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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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白皙的手指掠过桌面上的奏折,从中挑出一份绑着红丝的急报。自大军出发后,每日都会有奏报传来。如今大战已启,局势也日渐紧张。
苏涟衣展开奏折,细细看过,漂亮的眉又皱了起来。
林怀彦自一边走过,取过他手中的折子,道:“怎么?难道战况有异?”然后低头细阅,奇道:“报上是大捷啊,而且一切无恙,师兄为何皱眉?”
苏涟衣隐去面上忧容,摇头道:“没有,你怕是看错了吧。”
林怀彦别过头去,望着窗外枝头上新发的嫩芽,停顿半晌,忽然道:“是在担心皇兄吗?”
苏涟衣一震,抬眼看他,就见他也正转过头来,说道:“我果然猜的不错。”
轻叹了口气,苏涟衣道:“这折子通篇都是军情,却没一句提到他自己。当初他明知身体有异,还迟迟不说,如今……”
林怀彦接道:“殊不知,他这么做,却让人更为担心……师兄,你怪我吗?”
苏涟衣低下头,道:“臣不想说出违心之语,也担不起欺君的罪名。”淡淡的的语气,难掩其中的疏离。
林怀彦牵起一抹苦笑,果然是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
从未料到,一向冷情的师兄也会动情,也会有魂不守舍的一天。原来师兄不是心中所想的石人一个。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该主动一些。
袖中还藏着韩靳的密函,信中除了信誓旦旦的说,皇兄绝无不臣之心外,还一个劲的嚷嚷什么二人投缘的话。提到这位兄长,还真是秉承了母妃的很多性格,收拢人心也有一套。战争期间还不忘组织人手救援,却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让军士人人效命,上下一心。
果然是医者仁心,倒是与师兄相配。只是,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感情和性命,只能选择一样。皇兄,你不“消失”,师兄就永没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他的眼光只会在你身上停留,与其守着一份无望的爱恋,倒不如成全我吧。
他不再言语,转身走出书房。
独立山头,夜风阵阵,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腥味。一轮冷月半挂,远处宽广的平原上,散落着破败的残刀断刃,和还未及收取的残肢马尸。满地半干的暗紫色血迹,折射出幽幽的银光。
再远些,正是显国的军营,营中的火把在风中忽明忽灭,守夜的士兵只是一个个小黑点。
再过几日,等我的东西准备好,又不知要有多少人成为刀下亡魂了。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刽子手。杀人?一想到这点,心中忍不住一阵战栗。
将脑中纷杂的念头抛了出去,小心摆好脚边的简易器具,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借着月光,就着脚下的沙地,写下一个个演算公式。
肩上忽然多出一件披风,将肆虐的寒风挡在之外。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么?”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容。只有一直睁着眼,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你这几日神思不属,越来越像那时在王府……”
“你多心了,我还好。”
他往地上看了一眼,不解的道:“你只是说有法子破敌,这又是在写什么?为什么不回去写呢。”
旁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豪爽的声音道:“王爷这是作画吗?怎么看都像鬼画符似的。”
某人挤眉弄眼的走了上来。虽然心情沉重,却还是被这人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韩大人,如果我真是作画,你这话可就伤人心了。”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随即道:“我也觉得,王爷还是回去的好,这风寒露重的……”
“呆在外面,头脑也清楚一些。”我一边说着,手上却加紧了动作,我还要测算一些数据,可不是光凭想象就成的。只希望可以早些结束一切。
“红叶熬了些安神的药,赶紧回吧,你也知道她的脾气。”
“嗯,再等一会就好。”
我不走,冰言也不动。只是,韩靳居然也眼巴巴的望着我,一副可怜的样子。却不知韩大人此时正在心中大喊着,我的王爷,我的祖宗,求您快歇着吧,如果您出事,我的小命就玩完了。
轻舒了口气,确认了一遍计算无误,丢开手中的树枝,正要转身,忽然僵住了,苦笑着对上他关切的眼神,道:“又要麻烦你,我好像……走不动了。”话刚完,手已经抚上胸口。
他面容一紧,上前一把抱起我,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大帐之内。韩靳也紧跟了上来。
接过红叶递上的药碗,乖乖的让他灌了下去。若不这么做,恐怕明天我就别想走出这大帐。喝下这还有些烫的药汁,一股暖意涌入四肢百骸。见我脸色总算红润了些,帐中的另三人也悄悄松了口气。
“不用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你们也该见怪不怪了。”见他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我忍不住开口调笑。结果惹来两张冰块脸。
“公子如果体谅红叶,就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最近发作越来越频,还……”
剩下一个碍于自己身份不便多言,不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干笑了两声,暗叹着自己果然没有幽默天赋,还是不要丢人了。看向韩靳道:“韩大人,东西备齐了吗?”
他点点头,旋即夸张的道:“王爷吩咐的事,咱营中的兄弟哪个不是身先士卒,拼了命的抢着干呐!再说,不就是拔几根草么,容易的很。”
“拔草……”我很无奈的接受了这个词,别真的拔了堆杂草给我,我可是给了样本的。
待韩靳??嗦嗦的走远,我才问一边的红叶道:“阁里的人手都已经办妥了吗?”
一谈到正事,她便将刚才的样子收了,恭敬的道:“是,我们的细作已经将消息都散布出去了,想来那显国的军营中最少也有三成的人已经相信。”
冰言拢了拢我身上的毯子,有些不满地道:“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装神棍很好玩吗?费劲心思埋下钉子,就是为了让他们散布自己会妖法的谣言……”
“这就叫心理战术,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会大大上升。”脑中想象着自己身披道袍、装神弄鬼的样子,真的很滑稽,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别过头去,小声道:“如果你真是妖精,就好了。”
握住他明显消瘦的手,道:“是啊,我就是只妖精,否则怎会将这么一个英俊小生绑在了身边。”
一抹红云迅速升到他耳根,只听他低低的道:“一只长命百岁的妖精……”
“对,长命百岁的妖精。”
朝阳初升,又是新的一天。可显国二皇子楚晟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一路上遇到的兵士们都远远的躲了开来。
原本自己就是顶着压力率军出征。有沈青玉给自己的布防图,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谁知不久后遇到这支奇兵,人数虽然只有己方的一半,可人人悍不畏死。那个带军之人看似粗犷,实则粗中有细,好像暗中还有高人指点,一下子就拖住了自己的步伐。
这时节大军粮草不济,又深入敌国内部,一路多靠劫掠补给。如今与他们僵持在此,所剩的余粮不多了,而对方有源源不绝的后援,拖的越久,形势对自己越不利。
丁时三刻一到,韩靳脸上挂着自得的坏笑,也站在了大营门口。
不远处准时出现了一片人影,也不走近。只是扯开嗓门,满嘴的污言秽语喷涌而出。这是阵前惯用的伎俩,这楚晟也确实是被逼急了,居然不顾身份,使出这种手段,要逼着提前决战呐。
韩靳似乎颇为享受的听着这些秽语,嗯嗯,这句不错,可以借鉴借鉴。
对面的人眼看着自己努力了半天,唇干舌燥,连人家的老母都问候了十七八遍,人家却依旧置若罔闻,终于也是累了,声音无奈的渐渐弱了下去。
就在这时,韩靳手一招,一对准备已久的士兵忽然从旁闪出,向着那群人就冲了过去。直如虎入羊群,除了少数几个狼狈逃走,其余尽数被活捉了过来。
韩靳看着这被绑的上百人,想到美人王爷的吩咐,撇了撇嘴,不甘地道:“老规矩,关起来。”

要不是咱家王爷心软,这些侵入者早被自己杀了。不过,这看似柔弱的王爷,脑子里的一些点子还真管用。
脑中又响起他清亮的吐音,一字一字,便如仙乐一般,就是自己这花丛老手,也要招架不住了。
“……将全军分成早中晚三班轮番休整,这样随时都有可出之兵,使敌人不胜其扰。”
“……每日深夜派出小股人员突袭,使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对方急于求成,往往倾巢而出,时间一长,他手上的就尽是疲兵了。”
“……兵家讲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时候,我们按兵不动,也可起到同样的效果。”
“……他如今急功冒进,心态不稳,可是犯了大忌。而我们却占有主场优势……”
虽然有些新鲜的词连听都没听过,不过却都说到了点子上。这位王爷果然不容小视,难怪当初皇上起疑。只不过,既然疑虑已消,为何还……
韩靳转头看着营中一座白色大帐,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楚晟满脸怒容,看着远处奔回的几个逃兵,对身边的亲兵狠声道:“杀!”
话音刚落,数十枝羽箭迅若流星,荒野上霎时又多了几缕亡魂。没用的东西,尽给我丢脸。
再也不往那里看上一眼,楚晟转身步入营中。自从派人阵前叫骂,已经过去十多天了。谁知对方竟是安之若素,逍遥的很。而一旦我方松懈,他们又会出其不意,打自己个措手不及。哼,耍这些下三滥的伎俩,有本事就堂堂正正一决高下!
心中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正好瞧见不远处,几名兵丁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神神秘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上前吼道:“混账!当值之时竟敢玩忽职守!”
这一声吼过,地上马上多了一片滚地葫芦,纷纷叫道:“二殿下饶命!”
“你们聚在一处,在说什么?”
其中一人结结巴巴的道:“最……最近……军中传言,那陵……陵国的王爷,生的妖艳……妖艳无比,还会使妖法,说他……不久之后就会作法……这个……这个……”
一个胆子稍大些的附和道:“据说,那些陵国的士兵,就是……就是被施了法,才会……”
一提到陵国士兵,联想到他们在战场上的作风,场中众人有大半都感到寒毛直竖,那说话的士兵也不愿再提。
谁知这一来,倒是把楚晟彻底惹恼了,将手一挥,道:“将这几个人都给我斩了!传令下去,有谁再妖言惑众,立斩不赦!”说罢也不管地上的人再如何哀求,怒气冲冲的走入大帐中。
只不过,这谣言又岂止是几颗人头就可以止住的呢……
今夜星光晦暗,月色也不明。尽管如此,楚晟还是做好了防备,因为对方随时都可能出兵奇袭。然而,得不到长时间的休整,营中已经泛起了一股疲累不振的气息。
便在这时,一声尖啸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声音正是从哨岗处传来。只见一人跌跌撞撞的从上面冲下来,嘴里不停喊着:“妖术!……是妖术!”
楚晟怒极,未等他下来,已经走上前去,右手狠狠一挥,一颗大好头颅便骨碌碌滚了下来。尖叫声也戛然而止,一下子恢复了极静。人虽死了,却因为生前的惊恐,双眼还是可怖的圆睁着。
好像要印证他的说法一般,就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漆黑的夜空里,忽然闪出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来,忽明忽灭。最可怕的是,那些光点居然是黄绿色的。
楚晟微张着嘴,呆看着空中的不明飞行物越来越近。
显国的兵士们惊恐的看着那些漂浮的“鬼火”,紧崩了这么多天的弦终于断了,脑中关于那位神秘王爷的传言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惊惧终于战胜了理智,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座军营开始骚动起来。士兵们争相奔走,却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就如一群无头苍蝇一般。
这一阵乱,终于使楚晟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什么绿色的火苗,他可不信。挥剑斩了几个陷入疯狂的士兵,将一些还保持着理性的将领聚集在一起,同声喝止着手下的暴动。这法子总算是有些效果,一人的声音小,但几十个人异口同声的喊,在这一片纷乱中就显得清楚了许多。
等局势又回到楚晟掌控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不少尸体。有一些是为了杀鸡儆猴,有一些是禁不住恐惧自相残杀致死,还有一些是在刚才的骚乱中被同伴挤压践踏而死的。楚晟咬牙看着地上,心中将那什么王爷诅咒了无数遍。
这时候,那些漂浮的“鬼火”也已经来到了营地的上方。原来是一些纸糊的大灯笼,下端空着,可以从下面看见那绿色的火苗在风中抖动。
楚晟轻啐了一口,自己才不信邪,喝道:“给我射下来!”谁知竟是无人应声。
连喊了几遍,又拿眼狠狠瞪身边的几个高级将领,他们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心翼翼地举起长弓,象征性地向空中发了几箭,却无一射中。
再也看不下去,楚晟一把夺过一张弓来,怀抱满月,刷的一下射出一箭,准头奇佳,恰恰将一只灯笼射个对穿,那灯笼便歪歪扭扭的跌了下来。
还不解恨,又连续射了几只下来,这才罢手,将弓交给旁人,大声道:“看见没有?就照着我的样子,把这些糊弄人的东西都给我射下来!”
众人眼见二殿下无事,疑惧之心稍去,有几个胆大的也试着射了几只下来。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射灯笼的队伍,不一会,就将空中的灯笼射了个精光。
显国的士兵们还来不及发出欢呼,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已经响起,是如此的熟悉。陵国的突袭!刚放松的心弦又崩了起来。听声音,陵国这次似乎动用了全部力量。
楚晟一震,身上的血液都似乎沸腾了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吗?
号令即刻传下,提枪上马,点齐三军,营门大开,就等着敌人送上门来。忽然,楚晟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惊诧,沸腾的血降到了冰点,手中的霸王枪拿捏不住,哐啷一声坠入马下的尘土之中。
眼中所见,身边的人纷纷软倒,都如自己一般,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连站着都成问题。一些士兵浑身战栗,唇瓣翕合间,只喃喃的念着:“妖术……妖术……”
楚晟才不信什么妖术,若真是妖术,为什么自己身下的马匹却没有事?一定是先拿那诡异的绿火吸引视线,又在那灯笼上做了什么手脚,这才在不知不觉间让自己入了圈套。
眼看敌军将近,楚晟立刻闭目凝神,只一会,就觉得力气恢复了七八成。看来只是些迷药,对身体丝毫影响也没有。忍不住皱起眉头,既然敌军主帅想出了这个主意,而且已经奏效,为何不用更加凶险一些的毒药,一了百了?
只是,现在也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局势已经凶险万分,楚晟急运内力,放声吼道:“都给我听着,这不过是普通的迷药,去取些水来自可解除,不是妖术,听见没有!”
然而,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反效果,除了“妖术”二字,其他的都没有进入他们的耳中。
门前已经出现了汹涌的人潮,而且还高喊着:“缴械投降者不杀!”这一来,众人斗志更为低下,竟是由着前面的敌军冲入营中,直到离自己很近的位置上,才与自己的亲兵短兵相接,一时间杀声震天。
楚晟已然杀红了眼,手臂酸软,可敌兵源源不绝,竟然没一个顾惜自己的性命。反观己方,败象已成。一丝绝望与不甘涌上心头,居然是这么个输法,便是死自己也不会瞑目。
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杀出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自己的副官。原来这队兵士军营靠后,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而且,这队人马以骑兵为主,战力自然强上许多。那副官一把拉住楚晟马缰,急道:“二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撤吧!”
虽然心有不甘,却明白败势难以挽回,楚晟仰天长啸,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深深看了战场最后一眼,猛的一拉马缰,调转马头,带着尚存的清醒的人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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