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俊竹马河畔绕青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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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转身过来看,萧芜吓地躲到了何琦的身后,怯怯地唤了声“娘。”何琦尴尬地朝萧美欣笑道:“姨妈!您安好啊!”
……
思过堂里,萧芜一脸委屈地跪在地上,贝齿咬着嘴唇,手指不停地揉搓着裙裾。
“如今连跪也不成样子了,就更不要说偷跑出去玩儿了,难得你还晓得要回来。”萧美欣高声道,吓得萧芜立刻挺直了身板,惧怕地望着母亲,几乎要哭出来。
“姨妈!”何琦单膝跪下来,对萧美欣道:“是我带芜儿出去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呵呵!你倒仗义!”萧美欣冷冷笑了笑,不再理会他,只是唤道,“来人,送表少爷回府。”
“姨妈!您别惩罚芜儿。”何琦说着,便已有几个小厮搀他起来,以他的身手,几个小厮哪里奈何得了他,但是在长辈面前,他不敢放肆。
“何琦,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教训你!”萧美欣怒道,“还不快回去,这几天都不许来我这里。”
“姨妈……”
叶竞峰从外面进来,搭着何琦的肩道:“琦儿,回去吧,不要惹你姨妈不悦。”
“姨父!”何琦欲再争取些什么,但见他坚定地神情,便闭上了嘴,无奈地被几个小厮请了出去,离开时担心地望了一眼萧芜,但她却动也不敢动,只是直直地跪着。
“表少爷,好走!”小厮们将何琦送上马,递上马鞭奉承道。
“行了!”何琦还是很不放心,便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掷于他们,低声道:“要是你家大小姐让少小姐吃苦头的话,马上到何府来禀报!”
“哎!小的知道。”那几个小厮得了赏银便答应地极其爽快。
“嗯!”何琦点了点头,便策马而去。
一炷香的功夫,何琦已从城南回到了城北何府。
“大夫人,少爷回来了!”侍仆们不等何琦进来,便已匆匆过来禀报了。
侍仆口中的大夫人,便是何府大爷何正琛的发妻萧丽欣,也就是萧府大小姐萧美欣的亲妹。
“瞧这孩子!这会儿功夫才回来,也不晓得吃没吃过饭。”萧丽欣端坐在正厅,容颜美丽,与亲姊有些相似,但性格温柔,相夫教子、打理家务面面俱到,是富家贵胄中人人称赞的夫人。
她这话,正是对着何正琛的妾室阮佩瑶说的,能够如此和颜悦色对小妾说话,恐怕也只有萧丽欣有这样好的性情,更何况她是在女系家族长大的女子,这也就难怪何正琛如此重视于她。阮佩瑶是娼门出身的女子,虽然“破瓜”之日就被何正琛赎回,但终究处处矮人一等,好在萧丽欣善待于她,才不至于抬不起头来做人。她对面坐的,便是何府二爷何正深的发妻慕雅晗,何正深并不与兄长一同在商海中博弈,而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书生,如今正在京城为王孙公子们授课,并不在金海。慕雅晗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娴静温良,少言寡语的。
“娘!”何琦帅气地跨门而入,长袍随步飘起,英气逼人,话音落,又向阮佩瑶与幕雅晗问安,两人俱点头回应。
萧丽欣嗔道:“怎么这么晚回来,吃饭了吗?”
何琦择凳坐下,并不回答,只是问道:“这样晚了,娘、二娘和婶娘怎么还在正厅里坐着。”
“还不是为了等你!”萧丽欣笑言,随即又道:“祁府一家老小今日都回城了,听说老太太还带回了孙子,你瞧!”她说着将一封请帖交由丫头递给儿子,“这是祁府送来的请柬,下月初三便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你父亲要四月初十才得回来,我们正商量着到时怎么去,送什么礼呢!”
阮佩瑶笑道:“没想到他们速度这么快,今日才回来,就送上请柬了。”
萧丽欣对她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算算统共不过七天的功夫,也是该送请帖了。本来我还以为老夫人要在京城过了寿辰再回来呢。”
阮佩瑶笑道:“老人家总是眷恋故乡的。”
萧丽欣对儿子道:“你看呢!”
何琦匆匆看了请帖,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届时看看姨妈府上怎么做,我们照着随一份便是了。”
萧丽欣点了点头,于是问道:“你姨妈和妹妹都好吗?你没给你姨妈添麻烦吧!”
“娘你哪里的话,还当我是溢儿般的孩子吗?”何琦笑道,将请帖放到案上,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儿子先回房了。二娘、婶娘慢坐。”
两人点了点头,何琦便转身走了出去,闪至门外,拉了个家仆道:“倘若萧府派人过来,立马来告诉我。”那家仆虽不解,但还是点头应诺了。
何琦走至后院,便瞧见同父异母的妹妹何芷珊、堂妹何芷汐正带着五岁的堂弟何溢玩耍。他唤道:“这么晚了,溢儿怎么还不回房睡觉。”
三人俱抬头看他,唤了声“哥哥!”二小姐何芷珊容貌俏丽,极像她的母亲,但性情温和、聪颖智慧,极得长辈的疼爱,在奴才中也是口碑称好,众人并没有因她娼门出生的母亲而轻视她;三小姐何芷汐是个伶俐的丫头,大大咧咧,一点都没有随她父母的气质,但却让何琦十分疼爱;四少爷何溢还是个孩子,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娃娃。
“大哥!”何溢乐颠颠跑过来,扑到何琦的怀里。
何琦一把将他抱起来,举过肩头,笑道:“这么晚了还在玩,哥哥要打你的**了。”这样说着,脑海里又闪过方才萧芜跪在思过堂里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心头一凛。
萧府又宁静下来,其实萧府一直都很宁静,很少有热闹的时候,于是乎外人便对这个家族有着更多的猜忌。

偌大的闺房似乎与世隔绝,冷清得让人颤抖。萧芜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方才娘并没有训斥自己,而是把萌娘叫来训了一顿,这倒让她更加不安了。只记得离开思过堂时,听道母亲冷冷的一声,“你明天走吧!”萧芜双手紧紧拽起被子,喃喃道:“难道娘要赶萌娘走?这样我岂不是更没有人可以说话了?”
萧美欣教女有方,比一般家公孙子弟的教导还来得严厉些。除此之外,更不允许萧芜有贴身丫头,她认为小丫头们大多没什么教养,但个个鬼灵精怪,只会给主子出坏主意,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丫头们带坏了。十五年以来,萧芜身边只有乳母萌娘可以贴身伺候和说话,大多时候,她都是孤孤单单的。现在娘要是真的把乳娘赶走,表兄又不得时常来探望,难道自己只能和书本、算盘一起度过时日吗?想着想着,她不禁嘤嘤哭泣起来。
萧芜哭得十分伤心,竟连房门打开的声音都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哭?我说过不许哭的!”不料进来的正是萧美欣,她向来都不允许女儿哭泣。
“没!没有!”娘的突然出现,萧芜不禁微微一怔,但连忙擦干了泪水,怯懦地望着她。
萧美欣没有生气,只是挨着床沿坐下来,用丝帕轻轻擦拭女儿的脸颊,眼神中没有半点怒意。
“娘……娘!”萧芜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您要萌娘走吗?”
“嗯!”萧美欣点了点头,缓缓道“她明天就走。”
萧芜拉着母亲的手央求道:“娘!您不要叫她走好不好,她走了,女儿,女儿……就更孤单了。”这“孤单”两字,萧芜说得很轻,轻得连她自己似乎都无法听见。但她旋即又抬头,眼里含着泪水,不敢落下来,她继续央求道:“芜儿以后不敢了,芜儿再也不敢偷偷跑出去了。娘!您不要叫萌娘走好不好?”
萧美欣悠悠地望着女儿,低声道:“芜儿,你很孤独,是不是?”
萧芜愣愣地望着母亲,低下头,微微地点了点。
“你恨娘吗?”萧美欣轻声问道。
“不!”萧芜兀地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母亲,摇头道:“没有,女儿从没有过这想法。”
“可是娘总是苛求你!”萧美欣道。
萧芜再也忍不住泪水,呜咽道:“没有!女儿从没有恨过娘!女儿知道,知道娘您也是……也是这样长大的。”
萧美欣惊讶地望着女儿,随即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可是娘还是让你受一样的苦。”
“芜儿不苦!”萧芜依靠着母亲,感到母亲身上的温暖,她呢喃道:“女儿不苦!”
萧美欣缓缓道:“其实芜儿你一直都误会娘了!”
萧芜抬眼望着母亲,有些疑惑。
“你想想!”萧美欣微笑起来,“其实从小到大,娘什么时候不让你出去玩了?每次小姨派人来接你,娘都是爽快地让你去玩耍,即便十日半月不回来,娘也没有去催过。是不是!”
萧芜眼眸微转,点了点头。
萧美欣道:“娘要你学东西,那都是日后你要用到的,你不乖乖地学,娘自然要生气,生气了自然要罚你,不然你怎么长记性?”
萧芜静静地望着母亲,十五年来,她从没觉得娘可以这样亲近。
“可是呢?你从来没有跟娘说过你要出去玩啊?你也从来都没有说要去小姨家玩耍,你从来都不向娘提出什么,难道要娘赶你到大街上去玩吗?”萧美欣说着,期待着女儿的反应。
萧芜果然如她母亲预料的那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嘟着嘴望着她,半天后,委屈地扑在萧美欣的怀里,哭泣起来。
“不许哭,我说过的,不许哭!”萧美欣并不纵容女儿。
“是!”萧芜抬头擦拭着眼泪,挤出笑容道:“女儿不哭了。”停了停又道:“娘,那你不要叫萌娘走好不好?以后芜儿什么都听娘的。”
萧美欣笑道:“这就奇了,萌娘要回家,难道娘还拦着不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芜不解地望着母亲,诺诺道:“难道娘您不是赶萌娘出去?”
萧美欣笑起来,捏了捏女儿的脸颊笑道:“果然是做贼心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跑出去?”接着道:“萌娘的大儿子要娶媳妇儿了,她这个做娘的自然要回家去料理了!”
“这样啊!”萧芜不好意思地靠在母亲怀里,破涕而笑,“芜儿误会娘了!”
萧美欣爱抚着女儿,笑道:“你不是说自己孤独吗?娘就让萌娘把她的另一个孩子带来给你作伴。”
“作伴?”萧芜脸上露出欣喜,惊讶地问道。
“嗯!”萧美欣道,“萌娘还有一个女儿,和你一般大,就是进府给你当乳母那年生的,还比你大三个月。听萌娘说从小念过书的,所以就让她带来给你作伴!”
“娘!谢谢您!”萧芜灿烂地对着母亲笑道,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犯了大忌,不但没有受到责罚,竟然还可以得到母亲这么大的惊喜,欢悦道,“芜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
萧美欣嗔道:“嗯!娘看着你啊!”说着把女儿抱在怀里,其实萧美欣年幼时,也十分希望母亲可以抱着自己说笑,但是却从没有得到过这般天伦之乐。
萧芜在母亲怀里坏坏地笑道:“娘!芜儿告诉你,其实今天是爹爹放女儿和哥哥出去玩儿的。”
“哈哈哈……”萧美欣笑起来,捏着女儿的脸道,“小没良心的,看你爹爹以后还护着你。”
萧芜躲在母亲怀里撒娇,这样的欢悦,十五年来还是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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