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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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上)
又到了进香的日子,本应热闹的街上却清清冷冷,连卖香的小贩都在打瞌睡。忽然间锣声大作,原来江都王的王妃和小姐进完香回府了。华丽的大桥内,端坐着一位典雅端庄的锦衣美妇和她纤秀的女儿。
两个路人正退在一旁议论。
路人甲:“照说这扬州也数得上是繁华地段了,怎么今天如此萧条?”
路人乙:“兄台想必是刚来的吧?往年的今天呀,人喊马嘶,上香的人挤都挤不下呢!如今皇上对匈奴连年用兵,这块地还算好的呢!”
路人甲:“皇上也真是的,一点人都不把咱放心上。”
路人丙插进来不平道:“这是什么用话?我们不打它,它就要吃掉我们。皇上正是关心民生呀!老兄你糊涂了?”
路人甲恼羞成怒:“好,你有种,有种你当兵去呀,立这儿讲啥风凉话?!”
路人丙:“哼,老兄别横瞧人,我这就是去参军的。即使一开仗就死了,也比你们长命百岁的强!”
大轿慢慢抬远,渐渐听不到争辩声了。细君兀自用心去听,王妃不悦地说:“君儿,女孩儿家别管这些事。刘细君闪了母亲一眼,无奈地低头:“是。”
这刘细君,是江都王刘建的三女儿。从小性情温和甚至趋于软弱。这是极平常的事:当时但凡高门大户的千金,哪位不是娇怯怯的模样?可她们表面若柳扶风,心中的弯弯道道却并不少,欺凌庶出妹妹,嫁出后整得如夫人五痨七伤的屡见不鲜。就这细君人如其名。好在她是王妃嫡出,也没人敢轻视冒犯。只是两位姐姐都更乖巧些,相形之下父母对她就淡了。倒算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冰凝,和她同心共命,还有了大她十余岁的表姐自幼宠她护她,可惜已出嫁了。
轿子抬上门坎,王府前忽地啼声阵阵。接着是一个中年男子的话声,沉凝有礼:“小王不知王大夫驾到,有失远迎。”咦?是谁让王爷亲自出迎?“王妃好奇地微掀绮帘,正碰上另一个清朗稳重的声音响起:“小侄王豪拜见江都王爷!”细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松树般挺拔的青年躬身揖下,目如流星。
不知怎么,细君突然听到微不可闻的“哧”一声,就如月季开的声儿。其实,芸花也是这么开的。
“君儿?”王妃不满地提醒。“是。”
每天做几乎相同的事:绣花,弹琴,读《列女传》、《女经》,吟诗作对,闺中的时光很快又很慢。不觉凉春已过,又到了枫红桂香的夏末秋初,牛郎织女相会之日。
迢迢牵牛星,绞绞河汉女,
纤纤濯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没有想到,姐姐变了,她与我儿时的守护人与玩伴,全不相干。现在的她身为大家夫人,轻颦浅笑,端庄贤淑。当她回我刺绣进展得如何,《列女传》记诵了多少时,我就明白我永远失去了姐姐。
姐姐,曾几何时,我们都是女儿丛中的异类,是你教我一个字一个字读《离骚》,告诉我天宽地广,十五岁时你对我说,想做一个游子浪迹江湖,一辈子。八岁的我立刻与你约定,走的那天要带上我。我们那么郑重的誓言,原来不过是笑话一场。十七岁你嫁入了卢大夫家,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你泪如雨下。你说你不要嫁人,不要离开家。花轿始走了,我没法儿把你留住,一起去浪迹天涯。

是的,姐姐你做得很好。有来往的人家都在称赞你言行有致、品性端庄。我一直很疑惑,那是在说你么?直到今天才发现真的是你,温婉可人的你,可还记得十五岁的狂放不羁?
淡淡地笑,你的双眼不再光芒闪烁而变得波澜不惊。你说我的好妹妹,每个人都有过荒诞的梦想,每个人也都会长大。熊熊烈焰,总有熄灭的时候,云淡风轻,才能长长久久。
两乘小轿在官道上穿行,旁边还有一个青衣男子骑马随后,他的面目在星光下愈发俊朗飞扬。听着姐姐与姐夫笑语频传,第一轿中的细君蓦地抱住冰凝哭起来:“冰凝,我真的好孤单。你看姐姐为姐夫忙前赶后,那从前都是给我的呀!这个世上,没有永久属于我的人,我……好失败。”细君刚开始还咬着牙,可说着说着不由泫然有泪。冰凝轻轻搂住她哄着,其实她何尝不明白主子的辛酸?女儿家练琴,就三小姐细君屡受斥责。送来的妆粉头面,也都是两位小姐和婶夫人捡过后再送剩的到细君手中。逢年过节,几位郡主都有闺中密友来访谈笑。只有刘细君的“兰室”寂然无声,相比之下,细君的孤凄落寞她又怎会不知?奈何她生于大户人家,奈何她更是个女子!这是天命。她拍着细君:“小姐,别伤心。一定会有属于您的人,一定。”
分别时,拉着姐姐的手细君凄然道:“姐姐如今已是有主之人,细君也不便多扰了。”她想着姐妹俩的第一回见面,是她想喂园中的白鸽,十二岁的姐姐抓了一把玉米跑过来让她撒。她想着家中那许多冰凉冷硬的面孔。她想着然后松开了拉着姐姐的手,坚决得宛如生离死别。感觉到手心多了一样凉丝丝的东西,她回头笑着对姐姐说,“再见了,阿姐,再见。”
回房细瞧,那物件原是一枝蜻蜓发饰,流畅光滑的翅膀闪烁着翠玉灿烂的色泽。然后细君想起姐姐说过:“绿色是七夕的吉色。”反复把玩着头饰,一个身影不知不觉映入脑海。有这个身影的人,目若流星。
又一场杀声震天的大战在漠北展开了。因为惯于沙地,匈奴胜多败少,已有数十万汉魂飘荡在白云之上,人马踏在饱含鲜血的沙地上,就如踩入泥水般作响。
汉武帝只得下令,暂时罢兵。
征兵令一下,各地的皇亲高官不少都聚集起当地名流商量。几场战役,已使汉朝元气大伤。每家每户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都要征集一个,这使不少地方民怨沸腾。仅是因战费而增加的徭赋,就让多少人家离乡背井。
“皇上糊涂了。”王豪愤愤地说“这还叫百姓活不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呀!”
“住口!”王大夫立即截住了儿子:“圣虑高远,岂是小辈所可料及的?你当心些,祸从口出!”刘建“啪”地折起竹扇又打开,忧虑地说:“贤侄讲的也不无道理呀……这儿年还在闹黄,就这么折腾,有的地方已经人吃人了!”
“这便是江都王爷您的见解么?”门口突然传来比冰还冷的语声,“不速之客,打扰了。”
“钦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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