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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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楹趴在桌上,她一睡着就会化成原形——比茶壶大不了多少的一只拿景天的话来说“会飞的猪”。灵儿跏趺坐在榻上,借圣灵珠煅炼自己的灵力,圣灵珠的光芒柔柔地照亮整个舱房,花楹被这种光照得十分惬意地翻了个身,露出胸前两只捧着新五毒珠的前爪和一片嫩黄的肚皮。
睡得真香的时候一声惊呼把花楹从桌上震到了船板上。窗边那里也“啪”地一声,躺在窗台上接纳日月精华的玉佛珠也摔下来了,变**形的两个小东西各自摸着脑袋向发出那声惊呼的人看去。
“主人!发生什么事情了!”小石头先跑到榻边关切地问。
“雷灵珠被拿走了。”灵儿一手抓着圣灵珠,另一只手正去捡起落在被褥上的土灵珠,小石头发问后她就实话回答。
小石头马上变得比她还要紧张:“这可糟了,一定是什么妖怪发现灵珠的踪影,所以抢在我们前面把灵珠弄到了手,就像赤鬼王一样!那些坏家伙!”他愤愤地代替主人骂道。花楹抱着五毒珠“啾啾”叫了两声,显得不太能理解小石头的话。
“这……我也说不准是不是妖怪。”灵儿不大确定地微微摇头,花楹飞到她耳边“啾啾”叫了几声,她听懂了,略踌躇一下就出去叩响了隔壁重楼的舱门。
重楼当然还没入睡,听了灵儿急匆匆说完的情况后他不过冷冷道:“查出被带到哪里,拿回来就是了。”灵儿满心的焦急被他这两句话一浇,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重楼,你难道不着急?”等到缓过劲来灵儿才能怀疑地问。
“着急有什么用。”重楼反问一句,灵儿又被噎着了,她和花楹、小石头对看一眼,无话可说地转身出门回房。临推门前她的动作滞了一下,花楹觉得她好像要问什么,但她没问,于是回到自己舱房后它便飞上飞下缠着问,灵儿被烦不过,才回答:“我还以为他会说‘这事和本座无关’呢。”花楹晃悠着胖乎乎的身体:“啾,以前他好像这么说过呢。”小石头则拉灵儿的衣服:“主人,雷灵珠,雷灵珠怎么办?真的不管吗?”
“……就算相关如今也没办法啊。”灵儿无奈地叹口气。
小石头在光头上挠了两把:“说的也是……”他忽然又紧张了:“主人主人,我们这里也有灵珠,说不定也会有妖怪来抢呢!”
几日后,在鄂州到岳州的江面上被许多水妖围在当中的时候灵儿向小石头露出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笑,小石头哭丧着脸,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船头拄着珊瑚拐的老妖表情兴奋非常,一张嘴笑得咧到了耳边上。五十年前它从锁妖塔里逃出来,小心翼翼地潜伏在长江里,借着礁石和滔滔江水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蜀山弟子的追捕,同时还保护了一批兄弟姊妹和后生晚辈。这五十年来它一直考虑着如何脱去身上这层妖骨和兄弟朋友们自由自在过活,整整五十年活过来,今日终于被它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如何,为这个好机会拼一回都是值得的。
“你们可别怨我,都是人类逼的。”它絮絮叨叨地解释:“你们一个是神族的后裔,天生是注定牺牲的,一个是魔,死了也还能聚化,要不把灵珠交出来,我们杀了你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楹大声尖叫着,它没有攻击力,唯一引以为傲的能耐就是百毒不侵的五毒珠,这时只有用叫声来宣泄心中的愤慨。
老妖听懂了,苦口婆心地劝它:“你也是妖,和我们在一起才对。别和他们呆在一起,你也一样。”最后四个字是对小石头说的。
小石头摇头摇得迅速且用力。“你们杀人了,”他指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同船人的尸体:“我要修佛,不会和你们狼狈为奸。”
“修佛,修佛,你那样修佛,没修成就被关进锁妖塔了,听我一句话,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老妖斥责地反驳,年轻些的妖物已经按捺不住了,叫一声就朝身怀宝物的灵儿扑去。
灵儿正听得懵懵懂懂,理不清头绪,重楼用玄冥宝刀帮她挡了一招她才醒觉过来,用雷咒击退另一只从旁边扑过来的妖物,同时拎起花楹放到身后。小石头已经幻出禅杖和三只妖怪斗在一起。
四方的妖物都属水系,不是“水产”便是冰晶女。一些进攻,另一些就围在四周以妖力布下冰之阵术,老妖早知道重楼强过灵儿,费了不少精神才想出这一招“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全力削弱对方力量的招数。灵儿没过多久就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一边和一名腰肢袅娜的女妖交手,一面往重楼身边靠,提醒他将圣灵珠和土灵珠拿去防身。
“不必!”重楼的回答让灵儿扁扁嘴,用了一次金刚咒又被重楼骂成“多事”。
“花楹。”灵儿叫着身后小家伙的名字,叮叮两声架开对手的双剑,被对方剑上的冻气冷得一哆嗦同时也为对方被自己剑上加的雷力电得一颤感到欣慰。花楹两只前爪搭在她肩上露出半个脑袋:“啾?”
“你能不能帮我把香袋砸在那个不识好歹的红毛头上?”两次好心没好报让灵儿冒出了一点南诏公主的小脾气。
“啾~~”花楹的声音转了两个弯。“啾啾啾!”它望了一眼重楼,急叫(我不敢)。
女妖再挺剑扑上来的时候连续几道电光打在它身上,它惨叫着逃出雷击范围,狼狈不堪。
灵儿趁五雷咒将敌手击退的空当摘下了香袋,握在手里迅速念了几句咒语,飞快塞进重楼衣襟里,收手时被敌方的飞霜在手背上划出一条细细血痕,她甩一甩手,另一只手一扬,一柄仙女剑飞出去撞歪了一只刺向小石头后心的冰棱。
女娲血的味道引得周围的妖物更加蠢蠢欲动,重楼沉喝一声,玄冥宝刀刀身上燃起青蓝色幽火,横扫出去让面前一片妖物都惨号着消失了。拄着珊瑚拐的老妖驼背一挺,表情紧张地挥动了大红色的拐杖,方圆几丈内立刻北风潇潇飞雪漫天,边缘锋利如刀的雪花在风中飞旋,向对手割刈过去。
灵儿第一反应就是又把金刚咒念唪多遍,然后持剑前指,想凭风咒将雪花吹回去,不但不济事,手上臂上还被割出十来道细细血口,才知道金刚咒也没有用处。花楹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探出半个身子就挨了几下,它尖声叫痛,向地面坠去,灵儿吃了一惊,转身用身体护住它,背后又传来一阵冰冷刺痛,周围妖物叫嚣声更大了。她忍住痛,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咒语轮番念诵,攻击性的全向那边敌人,防御性的就加在自己、重楼、小石头和怀中花楹的身上。
一刻不停地释放各种法术让灵儿继将军坟之后又一次尝到了灵力迅速流逝的痛苦,这一次较上一次更为难受,她觉得不但灵力,体力甚至温度和感觉都消失了,花楹在怀中不安地动着叫着,小石头也在尖叫,敌人在惨叫,可是除了重楼的怒吼之外,这些都含混不清。
我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又要变成蛇呢?灵儿这么想着,居然微笑了。
灵儿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下雨了?睁开眼才知道是花楹的眼泪落在脸上。
“哇,我还以为你死了!”花楹嚎啕着,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
灵儿想劝她,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就有一只香袋砸在她胸口,素净的缎子面上染了几点鲜血。
“重楼?”她左右转着头,一面坐起来,身上盖着的黑色披风滑下去,凉意马上让她意识到自己身无寸缕。飞快地拉起披风掩住前胸的同时灵儿叫着:“呀,我的衣服呢?”
跪在旁边的小石头回答:“没有了,船沉了,包袱也没了。”
“啊?”灵儿张口结舌,随后大叫起来:“那怎么办?上一次……上一次我变身的时候衣服不是都没事吗?”
重楼冷冷哼了一声:“那一次若不是圣灵珠及时吸收了你的破坏力,整间客栈都要化成齑粉。”
灵儿的脸红得都有点发紫了。“那这次它……”
“这次是你要攻击。灵力还远未成熟就用这招。”

“不是我想闹到这个地步的……”灵儿已经能猜出自己化为蛇身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咬咬唇,转去问花楹:“你们没事吧?”花楹和小石头都摇头,她又转向重楼:“你……”
“少废话,看看你自己什么时候能走吧。”
灵儿在重楼这句话后又羞又苦地叹口气:“没有衣服的话,再也走不了了。”
“……”周围的“人”沉默下来,一时间只有风吹的声音。
灵儿看了看那三“只”好像从来不为衣服发愁的家伙,忿忿不平地“嘀咕”:“我也想和小石头花楹一样的啊。”
小石头念念有词“戒色”,只有由花楹飞去最近的村子里“偷”套衣服来。灵儿裹着重楼的披风等了半天,花楹才拖着一只大包袱飞过来,到了近处把包袱上的结子一松,喜气洋洋的新娘礼服哗啦一声落在草地上,最上面一张绣双鸳鸯的大红盖头上面璎珞和金坠脚明晃晃耀眼。
灵儿怔怔地瞪了又有半天功夫,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叫:
“花楹,你想把我嫁到哪里去!”
“啾,很漂亮嘛。嫁人是好事嘛,雪见嫁人的时候就很开心嘛。”花楹蹦蹦跳跳地跟在灵儿身边,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灵儿气得咬牙,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地不理她。小石头则还在念念有词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出家人四大皆空”。
“啾,你不想嫁人吗?”灵儿停下来暂歇的时候花楹攀住她的手臂问。
灵儿摇摇头。“不知道。”她小声说,花楹鼓鼓腮帮子:“奇怪,你们怎么都这样?”灵儿没问她谁是“你们”,心不在焉地笑笑又接着走,走完这段山路后她用新娘装的大红衫袖擦擦额上细汗,望一眼前方,绿荫中一面酒招正在迎风招展。
野店的掌柜是个二三十岁的美貌妇人,进进出出的伙计也都是美貌女子,灵儿甫一进店就退了出来,变了脸色:“你们……”
花楹的急叫声中女店主和伙计们都到灵儿面前行下大礼去,起身后女掌柜恭敬笑道:“大理盖罗娇,奉族长之命出外寻找殿下已有半年,幸亏月神保佑,终于让属下接到您了。”
“……盖姐姐。”灵儿深吸一口气,终于叫出了十年未曾用过的称呼,盖罗娇一听之下娇媚面孔上浮出一层喜悦光芒,不等灵儿再说什么又抢先道:“族长只等公主回去呢。小少主说公主要找灵珠,属下帮公主一起找,人手多方便。”她忽然住口,刚才见到灵儿时兴奋异常,直到如今才瞧见灵儿的汉人新娘装扮和她身边的人。“公主,您这身打扮是……他们又是……”
“我的朋友。”灵儿说明,至于这身打扮,她就觉得实在没有说明的必要了。
“哦,原来如此。”盖罗娇没多问,她究竟不是阿奴,不急着把什么事情都在一刻中搞清楚。她半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笑容可掬:“公主,您刚才往这里来,一定是累了渴了,快点进来吧。”
灵儿当然不能拒绝这一番好意,一边进门,一边困惑地问:“盖姐姐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
“啊,当然是圣姑用传音蛊提点我的,说是女娲神殿中女娲大神显灵,在梦中告诉她的呢。不瞒公主说,这一路上我们和黑苗那些人没少比脚力,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甩掉到这儿等您的。”盖罗娇说得得意洋洋,不防一名青年女子急急赶入,附耳说了两句话,她立刻变了颜色,一扬头,用命令的语气吩咐了属下几句,店内女子立即行动起来。她两人说话用的都是苗语,灵儿十年未用过,已经不太懂得了,盖罗娇吩咐完毕后整肃面容向灵儿一行人开口:“公主,黑苗人已经追来,您快些朝大理去,这里由属下挡住……”话没说完,一声巨响,半个店铺熊熊烧起来。
“石定岳,你这个老不死的!”盖罗娇厉声叫骂,这时她已经到了店外空地上,三丈开外白须发的黑苗大将军威风凛凛傲立当场。刚才令半个店铺燃烧的自然就是他久负盛名的“火龙掌”了。
“公主殿下,老臣奉大王之命,恭迎公主回都。”石定岳看着灵儿的时候,独目中的光竟是无比慈祥的,说这番话时浑厚的声音居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妄想!”盖罗娇大发雷霆,右手一扬,衣袖中藏着的一簇毒龙砂攒击出去,她一动手,白苗女兵就如奉命,齐齐施展拿手本领。
“别!”盖罗娇出手的那一刻灵儿惊呼一声,制止的声音却软弱无力地被黑白苗人中积存已久的怒火湮没,她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衫,身为南诏国王和白苗大祭司的女儿,黑苗和白苗,都和她血脉相连。
“住手!别打了!盖将军,石长老,你们别打了!”灵儿徒然无功地大叫,重楼的手重重压上她肩头:“他们停下来,你又能怎样!”
“那就可以让他们一直打到两败俱伤!”灵儿用力推下重楼的手,冲着冷漠的男子大吼之后她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仙女剑,却发现那双剑早已遗失在滔滔长江水里。重楼冷哼了一声:“愚蠢的想法!”
灵儿抬头直盯他的眼睛:“我回苗疆不是为了偏袒哪一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要他们都好好活着!我不想接受悲惨的命运,我的亲人们也不该接受!没有人应该接受!”她语速很快也很大声地吼完,胸口急促起伏着,因为焦急而苍白的脸色同样因为焦急泛起红晕。
“我想保护我的亲人,保护爱我,我也爱着的人,哪里愚蠢!”
冷漠的魔扬高了一边嘴角,他冷冷地瞥一眼战阵,这一眼让灵儿暂时不能看见他的眼睛。
“生为女娲族,想庇佑人类,本身就是愚蠢。”
“什么?”
“人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对你的爱不屑一顾。”
苗人之中,男子善战而女子善蛊,白苗女子尤其,盖罗娇所部的女兵又是白苗女子的个中翘楚,石长老手下的黑苗士兵虽然骁勇,无奈失了先机,且又少了拜月教巫师的术法保护,虽然也很杀伤了一些敌人,终究还是棋输一着地败在七大毒蛊下。只有石长老一人仗着内功毒功皆深厚还能立在当场。
“石长老,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年纪毕竟大了,要斗我们这么多的人,肯定要吃大亏的。南诏王偏听偏信,逼妻弃女令人齿冷,你英雄一世,又何必为那个昏庸的家伙卖命。”盖罗娇抹去脸上汗水,好言好语地劝着。传说阳苴咩石氏有一招玉石俱焚的绝招,威力无穷,她并不能确定这传说真假与否,是以不敢紧逼,况且灵儿一族向来心地慈软,也不会喜欢看见这一幕,刚才是不得已,现在逼紧了,恐怕圣女公主心里会不舒服呢。
因为花楹的五毒珠,灵儿对战事进展如何没什么感觉,听见盖罗娇说话才发现短短时间内胜负已分。她看着地上尸体,于心不忍地咬着嘴唇,向石长老的方向走了一步,盖罗娇急忙上前将她向后推:“公主,别过去,小心敌人暗算。”
“公主殿下,”石长老的目光落到灵儿身上仍是慈祥的:“大王已经后悔了当年的所作所为,他一直在思念着王后和你。大王在人世的时间没有多久了,他希望临死前能见你一面,得到你的原谅,并能亲眼看见你继承王位。公主,血浓于水,大王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就满足他这最后的要求吧。”
盖罗娇尖锐地笑:“谁信你的话!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那个姓杨的老东西的诡计!公主决不能去南诏,她要同我们一起回大理!”
石长老发出一阵大笑:“盖罗娇,休想离间大王公主父女之情,休想挟持公主威胁大王!”他再深深看灵儿一眼:“公主,老臣请您莫让大王失望,也莫让自己后悔。”说着他魁伟的身躯震动起来,周身骨骼格格作响,一张脸突然变得如同噀血,独目亦返出血光。
盖罗娇遍体发寒。“赤……”她只来得及返身朝向灵儿,背后就受了狠狠一撞,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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