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魂踏异乡[四]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们最终还是离开那对视我们为亲生子女的老夫妇,那一天离别的时候,我真有点恨我自己,到现在我都没有肯叫他们一声阿爸阿妈;那一天,萧宛扑在老妇的怀中哭得就像个泪人似的,任凭我怎么拉劝,她就是死死抱着老妇不肯离开半步,我也注意到老妇和那老者眼眶闪烁着滴滴泪花。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简直是个无情的冷血动物,怎么能狠心拆散这一对没有丝毫血缘胜过子女的亲情呢。
最终在老者的劝说下,萧宛一一不舍地离开老妇的怀抱,我牵着萧宛的手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
紧接着的路程,我和萧宛再一次投入茫茫大漠的怀抱中,一连十几天别说是城镇,就连以前我们见到的金头雕也没有看到踪影,除了我们脚下沙沙的脚步声和我们急促的喘息声外,整个大漠寂静得让人可怕,哪怕是白天也是这样。
有好几次我们遇到大漠可怕的黑风暴,有一次萧宛差点为此搭上性命,随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我越来越感到困惑和迷茫,这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狄人的王都。
也许苍天特别眷顾我们这对可怜的步行者,每次在我们身陷绝境的时候,会让我们意外看到片片绿洲;不过也有的时候会戏弄我们,在我们口干舌燥快要绝望的时候,会让我们的眼前一亮,等过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重新燃烧的希望再次被熄灭,后来我也是听以后的狄人和我讲那是鬼影魔踪,用中原文人的话来讲就是海市蜃楼。
我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大漠草原的天气越来越热的时候,一个奇迹终于让我们兴奋不已,那就是我们再次碰到了蛮狄从王都派来的卫队。
带队的卫队队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样子和我年纪相仿,深邃的双眸炯炯有神,穿着一身精美的甲衣,脚踏一双狐皮缝制的靴子,尽管蛮狄军队没有中原军队那样有着很明显的军衔等级制度,但还是一眼就能从其他卫兵中分辨出来。
那个带队的军官诧异地看着我们,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你们可是从中原来的?”
“正是。”
“那就是说,你们就是可汗要迎娶的队伍咯?”
我默默地点点头,尽管我认为初次见面这么做是很不尊重对方,但是我们体力消耗太大,全身疲惫不堪,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这样回答对方提问的问题。
那个带队的军官向我行礼道:“我是可汗的二儿子莽巴特,父汗虽然派出毕力格来接应你们的到来,可还是不放心,怕你们一路上有什么闪失,所以还是让我来接应你们。”
莽巴特看看衣衫褴褛的我们,问道:“毕力格和其他随行人员呢?怎么他们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我刚要回答,萧宛却淡淡地说道:“他们已经在路上遇到凶猛的黑风暴,全部罹难了。”
莽巴特‘哦’的一声,眼神中闪现过一阵难过接着很快又恢复平静。
我问莽巴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还有多长时间的路程能够抵达你们的王都?”
莽巴特嘿嘿朝我们笑了一声,回头指指西北方向,道:“顺着西北方向走,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路程就到了。”
谢天谢地!总算完成使命。我心里高呼道。
***
蛮狄王都。
这里与其说是王都,还不如说是一个热闹的大集市。
这里的大街几乎就是商人们的天下,有身穿中原服饰的中原商人,也有穿着裘皮大衣的蛮狄商旅,也有高丽倭寇来的商人,甚至连黄头发、灰眼睛的西洋商人也来到这里。
大家从五湖四海赶到这个繁华的都市,操着各自的语言和其他商人叫嚷着讨价还价,在这里不光能看到中原精美的工艺品和字画丝绸之类,还能看到蛮狄的各种皮毛,甚至能看到高丽千年的人参和西洋一些精致的手工品。
虽然交换和买卖的方式不同,但是大家都有一个相同的目的,那就是用自己带来的商品来换取金灿灿的金币,只要金灿灿的金币滚滚地流入腰包,所有的人都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蛮狄王都的王宫并非想我所想的那样只是一群帐篷集扎在一起,而是用一块块巨大的长条形状的石头堆砌而成,我不由地赞叹这些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手艺,虽然整个宫殿看起来远不如中原王京那样金碧辉煌,但是别具一格的风格确实让人惊叹不已。
那些巨石粗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胡乱地堆砌而成,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是莽巴特介绍这些外宫的城墙却异常坚实无比,一般的攻城器具根本损伤不了城墙一丝一毫。
莽巴特很快就带我们去面见他的父王,也是这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雄仁可汗。
刚刚看到雄仁可汗,觉得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我和萧宛还没来得及向他行礼,他却从王位腆着肥硕的肚子走到我们面前,笑呵呵地又是拍拍我的肩膀又是抱抱萧宛。
“不必拘礼,这里可不是中原,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礼节,一路上辛苦了。”雄仁可汗笑呵呵地说道。
萧宛缓缓地向雄仁可汗行礼:“谢谢可汗的惦记,一路上托可汗的洪福,我们才能安全抵达。”
我原以为按理来说,萧宛是可汗将来的王妃,她应该可汗心目中的主角才是;可是雄仁可汗只是淡淡地瞅了萧宛,很快又把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
雄仁可汗笑咪咪地看着我,道:“我看壮士能够护送我的爱妃能够抵达这里,决非不是一般的等闲之辈,要知道在我们草原,英雄那可是最值得让人尊敬的,他的地位简直仅次于我们伟大的神灵。”
我有些弄不清楚雄仁可汗的意思,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我只到抱拳道:“不知可汗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钟某要说?”
雄仁可汗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道:“不要害怕,不要紧张,你护送我的爱妃能够安全抵达这里,本来就有功,我怎么可以治你的罪呢?我不过就是说些我心中的肺腑之言而已。”
我长长吁了口气,还好只是随便聊聊,没有其他的用意。
雄仁可汗回头看看身边的侍卫,吩咐道:“让膳房准备些可口美味的菜肴,另外让爱妃和这位将军到后宫休息下。”
“是!”
***
蛮狄人和中原人用膳的礼节确实不太一样,中原讲究的是长幼尊卑有序,一般尊贵的客人和主人一般都是在上座,然后按照辈分和身份的划分来确定就席的位置;可是蛮狄却是席地而坐,大家围成一个圈可以一边就餐,一边高声论坛、畅想欲言;若是在中原这可就是大不敬,会被所有的人唾骂。
一个侍女恭恭敬敬地献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雄仁可汗笑呵呵地看着我,道:“大将军,这可是从哺乳幼马的母马弄取的鲜奶,味道异常鲜美甘甜,你可以品尝品尝?”
我抿了一口,虽然刚入口的时候有股浓浓的腥味,但是当浓浓的热汤流入腹中时却异常地清香无比,而且浓浓的清香就像我体内的真气一样很快袭遍全身,顿时感觉全身的毛孔舒张开来,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舒服感。
雄仁可汗看着似乎有些不大习惯这里饭食的萧宛,轻声问道:“爱妃,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呀?”
萧宛轻轻地点点头。
雄仁可汗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嘱咐身边的侍卫:“吩咐用膳房的厨师们,赶快去给王妃做些中原的菜肴,王妃初到此地,还不太完全适应这里的饭菜口味,记得吩咐厨师们以后要天天专门给王妃做些中原菜。”
“是。”
侍卫恭敬地行了个礼,匆匆向向门外走去。
很快一道道香味扑鼻的中原菜被呈上饭桌,别说是我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我身边的那些王子公主们更是蠢蠢欲动。
大约一个只有六七岁模样的小王子忍不住伸手去抓,却被腾起的热气灼伤了手,捂着被烫着的手指哇哇大哭起来。
身边其他的王子公主们却哈哈大笑起来,大概一个年纪稍大的王子跑过来,在那个小王子头上戳了一记,低声说道:“贪吃鬼。”
雄仁可汗也是呵呵笑着,接着指着这些王子公主们道:“别介意,这都是我的孩子们,方才你们见到的莽巴特那是我的次子,这群小家伙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
看着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我能说些什么,也只好笑呵呵道:“也没什么,可汗见外了,看您能和孩子们一起快乐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雄仁可汗捋着浓密的胡须,缓缓说道:“听将军一言,看来将军不光很会打仗而且也接受过些熏陶,说话也不是一般武将鲁莽之辈那样粗鲁无礼,来了都这么久,还不知道将军的尊姓大名呢?”
我抱拳行礼道:“在下姓钟,名万离。”
雄仁可汗顿时眼睛睁得硕圆,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难道将军就是帝国赫赫有名的禁军大将军钟万离?”
“谈不上赫赫有名,不过在下确实钟万离。”我客气地回答道。
雄仁可汗走到我身边,仔细打量我下,道:“刚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将军仪表堂堂,眉宇间有股英武之气,看来果然没有看错,将军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听说好几次和蝎人作战屡屡击败残暴的蝎人,的确勇猛过人那。”
我笑呵呵地回礼,可心里却总不是滋味,总觉得这个雄仁可汗知道我被蝎人俘虏一事,只是他没有说出口来;至今我一想起来被蝎人俘虏那段往事是件让我很羞愧的事情。
雄仁可汗也许也觉察到自己言语中有些冲撞,便很快转化话题,对我说道:“不说这些了,能够和帝国第一威武猛将见面是我的荣幸,等过两天我完婚后,我很想和将军切磋切磋,看看将军的身手。”
我笑呵呵地回敬道:“可汗,这大不必吧!再说您贵为这里的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和我们这些下人切磋武艺呢?”我这么委婉地劝说,主要是想拒绝可汗的美意,若是切磋时万一弄伤了他们的国君,我可有些担待不起。
雄仁可汗摇摇头,道:“哎!这是什么话!钟将军也应该对我们有所了解,我们这里的人从我到下层黎民,只要是成年男子都有尚武的风气,不管你地位权势有多高,大家都可以切磋切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只好有些无奈地回敬道:“既然可汗这么说,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
***
按照巫师们的意见,雄仁可汗决定将大婚之日定在八月二十八日那一天。
狄人的婚礼习俗远不同中原人,结婚时新郎穿狄族盛装,佩弓挎箭,骑儿马同伴郎去新娘家娶亲,因为是在王宫,所以只好将萧宛安排在王宫西侧的德拉殿迎娶,而且娶亲人必须是单数,娶回新娘便成双数,以图吉利。而且和中原的婚俗相比,少了些拘束,多了些热闹。新郎到女家时,女家将娶亲人迎入蒙古包内,惟将新郎及伴郎拒之门外,女家“和力莫尔其(婚礼诗人)”口出诘语,要男家“和力莫尔其”答辩。“和力莫尔其”的辩词多缘古礼,词押头韵,属民间口头诗句。部答毕(最好男方获胜),新郎即进屋,先给佛像叩头,次向新娘的父母献“哈达”、敬酒。女家主婚人,摆上“全羊席”盛情款待。新娘在伴娘的帮助下,头戴缀以明光闪闪的珠子、珊瑚、绿松石、金、银等饰物,扎鲜红色头巾,身穿狄族盛装,在礼歌声中向父母亲属告别,在亲属们陪同下乘车或骑马去婆家。在新娘要到婆家时,女家送亲人开始抢去新郎所佩带的弓箭、马棒、手帕等物件,新郎须用酒或“哈达”赎回。接着男家向伴娘敬双杯酒。敬完酒后新娘下车或下马走红毡进入屋内,由“分头老”将新娘头发用金、银、骨等物分梳后,带领新婚夫妇拜天地、拜佛爷、拜火神,洗净水。然后新婚夫妇向翁姑尊长叩头。宴餐分别为“特布新、奈金、益合”等。在婚嫁宴席上都要唱歌。盛装艳服的歌手们,悠扬地唱地起些赞礼歌,表示欢庆。
这些其实是这里民间的婚俗,不过因为是国君可汗的婚礼,所以在此基础上还要隆重些。
八月二十八日的那一天,彩旗飘扬,笙芦和马头琴奏起欢快的乐曲,宫中许多的舞师们穿着隆重艳丽的盛装载歌载舞。
今天本来应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可是我心头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我有些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我知道萧宛今天就成为别人的新娘,不知怎么一想起这个我就觉得心里有种很痛很失落的感觉。
我也在客人的队伍里,其实不过是雄仁可汗的大臣武将们而已。几个漂亮的狄族姑娘跳着欢快的舞蹈来到我面前,献给我几条洁白的哈达,我努力做出自己很高兴的样子,可无论怎样始终掩盖不了我内心的失落。
满脸笑容的雄仁可汗正接受着大臣武将们的祝福,熊熊燃烧的篝火也似乎在祝愿雄仁可汗和萧宛这对新人的爱情红红火火。
他们越是高兴欢喜,我越是失落难过;最终我找了个借口离开那个不属于我快乐的地方。
到了晚上,欢快的乐曲声和人们跳舞发出的欢呼声依然回荡在这片草原美丽的夜空,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到我身边,是莽巴特。
莽巴特很关切地看着我,问道:“钟将军,你怎么了?”
我淡淡地回答道:“谢谢二王子的关心,我没什么事。”
莽巴特指着远处一群青年男女的身影对我说道:“不如和我们一起跳舞吧!”
我摇摇头,道:“不了。我是中原人,我们中原人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太习惯你们这里的风俗。”
莽巴特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难过,但是他还是不放弃邀请我的念头,道:“将军,既然不喜欢跳舞,那么和我们一起切磋下武艺,毕竟今天是父汗大喜的日子,你这样的话有些说不过去。”
我长长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那份失落感就想那堆熊熊燃烧篝火腾起的青烟能很快消散殆尽,可是它就像一只壁虎紧紧吸附在我的心头,无论我怎样去抹掉它,它就是挥之不去。
我原本想继续找个借口躲避下去,可是二王子这么一说彻底断绝我继续找借口回避的机会,我只好无奈地答应。
莽巴特和我来到一群狄人武士面前,一个圆膀身材高大的狄人武士笨拙地向前走了两步,指着我的鼻子,道:“听二王子说你是中原最厉害的武将,我很想和你切磋切磋。”
我仔细打量下这个武士,他粗壮高大的身材却穿着一件似乎极不对称的坎肩,脖子上挂着满满的吉祥带和绸哈达,听这里的一些侍卫介绍,吉祥带是在六十四人的摔跤赛中取得第一的时候给的,绸哈达是一百二十八人的比赛里获得,难怪说话口气这么横,原来在这里这个庞然大物确实有两下子。
我朝他行礼道:“过奖,那其实不过是些别人的夸夸其词而已。”
那个武士用拇指擦了下鼻子,反指着自己,问道:“那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我刚要抱拳行礼和他说明接受他的挑战,突然他大喝一声,猫着腰便向我扑来。
这家伙别看身躯庞大,但是灵活得很,刚才那一扑的速度确实非常地迅速,若不是我用眼角瞥了一眼,估计我就被他那一扑扑倒在地。
我立刻来招‘斗转星移’,那个武士扑了个空,笨重的身躯狠狠摔倒在地,一旁其他的同伴们为他助威呐喊。
那个武士没想到我竟然能躲过他那一扑,脸色显现出些诧异的深情,接着又向我扑来。
这一次我故意站在原地不动,很快他抓着我的腰间就像抓起一袋沙袋似的把我抗在他宽大的肩膀上,这家伙的力气的确大得很,抓起我的那一刹几乎眉头也没皱动一下。
很快我判断出他的意图,他是想把我狠狠摔在地上,彻底把我击垮;就在他大喝一声想把我扔在地上那一瞬间,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腰带。
那些在一旁观看的武士们一致认为我必输无疑,可是很快局势的扭转让他们立刻傻了眼。
我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挣脱他如柱子般粗的双臂的紧箍,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一手,我抓着他的腰带猛地转到他身后,使出一招太极将他击倒在地。
估计在场所有的狄人都不会明白,而且也永远不会明白,我那看似非常软弱无力的一掌竟然把一个身强力状的大汉打倒在地。
那个武士悻悻地站了起来,接着朝我行礼道:“不错,果然厉害,我乌日斑输得是心服口服。”
我也笑呵呵地朝他抱拳还礼道:“没什么,今天大家都高兴嘛!”
在一旁的莽巴特也附和道:“没错没错,只要大家今天开心,怎么乐呵都行,走!我请大家喝酒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