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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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远处空中的绿色光点一个接一个坠落,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楚晟果然是这样的性格,哪里会容忍这些灯笼示威似的招摇飘过?不过,也幸好如此,我的计策才能奏效。否则,最多给敌方将士一些惊吓,那藏在灯肚中的迷药就白费了,这场战斗也会艰苦许多。
这次,我也只是利用了人们的封建迷信。简单的孔明灯,加了铜粉的灯芯产生焰色反应,最后附加一点安神药再与之前的谣言相辅,就达到了这种效果。我每夜睡不安稳时,被强灌下去的就是这种药,只不过灯笼里的分量加重了些。
转头问红叶道:“我们的人都撤走了吗?”
她点点头,道:“回公子,红叶已经确认过人数,一个不少。”
最后一只灯笼消失在了夜空中,这便是总攻的信号。不甘人后的韩靳大帅,早已经一马当先,领着埋伏的人马冲出去了。耳听着远处金铁交击之声,眼中所见,战火已然染红了半边天空。
今夜,这广袤的平原上,不知又要平添多少孤魂。风声呜咽,让人听着心中闷得慌。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转身走下山坡。结果已经可以预料,也就不必再看下去了。虽然是自己一手策划,我却有些不敢面对身后的一切……
春日温柔的阳光洒落园中,翠色掩映之间,只见一袭明黄色缎子忽隐忽现。转了两个弯,路的尽头显出一间布置优雅的别院。谁也不知,偌大的皇宫里,隐匿着这样一座别致的庄园,这里是母妃曾经的居所,也是宫中的禁地。林怀彦满意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以后就让皇兄住在这里,可以常伴在自己身边,也不会让人轻易发现。
轻启桌上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琉璃盒,盒中是一颗小小的药丸,另外还有一封发黄的书信。这是母妃留下的东西,连师兄都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自己是绝不会动用它的。
母妃不愧是奇女子,她早已知道自己所中之毒,或许连沈青玉都没有红尘的解药,可是这里却有。要解此蛊,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既是红尘之苦,只要摒除世俗的七情六欲,绝情绝爱,蛊毒自然破解。
从中取出丹丸,细细端详。这是当年母妃呕心沥血所得,因为炼制不易,只有这一颗。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吞服,她是宁死,也不想忘记心爱的人。以皇兄的性情,恐怕也会作此选择吧。
轻捏了捏掌中的玉锁,手感柔和细腻,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触之便不舍得放手。贪恋他身周的平和安逸,还有那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宠溺。
请原谅做弟弟的替你选择,这对我们三个人都好。只是这个该死的韩靳,怎么还不动手?难道是找不到时机么,或许自己可以替他制造一个。只怕皇兄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果然还是应该再催一催他……
自那夜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如今陵国边患已除,想来显国也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再战。只剩那日被打散的几支残部,由于战败不敢回国,还在边境流窜,不时地劫掠一些村庄,与盗匪无异。不过他们四处游走,倒是不容易一网打尽。
我出了个主意,让韩靳在军中分出一部分来,散入各处边防,以静制动,对付那些流寇。至于其他的战后处置,我纵然有心,也已经无力可用。这种用药罐子堆砌起来的身体,果然不适合超负荷工作,只得任由着红叶摆布。
这日午睡刚醒,睁开眼来,只有冰言一人坐在床边,眼望着窗外,脸上隐含怒气,也不知谁惹了他。
作势轻咳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关切的道:“怎么今日醒的这么早?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你这样呆坐着,又怎会吵到我?红叶去哪里了?”
“她去收拾东西。”
“嗯?”
见我不解的望着他,他续道:“皇帝今日刚传了旨意,犒赏三军,还有就是传你回京。”
我挣扎着就要起身,急道:“怎么没人喊我接旨?”
他按住我肩膀,道:“那传旨的太监听说你还睡着,也道皇帝吩咐过,这种事不用打搅到你。”
接着他又转过头去,低低地道:“算他还有些良心。”
仔细端详着他,眉间的怒气还没有消失殆尽,便问道:“这是谁这么大胆,惹得你不高兴?”
他呆了一瞬,随即道:“还有谁?你那宝贝弟弟,这么心急火燎的把你叫回去,也不让你多歇两天。”
虽然说的像是这么回事,可是他躲闪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见我直直的盯着他,他终于招架不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熟悉的字迹,正是出自涟的手笔。
有些惊,有些喜,我忙取过来拆开。
身边的冰言背着我轻舒了口气,总算转移了视线,否则自己恐怕真要招了。只是心里酸酸的,居然要靠他的信才可以逃过一劫。同时又有些好奇,忍不住抬头看向我的手中。
“白纸?”他轻呼出声。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摩挲着这裁减合适的素笺,轻笑道,“这个人,什么时候也玩起这一套了。”
对上冰言的眼神,只见他的眼中也满是笑意。
“怎么?”
“你总算是露出了点高兴的样子。那日大胜,也没见你笑过。”
我摇头道:“是我庸人自扰,如今已经想开了。只是这段时间,却苦了你。”
“啊?”
“你以为我不知吗?每日夜里,是谁等我睡着后,偷点我的**道,暗输真气给我?是涟教你的法子,你和涟暗中也有联系,对不对?”
被我拆穿,他唯有无奈的点头承认,只是样子却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等了一会,见我不开口,他偷瞄了我一眼,犹豫着道:“你可是怪我们瞒着你?”
“不是。”抓住他的手紧了紧,以掩饰心中的不安。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被涟看穿了,有点心虚,可我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究竟是没有发现问题,还是一直在逃避着问题,连我自己都想不清了。
收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指了指桌上的笔砚,道:“冰言,帮我拿一下。”
他疑道:“又没什么紧急军务,你还要忙吗?”
晃了晃手中的纸笺,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说对不?”
车辚辚,马萧萧,我终于踏上了回京之路。只不过,来的时候骑着球球,如今是和球球一起坐了马车。红叶被我留下了,御陵阁的情报系统有大用处,而阁中传信手法又比较特殊,总要有熟识之人坐镇军中。冰言则随我回京,其余一路护卫的都是从京城出来的禁军。
送行之时,红叶一脸狠相,将我逼上马车。韩靳韩大帅一改往日的豪放之态,见我像老鼠见了猫般,没谈两句就缩回人群中。他难得露出这样的羞态,着实被众人嘲笑了一番。想起他当时的样子,我还会忍不住发笑。相处了这么久,我已经可以肯定,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投靠太后的。
理了理球球柔顺的白毛,只见它大张着嘴,哈欠连连。这车厢虽然宽敞,毕竟不如在外面,呼吸着新鲜空气,视野开阔。虽然抗议了几次,却都被无情的驳了回来。也不知为何冰言要这么坚持,既然是他的一番好意,我便依了。
走了几日,眼中景物渐渐多了起来,从青黄的草,到矮矮的灌木,再到稀落的树林子的出现。春日的气息越见明显,人也越来越容易犯困。

拍了拍球球的脑袋,道:“出去透透气吧。”就见它摇曳着那肥大的**,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脑中有些昏沉,随即又躺了下来。
侍冰言正在前头驾车,身后的帘子一动,拱出一只硕大的虎头来。忽然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瞪了球球一眼,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球球毫不示弱,立马反弹俩卫生球,眼中的轻蔑明明白白——你这个车夫,居然敢管我的事?
恨不得将这只死大虫做成串串烧,只可惜手中还握着缰绳,持着马鞭。只好冲它龇了龇牙,聊胜于无。透过被球球撑开的车帘,可以看见车内人安睡的侧脸,只一眼,心中就充满了满足之感。
横里忽然杀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将自己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忍无可忍,怒瞪着它,却见它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前方。随着它的视线看去,原来马车已经偏离了路中间,一边的侍卫都看着自己。
嘿嘿干笑了两声,侍冰言坐直了身子,专心驾车。一边的球球撇了撇嘴,露出个阴险小人的笑容,悄悄的将另一只毛爪子从马缰绳上松了开来。
一骑飞马急入营中,马上人翻身落地,闯入大帐之内,对着那居中而坐的冷面少女道:“红姑娘,出事了!刚得到的消息,余镇也被……”
“屠村?”红叶秀气的眉微微蹙起,言语中多了丝怒气。没想到显国的流寇如此凶残,这已经是第三起了。公子原定的回京之路,也是因为出了此事,才临时改道。
偏偏这个时候,韩靳又为了押粮之事,已经走了好几天。挥了挥手,道:“派人赶上韩大人,说明此事,请他定夺。”
余镇……余镇?!忽然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之处,红叶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瞬间失了颜色,脱口呼道:“公子!”
“冰言,还没到吗?”
“快了,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余镇了。”
“余镇?来的时候,我们好像不是从这里走的。”
“听韩靳说,从这里走可以提前几日回京。”也可以避免让你看见那些血腥的场面。
不是有意瞒着你的,逸。这件事连我听了都气愤不已,若是你,我真的不敢想象……
马蹄声声,是派出的斥候回来了。几人脸色惊惶,其中一个凑到侍冰言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未及说完,侍冰言的脸色就变了,有些担心的向后看了一眼,紧了紧拳头,低声道:“绕路!”
继续上路,才走了不久,车中忽然传来低低地咆哮声,接着一人道:“球球,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烦躁?”
“嗷。”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侍冰言心中一紧,转头看去。只见车帘一挑,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地上就多出一只大白虎来,一人跨坐其上,回头向自己道:“冰言,我去去就回。”
那大老虎转瞬就去的远了。侍冰言大急,率众紧跟上去,只是料不到那肥大虫速度之快,**骏马竟然如何也追赶不上,不一时已经失了他们的踪迹。
球球跑了一阵,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忽然钻入我的鼻中。远处出现了一座村庄,奇怪的是,这种时候,村中居然一点炊烟也没有。
催着球球跑上前,在到达村口的一瞬,木然停下了脚步。我以为自己踏入了修罗场,脚踩着满地干涸的血,大大小小的头颅散落在各处,与自己的躯干分了家。
以为自己见惯了战阵的血腥,没想到真正至身其中,会是这样的感觉。更何况,满地的尸首,连老人和孩子都没有放过……
浓浓的腥臭味涌入鼻中,胸腹之间一阵翻腾。身体抖的像风中的树叶,想吐,可是胃里什么也没有,只能扶着球球干呕起来。
耳中隐约听到一阵马蹄声,有人自后撑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是在叫着我的名字。眼中一片血色朦胧,好容易对准焦距,看清他已然煞白的脸。又吓到他了吧……
想叫他的名字,喉间却一阵麻痒,才张开嘴,温热腥甜的液体就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此失了知觉。
背后垫着好多个软枕,让我可以舒适的半靠在床头。初春的天气,房里却燃着几个暖炉。尽管如此,身上还是感到阵阵寒意。球球偶尔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我,眼中满是担心与不安。除了木炭燃烧的噼啪声,房中就只剩下一片死寂。
“逸,喝药了。”
冰言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这是今天的第几碗了?我怎么都记不清了,只觉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次,又吐了很多次,总之似乎没有一次喝进去的。
他把药碗放在一边,搂我在怀里,将我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方便喂药。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手上到处都是烫伤,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轻声道:“已经耽误了好些天,咱们也该出发了。你把药喝了,等好些了,我们就走。”
我心中清楚,这药已经没有用了。可是对上他希冀的目光,又不忍心拒绝。就着面前的药碗,乖乖喝了一口。才喝下去,胃里一阵翻腾,猛的咳了出来。洁白的床褥顿时染满了药渍,和斑斑点点的血红。
他慌慌张张的丢了药碗,手掌抵在我后心,真气源源不绝,却如泥牛入海,得不到一点回应。
只听他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压制不住?”
我体内的蛊毒,之前是由涟耗费自己真力给压制住,这一路上,又是冰言不断灌注真气。只是这次毒发,似乎比任何一次都厉害些。
待咳嗽止了,喘息了一阵,我聚了些力气,拨开他的手:“你也累了,歇一会儿吧。”
他摇了摇头,还要继续,我只有勉力按下他的手。
“可有将那些村民收敛入土了?”
他点了点头,搂着我的手紧了紧,臂上传来一阵温暖。
“昨晚,我梦见爸和妈,还有逸星。很奇怪,明明他们是对着我说话,为什么感觉却像是在自言自语?爸说他很后悔,妈很想我,逸星往常的嬉皮样子,也不见了。”
“你一定睡糊涂了,逸星是谁?”
没有回他的话,又道:“冰言,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时间好像过的很快,很快……我好像,有些抓不住它了。”
他猛的一震,颤声道:“别胡思乱想,怎会有这样的事。我再去熬药,你只要喝下去就没事了。别忘了,他还在京城等你……”
“他在等我……只怕,我要让他失望了。”
“不会的,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早说晚说,还是要说的。人生在世,生与死,总要经历一遭,生无意义,百年亦是空渡。两世人生,可以遇到你,遇到他,我已经比别人幸运的多……”
“你别想走!”他死死的盯着我道,“你这样一走了之,丢下的债,几生几世都还不清。你不是妖精么,不是长命百岁的妖精吗?谁也不能带你走!”
他环抱的双臂越来越紧,搂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我紧抿着嘴,吞下喉间的呻吟。这是我欠下的,是我该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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