叹：“没有做错的人，骇也雕。吉皋弥和王叔只是奉行先皇的遗愿，而娇娜也不过是不想放弃自由呼吸的权力。前者还是后者，由你来挑。只要点一点头，两匹千里马今夜就可把你们送离这里。”骇也雕咬了咬牙说：“好。”远远娇娜不顾一切地冲进吉皋弥的帐蓬：“爸，婚礼取消了，爸！”“什么？”骇也雕脸色一变，拉着扶风：“她说什么？说什么？”扶风绽开了满足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对骇也雕说：“婚，礼，取，消，了。恭喜啊！”
“爸！爸！”娇那凄厉地哭声从大帐中传来，两人赶到时，吉皋弥闭目趴在案边，已没有了呼吸。娇娜“扑嗵”一声跪倒在床前，对着远方用尽全主力地呼唤：“爸——！”低下头，扶风看到他手中紧握着的二对琥珀耳坠（娇娜母亲的遗物），在那儿闪着浊郁的光芒。娇娜的泪水，轻轻溅在坚硬的石上。
“羽扬，羽扬。”细君跪坐在草地上，她不敢相信这个女儿就这样失去了？离开时，她还咧开粉嫩的唇瓣向她微笑。立在她身后的岑陬临风肃立，把目光投掷出去凝视，搁在地平线上的夕阳。
“公主！公主！刚获释的冰凝匆匆跑来。“公主，大汉来了使者，皇上驾崩！”
明天，还会升起一轮新的太阳。
“扬哥哥，别难过。”紫笙用衣袖擦着飞扬已有了钢硬轮廓的面容。“小妹妹在天国，一定是高兴的。”嘹笙只是把手放在飞扬的肩上，目光深沉而透明。紧强些，太阳明天还会升起的！
可是今天，到底已经黄昏了。多少年前的一个傍晚，也是这样的天空，这样的霞彩，我在江都王的花园中拾到了个一如此轻盈的玉蜻蜓，深得像一潭春水，在最后的目光中晶莹剔透。也是那一刻，我看到了假山后一双同样纯净的眼睛，若无其事地搁下玉钗离去，那双眸中流转的光华却烙在我心底。也许，那就是三郡主，我后来的未婚妻。慢慢吸了口气，汉使的身影依然挺拔，却不再年轻。没有人知道你会遇上什么，没有人知道你会错失什么。只是一回头，你我便擦肩而去。
默不作声地，王豪站在他们身后。他凝望着依然澄明的细君，她身边剑眉星目的男子，那几个相偎相依的孩童。然后他缓慢而坚定地向后倒退，眼看几个人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在草原的黄昏，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
踏着墨绿茂盛的花草，他转身离去，永不再回。
细君胸前的乡思豆在霞光中安详而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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