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薄日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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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燕慕容就起来了。简单的洗漱过后,他看看时辰,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内间,预备叫夭儿起床。
内间暖香融融,雕花的檀木榻上,绛红色的缎幔严严实实地垂着。慕容冲走到榻前,撩开缎幔,用旁边的金钩挽住,露出里面月白色细纱的帐子。透过半透明的纱帐,隐约可见帐内的人还犹自甜睡未醒。
杏子红绫被中,夭儿安稳睡着。长长的黑发随意的散落在枕畔之上。淡淡的晨光透过纱帐温柔地笼住他的面颊,在那细腻莹润的肌肤上映出浅浅的光晕。几缕细滑的发丝顺服地贴在秀丽的额头上,长而柔细的睫毛微微上翘,在眼睑下温柔地划出一个朦胧的扇形。
燕慕容半蹲在床前,无限眷恋地凝视着夭儿。随着轻浅的呼吸,夭儿的睫毛间或会颤动一下,就像是蝴蝶振羽般轻微,却每一下都重重地扣拨着燕慕容的心弦。燕慕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爱抚一下这张早已经深刻心底的容颜,却停住了——不想惊醒夭儿;渴望着能多看一眼这张纯真的面孔,渴望着能多看一刻这份宁静的表情。
凝视着夭儿的眸子里是无限依依;燕慕容伸手小心地挽起夭儿散落在枕上的黑发,轻轻亲吻起来。柔滑的发丝有着淡淡的清幽气息,把发丝咬进唇里,用舌尖细细地爱抚着,只这么亲吻着,燕慕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火热了起来。
良久之后,燕慕容冲万般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发丝。时辰不早了,今天夭儿要上朝觐见皇帝,不能耽搁时间的。
燕慕容几不可闻地叹息着,伸手轻轻推了推夭儿,低声唤道:“无争,时候不早了,该起来了。”
夭儿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低低的咕哝了一声,随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深深吸了口气。不经意的,熟悉而清爽的气息扑入鼻端,夭儿不假思索的伸手一拉,把燕慕容拉倒在自己身上,手掌熟稔的探向燕慕容衣里。
燕慕容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顺从地任夭儿揉搓着自己,口中却低低的提醒道:“无争,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出门去。”
“什么时候了?”夭儿没有停下对燕慕容的调戏,不经意地问道。
“嗯……已经,已经卯时一刻了。”燕慕容一贯沉稳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
“怎么不早点叫我?不乖是要惩罚的喔!”夭儿发泄似地重重捏了一下,听到燕慕容闷哼声之后,才解气似地推开他,起身下床。
燕慕容赶紧翻身起来,服侍夭儿更衣。夭儿勾起唇瓣,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而燕慕容沉稳凝定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专注落在夭儿的身上,片刻不曾稍离。
雒阳的皇宫,分为南宫和北宫,南宫主要是皇帝居住的地方,北宫则是皇帝处理公务和接待使节的地方,中间以复道连接起来。两座皇宫加上周围的官衙以及城内的几处皇家园林占了整个雒阳城的大半,曲折迷离,几乎教人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跟着领路的葵,夭儿绕了好半天,见到数不尽的金殿辇路,凤阁龙楼,雕金砌玉,宁静沉肃、巍峨堂皇地傲立在权位之癫。从台基到宫顶达五十丈之高,宫门犹如耸立云霄,孤傲天下的王者,天下之大尽在掌控之间。连绵上升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级,如登天**云端,俯视天地,沛然磅礡的气势,使人心血沸腾。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权力么?天子在九重禁地睥睨统治着他的子民,无敢不从,人人凛遵无违。然而,远在宫闱之外,直胡同里隐立着一幢僻静的小石屋,灰暗且冰冷的墙瓦,弥漫着沈凝的血腥味,荡着一股子酸腐的气味,呛鼻难闻,直教生人不敢亲近。不过,京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起眼的石屋子,便是宫中太监在入宫之前,都必要踏进一回的净身房。
在净身房,一把把亮晃晃的白刀子总要染得赤红,挥净了无数红尘孽根,却也同时害死了不少因失血过度不治的男孩儿,他们的年纪都很小,脸儿白净清秀,惶恐地看着鲜血不断地从自己的身子里淌出,是生、是死,总要狠狠底疼过一阵子,才会知道上天最后所给的命运。
“这娃儿只怕是不行了,瞧,咱们下刀的地方已经溃烂成这样子。来人!趁早将他送出去,否则在屋子里发臭就不好了。”
一声令下,虚瘫在布帛上的男娃儿就被两个大汉连手抬出了门去,不出数百尺,就将男孩狠心地丢在大街旁,他们自己则返回小屋。
“大爷,救……救命……不要放下我……不管……”

然而,男童卧在地上苟延残喘.求救声彷佛空气般,丝毫没有被两名大汉放在心上,他们走进石屋,掩上两扇厚实的门板,一声石沉关门声后,直胡同里再度恢复肃沈宁静,只剩下男孩低低的哭喊声。
“痛……好痛啊……爹、娘,你们骗我……痛啊……”他稚气的声音透着哀愁,如泣如诉,回荡在直胡同里每一处,却是无人答理。
一高一矮的两道美丽人影正在接近……
“救命……求你们救、救救我……”
听闻呼救声,葵仍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只是淡淡地开口向身后的夭儿说道:“别看,一会就有人来弄走他的。”
闻言,夭儿神情奇异,眸光透着早熟的深沉。冷风扬起他的衣袂与墨黑的发丝。听见葵的话,夭儿抿唇不语,冷冷回眸,直勾勾地觑着身后那一张仓皇无措的脸容,青中泛紫,冷汗直冒,死期已经近在眼前了,心却仍旧不死,跪伏在地上殷切地期盼救赎。
“救我……我要回家……我不想死……”热泪与冷汗交杂在同一张脏污的小脸上,男孩凄地哭喊着。
夭儿眸光一黯,望着男孩不甘心的泪脸,轻轻地用指尖在自己的心口触了两下,徐勾起一抹浅笑,随即转回头随着葵的脚步,走向皇宫的大门。
望着离去的娇小背影,跪伏在地上的男孩心里愣了半晌,泪光倏地涌现。
也许家里的兄弟太多了,所以他的父母不要他。他们为了图些钱财,就把他送进宫当公公!今天就算他真死了,曝尸荒地,只怕就连他的父母也不会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他这一号人物。可是那个娇贵的小公子会记着他!他那两下心口的轻触及美丽的笑容,都在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心里记下了!
纵使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动作,然而对他如此一个鄙陋的小人物来说,对他如此一个鄙陋的小人物来说,这就是救赎!是天大的恩情!
不!他不能死!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
他会活着!活着报恩!
天色,开始渐渐发亮。
晨曦中飘起乳白色的淡薄轻雾,轻轻飘浮流动,将皇宫衬托的犹如凌宵天宫。皇宫大门前那连绵近万级的阶梯,在轻雾之中显得朦胧无比,犹如沿伸至天际,连接天庭的径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宣曹华觐见……”
“宣曹华觐见……”
“宣曹华觐见……”
一道道的宣喝声从皇宫大殿里一起一扬的传来,就在夭儿的脚尖接触到皇宫大门前的台阶时,心灵传出一阵震动。他感到一股沛然磅礴的龙气笼罩在整个皇宫之上。皇城之颠的那个石雕巨龙仿佛不再是死物,犹如镇守大汉的龙魂,散发著玄异的气息,连接着帝都北方的邙山,隐隐中相互连接。
跨过天阶,面对皇城,夭儿才真正的见识到这皇城真正的豪华、大气与磅礴。这个大汉的中心,天下最雄伟的宫殿,刘家皇室的象征,尽显其帝王的尊贵与王者之气。站在此处可俯视整个帝都,万民臣服,唯我独尊,天下尽在掌控之间。
皇城的主人真的是俯瞰万物苍生,独傲天外的神吗?
夭儿带着感慨,踏足朝堂。
皇宫的大殿内金碧辉煌,穹顶高达十五丈,空旷宽敞,文武百官身着绛红朝服肃立在朝阙之下。殿口与天阙上象征祥瑞的仙鹤,龙龟,狻猊神兽香炉里,丝丝龙涎香飘浮而起,让大殿中充满庄穆,肃然之气。
打量大殿的同时,夭儿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晚生曹华拜见吾皇,愿吾皇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大汉,泽被苍生,威灵下济,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仙福永享,普世祟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万岁万岁万万岁。”低敛的长睫掩去了眸底闪烁的光芒,夭儿姿态顺服恭敬的向天子跪拜。
听见夭儿似是谄媚实是嘲讽的拜辞,刘宏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淡然地说道:“朕若真的是英明,天下岂会至今仍动乱不已?”
听天子说得重了,殿上众大臣纷纷出列匍匐,自责没能替皇帝分忧,实在罪该万死云云。
刘宏冷峻的脸庞透着莫澈高深的神情,唇角忽地扬起邪肆的冷笑,道:“无争,抬起头来,朕要看你。”
一抹笑花在夭儿的唇边泛漾了开来,他缓缓地抬起脸蛋,笑迎天子的凝视。天子双手扶案,身躯前倾的打量夭儿,眼神有些激动,激动的奈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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