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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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的战报雪花似的飞回了京城,只是每看一封,皇上的面色便沉了几分。他万万没有想到月氏士兵竟是这么难啃的一块骨头。援军已经派出去有十天半个月了,该拨的粮也拨去了,可是却无任何能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皇上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战报拍在了书桌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这群酒囊饭袋竟被一群异族人耍得团团转,真是岂有此理。”
傅德昱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独自承受着皇上冲天的怒气,一言不发。
皇上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傅德昱,语带讥讽地说道,“尚书可是觉得朕是自食其果?若是当初听从你的劝诫,不曾发兵去攻打那群沙盗,现在月氏族也就出兵无名了。”
傅德昱心中微微叹口气,默默地感慨道,眼前的这个皇帝虽手段狠辣,但说到底还只是个年轻人而已。
傅德昱平静地说道,“月氏族既有心攻打我大庆,即便我军不曾攻打过那群沙盗,他们也会找到旁的理由出师的。”
皇上一听傅德昱这话,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傅德昱才从乾清宫退下了,武直便领命进来了。
皇上只觉得头痛欲裂,想找个安稳的地方歇上一阵子。他吩咐武直道,“出宫。”
武直心中虽诧异,但还是依言去备下了马车。自从边关战乱重起后,皇上便有一段日子未曾出过宫了。
武直尽量平稳地驾驶着马车往抱月楼而去。
马车里的皇上虽是离开了皇宫,但心底的压抑情绪却并未退散。他突然敲了敲窗框,喊道,“武直?”
武直回道,“卑职在,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可想重回边关?”
武直全身的血液哗地一下好像被点着了似的,兴奋地答道,“微臣听凭皇上差遣。”
皇上听到这不出所料的回答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马车徐徐地驶到了抱月楼下,皇上掀开车帘往外瞅了瞅,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对着武直意兴阑珊地说道,“回宫。”
武直随即便调转了车头,原路返回。他的手心此时渗出了少许的汗,心内激动难抑。莫非皇上终于决定让他重回边关了?他苦苦期盼着的日子兴许就要来了。
抱月楼中,柳细细正与一名客人静静地对坐着。她为客人斟着茶,目光却在这熟悉的闺房中搜寻着傅公子曾经的身影。他有些日子不曾来过了,也不知近来他过得可好?
“姑娘,柳姑娘?”客人轻声唤道。
柳细细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茶斟得溢出了杯沿。她面上一红,搁下茶壶,伸手便欲去收拾茶盏,不想却被烫着了。她忙缩回手,与她对坐的客人见状却极其熟稔地拉过了她被烫着的手。柳细细被着实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冒犯了一样,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这人,将自己的手强行抽了出来。
这客人倒没料到柳细细会是这样的反应,毕竟这可是风月场所。他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略坐了会儿留下些银子便离开了。
婢女待客人走后过来收拾茶盏,一见散在桌上的碎银子,有些不乐意地说道,“现在的客人真是忒小气了,一个两个的真是连傅公子的脚趾头也比不上。”
柳细细没答话,心里却很是认同。可不是嘛,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客人,连傅公子的脚趾头也比不上。
婢女边收拾边喋喋不休地说道,“姑娘,我看那个傅公子怕就是鼎鼎大名的小傅将军。每次他不来寻姑娘的时候,好似都是边关起了战乱的时候。”
柳细细一声不吭。她心心念念的傅公子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倒也配得上小傅将军这四个字。只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他此刻真在浴血奋战,那还是得祈望老天爷能够庇佑他,护他平安。
皇上重回皇宫后,下了马车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武直,“现在还不是时候,武统领且再耐心等上一等。”
武直一听皇上的话,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鼓起勇气,不死心地问道,“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皇上没想到武直竟会问得这么直接,淡淡地看了一眼武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武直只觉得皇上的眼神好似数九寒天的冰凌一样,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直到皇上走远了之后,他才渐渐地找回了知觉。
大庆朝年轻的皇帝双手别在身后慢慢地往乾清宫的方向走着。武直是他手中对抗傅家的杀手锏,现在自然不是亮明底牌的时候。他自然并不愿意与傅家闹到撕破脸皮,可是有时候,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年的萧家也是如此。萧壬何兴许的确没有谋反之心,但是他手中的权势太过炽烈,让他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眼下月氏起兵侵犯大庆,边关若能平安度过此劫,傅容这人只怕是不能继续留在边关了。一旦他在边关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圈儿,他日若想再连根拔除,便是难上加难。
钱世忠眼下看来是个可以为自己所用之人,现在便要看端木恩了。他若也能为自己所用,那在朝中,便不再只是傅德昱独大了。他也会有更充足的信心打压傅家的势力。
“参见皇兄。”低沉的女声传入耳中。皇上这才从自己满心的计谋中抽出身来。他是一路往乾清宫而去的,不想半途中却走岔了路,竟拐进了御花园。他觑着眼睛瞅了瞅宛央,只觉得她的下巴又尖了不少。上一次见宛央,好似还是宛央才被傅容的亲信送回宫中的时候,这一晃也有好些日子了。

“平身。”皇上的语气中透出了威严,但话锋一转,他又说道,“宛央你瞧着清减了许多。”
宛央淡淡地答道,“天热,暑气重,有些懒怠进食。”
皇上听得这话便说道,“想吃些什么便尽管吩咐御膳房去做,不可饿着了自己。”
宛央点点头。她有些不敢去看皇兄。她与皇兄都心知肚明自己为什么一日比一日消瘦,但是两人却都并不说破,好像唯有如此,曾经所起的争执便都不存在了一样。
皇上看着这个妹妹,心里只觉得有股钝痛感,让他喘不过气。尧曲城内现在究竟是何情形只有城内之人才知道,而那个萧墨迟……
萧墨迟……他现在一念起这个名字,虽仍有杀心,但更多的却是无力。那人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也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心上人……这许多的事情搅在了一起,乱成了一团麻,让他不知所措,理不出头绪来。
如果那个人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场战乱之中,无疑是最合他的心意。可到那时,宛央又该如何熬过这一关呢?
他的妹妹本不该承受这些。
两人静默着对立了许久后,还是宛央先开口说道,“国事繁重,望皇兄保重身体。宛央先行告退了。”
皇上没有挽留她。
宛央屈膝行礼后便领着锦绣返回了未央宫。从见到皇兄的那一刻起,好些次她都几乎忍不住了,想要问一问现在尧曲城中究竟是何情形,而她惦记的人可还好。
这几日她茶不思饭不想,将母后那个没头没尾的故事翻来覆去地想上了许多遍。一开始,母后与父皇并非无情无义,但是帝皇之家最是无情,他们到最后也只是一对凉薄夫妻罢了。母后这小半生都活在猜忌和争斗之中,让她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得明明白白,她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余的,不作他想。而她的那个人便是萧墨迟无疑了。若他能顺利度过此劫,她决定不再退缩,她要和这个呆子在一起,哪怕这需要她付出天大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就让她任性地自私最后一回,这一回之后,世上将再无长乐公主,而只有萧氏宛央。
宛央心心念念的萧墨迟此刻正满头大汗地赶着路。他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安全下了山,就着熹微的晨光,他在山脚下的泉眼边擦了擦脸便准备上路去寻找援军。
可他才跨出了左脚便又收了回来。他该往哪个方向去寻找援军才是呢?
南?
东?
西?
萧墨迟在原地踌躇了好一阵子始终拿不定主意。
禾之晗这样温吞性子的人藏在暗处看得都有些着急,既是寻找援军,当然得往尧曲城以南的方向去了。尧曲城以北,尽是关外广阔的大漠;以东,则是秋明山矗立着;以西,只怕还会有月氏族的士兵镇守着。所以,只有以南的方向可去。可是这个少爷这会儿却好似脑子一点儿也不开窍。他则恨不得自己能跳出来提点一下这个呆少爷才好。
萧墨迟又在原地兜了一个圈子后,掏出了怀中的绢帕,念念有词道,“宛央,我可不能再耽误时辰了。我举着这绢帕,这绢帕往哪里飞我便去哪里寻找援军。”
“你一定要保佑我。”
说完,萧墨迟捏着绢帕的一角高高地竖在空中。
禾之晗见这是个好时机,便驱动内力,运掌成风,吹着那丝绢帕往南方飘动着。
萧墨迟兴冲冲地收回了绢帕,也不再多思量,便拔脚朝着南方而去。
萧墨迟也不知自己走了多少里路,只觉得双腿已经酸痛无比,脚底板更是火辣辣地疼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并不停下。秋明山上的人可都还指着他呢,他怎能在此刻停下?
而就在此时,萧墨迟隐隐约约地瞧见了庆军的大旗。他兴奋异常,直愣愣地便朝着大军冲了过去。
这一队庆军正是季年若所率领的援军。庆军马不停蹄地赶往尧曲城,此刻已是人疲马惫,于是季年若命令大军在原地休息,而巡视的士兵一见有人行迹诡异地靠近了大军,忙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送去了季年若的跟前。
季年若见这人虽是一身庆人的打扮,但并未松懈警惕,盘问道,“你是谁?接近我庆军有何目的?”
萧墨迟高声疾呼道,“我是兵部主事萧墨迟,特来寻找援军。”
季年若自然不肯听信他的这番话,“尧曲城外全是月氏士兵重兵把守,你怎么出得城来?”
萧墨迟回道,“我翻山下来的。尧曲城现在已经被月氏人占领了。”
季年若半信半疑地看着萧墨迟。他担任川陕总督已有多年,对边关这一带的地形并非完全不熟悉。他知道尧曲城东便是秋明山,可这人看着却总觉得并不靠谱。更何况,这人直到现在也拿不出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来,这让他如何能轻信他的一面之词呢?
他正欲再好好盘问一番时,端木恩走了过来,惊呼道,“萧主事?怎么会是你?”
季年若大吃一惊,“你认识这人?”
端木恩点点头,“他是兵部主事萧墨迟,前阵子来边关办事,却被沙盗掳去了,听闻也是才救出来不久,却不料又遇到了月氏大举进攻尧曲城。”
萧墨迟此时见到熟脸,忙哭天抢地地喊道,“端木侍郎,快给我松松绑吧。我这一身的骨头都快移位了。”
端木恩朝着季年若点点头,示意此人可信。季年若这才命人给萧墨迟松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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