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魂踏异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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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无边无际的黑暗闯入了一缕刺眼的阳光,新鲜的空气也接踵而来,我贪婪地张大嘴巴和鼻孔吮吸几下。
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使劲向上拽,是毕力格。
毕力格呲着牙,大喝一声,硬是把深埋在沙堆里的我和萧宛生生拽了出来。
毕力格瘫软地坐倒在地,艰难地朝我使出一个微笑,问道:“钟兄弟,你和王妃没事吧?”
我也朝他笑着说道:“我们都不要紧。”
我环视下周围,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其他的人甚至马匹也不见踪影。
我问毕力格:“其他人呢?”
毕力格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我这才明白毕力格目光落定的那个地方就是所有武士藏身的大洼坑,现在却已经成了一滩平地。
毕力格无奈地摇摇头,喃喃地对我说道:“真是没想到风沙会如此猛烈,我把兄弟们全害死了。”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毕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我身上的衣甲也是绽绽破痕,简直就和要饭的乞丐似的。
毕力格的裘袍也是被猛烈的风暴撕成条条碎布,而且他浓密的大胡须夹杂着许多细小的沙石。
此时的萧宛也好不了哪去,无情的风沙不仅仅把她满头的青丝吹得杂乱无章,精美的发簪斜斜地提溜在她凌乱的青丝上,而且她脸上的胭脂粉霜和沙土混合成块块让人说不清楚的结疤,身上的衣裙也是凌乱不堪,完全和刚才那个楚楚动人的美人简直判若两人。
若是一般的女孩必定会大吵大闹,可是萧宛却静静地坐在地上,慢慢整理自己的仪容。
我扶着毕力格缓缓地站起来,可是却感觉手上碰上什么粘稠的液体,我不禁大吃一惊,满手的鲜血。
我诧异地看着毕力格,问道:“毕兄,你这是怎么受的伤?”
毕力格嘿嘿地笑着回答:“皮槽肉厚的,我也不知道是让什么弄伤的,估计是躲到那个洼坑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刺伤了。”
“不碍事吧!要不兄弟给你疗疗伤?”我急切地问道。
毕力格呵呵笑道:“兄弟多心了,没事。”
此时烈日斜挂在西方天空的一隅,看样子很快就要天黑了,我一手扶着毕力格,一手搀着萧宛,艰难地迈着步伐向前走着。
猛然间,天空乍起一声尖锐响亮的嘶鸣声,我不由抬头瞥了一眼,大约有几只雕在我们头顶的天空盘旋着。
毕力格突然脸色变得恐慌起来,嘴里骂咧咧道:“奶奶的,是金头雕,这下糟了。估计是闻到我手臂伤口的血腥味,追到这里来了。”
“怎么办?”
毕力格突然停下来,对我说道:“兄弟,你赶快和王妃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管我就是了。”接着,他从怀中掏出水囊、干粮袋和一张地图,嘱咐我道:“兄弟,这些东西你一定要收藏好,我估计虽然到不了王都,但能保证你们抵达温克尔汗,赶快走!”
我怎么也不肯离开,说道:“毕兄,兄弟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毕力格瞠目怒斥道:“混蛋!难道你想让我们全都丧命在这金头雕的口腹中吗?兄弟,赶快带着王妃走,不要管我,这金头雕甚是厉害,快走!”说着,毕力格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地退了几步,还想走过去。毕力格突然拔出腰间的弯刀,指着我恶狠狠地说道:“钟兄弟,老兄我能认识你,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来一次;但是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听我一次,赶快带着王妃走,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明白吗?”
看着毕力格认真的表情,我十分无奈却又心痛。
我缓缓地跪倒在毕力格的面前,重重地朝他磕了几个响头,道:“大哥!兄弟也非常高兴能认识你这么一个大哥,我一直希望到了贵国的王都能和大哥好好地来一次结拜仪式,可惜是我对不起大哥,请大哥原谅。”
那几只金头雕飞行的高度越来越低,看样子像是要准备发动攻击。
毕力格朝我大喝一声:“快走!”
我牵着萧宛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看着和毕力格渐渐远去的距离,我的心阵阵酸痛。
***
五十年后,我再次在史书上看到了这段往事,只是因为这段历史是和亲史上最狼狈的一段历史,所以史书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的确如此,所有护行的卫队武士全死了,马也死了,带着有限的淡水和干粮,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地向蛮狄王都的方向走着。
大概走了十几天的时间,我们的淡水和干粮越来越少,看着茫茫大漠,我真得不知道能不能和萧宛活着到达王都。
总算到了傍晚,这可以说是大漠一天里温度最舒适的时候,不冷不热的。
疲惫不堪的我们踉跄地来到一块大青石旁歇息下来,我掏出水囊塞到萧宛手中,看着渐渐褪去的动人光彩,我真得很可怜她。
这哪叫和亲?这简直叫活受罪。我心里暗暗说道。
萧宛只是抿了口水,接着把水囊塞到我的手中,听着她急促的喘气声,我真很为她担心。
我又把水囊塞到她的手中,道:“娘娘!你看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就多喝点水吧!”
萧宛摇摇头,迷着眼睛笑地说道:“不用了。万离,你也满头大汗的,应该是你多喝点才是。”
我从怀中掏出一个胡饼,放到她的手中,道:“娘娘真是多心了,属下身子骨结实得很那,娘娘不用为我担心。”
萧宛转过头,看着缓缓沉没入西方的地平线,感慨地说:“今日的夕阳真得很美?”
“是啊!娘娘。行走这么多日,还从没好好观赏下大漠别样的风景。”我附和着说道,其实我最主要是怕她又说出那些让我诧异的话。
萧宛吃了几口胡饼,便缓缓地站起来,一股轻风徐徐吹来,她一身的红裳衣裙也随着轻风的拨弄也缓缓舒展开来,此时的她就像一朵盛开的晚霞,甚是耀眼夺目。
萧宛目光落定在我的身上,道:“小时候,我曾经拜帝国第一舞蹈大师青紫先辈,在她的指导下学过很多舞蹈,而且也有早已失传多年的霓裳舞,她老人家曾经嘱咐过我,她年轻时候学到霓裳舞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最心爱的人欣赏,可惜那个负情郎背叛了师傅,师傅一气之下再也没向世人展示她的霓裳舞,所以她对我说一定要将霓裳舞献给自己最心爱的人。万离,我知道我无论如何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你始终不肯接受;但是对我来说,你就是我要等待的那个人,今日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不如我就给你展示下那段早已失传多年的霓裳舞吧!”
我一听,手中的胡饼掉落在地,我立刻跪在萧宛的面前,苦苦哀求道:“娘娘万万不可,您说过这个舞是献给你最心爱的人,属下实在无福消受,请娘娘收回成命。”
萧宛淡淡地哀叹了一声,似乎很坚决地说道:“现在不就是个好时候吗?若是以后的话,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万离,我们相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苦心吗?”话语中似乎有丝淡淡的悲伤。
我心里十分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我毕竟是她的属下,更何况她要远嫁的是蛮狄的可汗,这种在世人眼里是件离经叛道的事是不会得到任何人体谅和宽恕的。
我不敢抬头,也不敢正视萧宛的目光,我低着头,咬咬牙一字一字坚定地回答道:“娘娘!请你不要这样,您已经是蛮狄可汗的王妃,请您以帝国的利益为重,为帝国千千万的黎民百姓想想,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
萧宛微微笑了一声,我看到她缓缓向我这里走来,说:“万离,你骗我,我知道这绝非是你内心的真实话语,请你直视我的目光,说!你喜欢我!”
一句话让我即羞赧又让我万分尴尬,我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这也是我唯一的逃避方式。
萧宛接着说道:“怎么,难道那个被人称为不怕死的帝国禁军大将军连看我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吗?”
我缓缓地直起身躯,我看到她眼神中有着淡淡的哀怨,我对萧宛道:“娘娘,请你不要再为难属下,属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请你不要为难在下,您马上就是可汗的王妃了,请您想想,如果你和在下为了一己的私情远奔天涯,那样的话帝国和蛮狄再会兵戎相见,只会使更多的黎民百姓卷入战火,所以请娘娘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

萧宛听完我的一席话后,眼神变得又有些欢喜,她问我:“这么说来你确实心里喜欢我?”
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所说的一切把我内心隐藏的那段秘密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其实在七王爷夺得帝位的那场战斗结束后,我再次见到萧宛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一种让我无法言语的微妙感,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喜欢人的感觉。
我知道事情败露,此时此刻不再是说谎话的时候,我只得坦诚地向她说出我一直埋藏在我心中的那个秘密。
“其实,娘娘。说实话,对您这样的国色天香的美人,谁不心动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包括属下在内也一样。自从梅兰姑娘死了以后,的确让我伤心不已,但是圆慧大师曾经对我说过,我这一生还会碰到一个让我去甘于献身去保护的爱人,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我越来越发现这个人慢慢地在我眼前清晰,这个人就是娘娘您。当初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狠狠地责备自己,我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念头?可是后来才发现,这全是天数决定,完全非人力所为。娘娘,只可惜您太有些咄咄逼人,实在是属下难堪一阵。”
萧宛终于露出一个和夕阳一样灿烂的笑容,说道:“看来你确实心里有我,这我就很开心了,其实对于现实的情况,我也不是完全以抵触的态度去对待,你说过的话我也不是不明白,也许那段时间我做得不对,仔细想想确实让你很难堪,但是我当初也不想让带着我一定要远奔天涯海角,我只是想要你的一句话,那就是你心里有我。只要你这样说,我就是嫁给那个蛮狄可汗,我也觉得这一生能碰上自己最心爱的人也不枉此生。”
我看着萧宛,久久说不出话来,不是我没有话语可说,而是话语到了嘴边,僵硬的嘴唇却迟迟不肯动弹。
萧宛迎着夕阳金黄色的阳光,缓缓舒展自己的双臂,道:“既然上天让我碰上自己最心爱的人,我就把这段霓裳舞献给我最心爱的人吧!”
在夕阳残辉的照耀下,一身鲜红的萧宛迎着大漠的轻风轻盈地舞动着自己的肢体,跳着那段传说中早已失传的霓裳舞,身上的绢缎也配合着舞动的肢体有节奏着飘舞着,刹那间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孤独的舞者和一个孤独的欣赏者。
到了晚上,天气骤然变得寒冷,瘦弱的萧宛虽然披着一件厚厚的裘衣,但是还是瑟瑟发抖。
我脱下身上的披风紧紧裹在她的身上。
“万离?”
“娘娘,什么事?”
“我还是冷,你能不能再像我们上次被深埋在沙堆里那样再次抱抱我呢?”语气中透露出阵阵暧昧。
若是白昼时分,我会断然拒绝她的要求,可是现在是夜晚,我看她文弱的身躯确实抵抗不过大漠夜晚的寒冷,顿时怜惜之情就像一朵破土而出的幼苗从我内心的土壤中萌生。
我再一次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安分的双手无意间碰到萧宛的纤细的双手,冰冷冰冷的。
她的手不仅纤细而且肤滑如凝脂,白皙如同春荑,我紧紧地把她双手攥在我的手中。
尽管她依偎在我怀里很长时间,她依然还是瑟瑟发抖,我只好把身上的衣甲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萧宛看着穿着一件单衣的我,急切关心地问道:“万离,你这样不觉得冷吗?”
我摇摇头,回答道:“娘娘放心,万离一向皮糙肉厚,不冷的。”
萧宛动人的双眸看着清澈的夜空,对我说道:“万离,今夜的夜景真得很美啊!”
我不经意地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大漠的夜空的确清澈,而且在中原一般看不到的星星在这里看得十分清楚,看来真得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人多的地方虽然热闹繁华但是却失去那份最自然的东西。
我也有些感叹地说道:“是啊!属下记得爹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只有没有人的地方才会看到那份最自然的一切。”
“万离,你说得很没错。其实我现在心里一直在想这一刻能永远地这样下去,我非常希望不会有明天,一切都到此为止。”
听她这番话,我不由地吃吃笑了起来,真是没有想到那个在我心中有着和一般女子不一般想法的萧宛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初情窦开的少女,我笑呵呵对萧宛道:“娘娘,别想傻事了,明天还是会到来的,赶快睡吧!明天好赶路。”
萧宛朝我无奈地笑了笑,像一个十分乖巧的孩子似的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不时微微跳动着。
***
芒都牛特旗。
这是我们来到大漠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比较大的城镇,这里到处都是做皮毛生意的商人。
这里虽然没有中原城镇那样繁华,也没有中原城镇那样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但也非常地热闹,五颜六色的帐篷密密麻麻地集中在这片水草相对丰美的绿洲,放眼望去几里地外也能看到,身穿各种艳丽服装的狄人们熙熙攘攘地在集市上挑选着自己需要的日常生活品和精美的工艺品。
萧宛和我总算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安顿下来,我们住在一对狄人老夫妇的家中,那对老夫妇见到我们之后非常地热情,简直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子女一样。
原先的衣服破烂不堪,那对老夫妇嘱咐替换下来要给我们缝补下,我和萧宛只好穿上狄人厚厚的裘衣,比起中原的衣服要笨重了许多。
老夫妇每到开饭的时候,会给我和萧宛杀上一只羔羊给我们特意做上一道鲜美的烤全羊,狄人完全没有中原那么繁琐的礼节,所以我们和那对老夫妇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可以尽情地聊天尽情地开怀大笑,想起那段时光的确很美好很值得让人留念。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一天,那对老夫妇带着我和萧宛来到一座用石头堆积起来的石庙形状前,上面插满许多柳树树枝和彩带,彩带上面写满许多希奇古怪的文字和符号。
我问那对老者:“这是什么?”
其中白发苍苍的老头用饱经沧桑的声音回答道:“这是敖包,是我们这里人青年男女约会相爱的地方,你看到的那些树枝是神树,上面的那些彩带是神幡,乞求的是草原在来年的时候能够风调雨顺,让我们的牛羊长得更加肥壮。”
老者一番话顿时让我和萧宛羞愧得低下头。
老者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此时的神情,接着解释道:“每年农历五月,绿草遍野,燕子北归的时候,牧民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敖包下,用松柏、红柳、五彩花卉将敖包装饰起来,在敖包前摆设奶食品、“阿木苏”、糕点等供品,正面桌上摆放全羊。祭奠仪式由深孚众望的长者主持,主持人亲自向敖包焚香,敬酒,献哈达,唱祭歌,并请喇嘛念太平经。”
我有些疑惑不解,接着问道:“老前辈,您不是说这里是青年人约会的地方吗?怎么听您一解释就像是座神庙似的。”
老者笑呵呵地说道:“小伙子,听我仔细慢慢道来,我还没有说完呢。我们这里可不像你们中原那样人多地方杂,而且也有许多的地方标记,我们这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草原,青年男女要想找个约会的地方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青年男女们为了方便约会,就只好在敖包下约会,因为你也看出来了,一来敖包在草原的位置相当地显眼,这样约会的男女们在很远的距离能够看到,二来敖包本来就是祭祀神仙的地方,选择在敖包约会也是为了祈求神仙们能够成全一对完美的姻缘。”
在一旁很久不语的老奶奶笑嘻嘻用她干枯粗糙的双手紧紧握着我和萧宛的手,道:“小伙子,小姑娘。我看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就在这敖包前向伟大的神灵祈求你们能够永远地在一起吧!”
我注意下身旁的萧宛,她迎着我的目光对我微笑,我无奈地耸耸肩也就默许了。
我和萧宛虔诚地跪在敖包面前,那对老夫妇口中喃喃念叨着些我们根本不懂的咒语经文什么的,总之肯定是些祈求的话吧!
我偷偷地瞥了身边的萧宛,她简直就像一个十分虔诚的教徒一样,口中也振振有辞地念叨着些我也听得不是太清楚的话语,也许在她的心里也有那么一个和情窦初开少女一样对爱情有着美好憧憬的梦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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