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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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只有一张石桌,两只石凳,落座的自然只能是陶谦和刘备,陈圭父子和刘复等人只能侍立在一旁阳光从槐树的枝桠洒下来,光影斑驳,颇为温和,众人皆面带微笑,这应该算是一次和谐的会面。
桌上摆着一个酒壶,两只酒盏。
陈登执壶,给两只酒盏盛上酒,酒水带着一丝碧绿,又夹杂着些许微黄,像是活过来的琥珀,在青铜所造的鼎状酒盏内微微荡漾。
陈登笑着说。
“这是去年酿造的青梅酒,在地窖里放了好几个月,沉淀了一番,去掉杂质,也就没有了起初的青涩味,主公和玄德公请品尝一二!”
陶谦和刘备同时举杯,皆说了声好。
接下来,陈登对眼珠子瞪着酒壶的张飞说道。
“益德兄,若是喜欢,我家中尚有几坛,回去的时候带上便是了!”
张飞笑了笑,搓着手说道。
“如此甚好!”
于是,陈圭父子便和关羽,张飞还有刘复退了下来,来到院落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兵器架,插着许多刀枪剑戟,都是陈族的匠人精心所制。
在汉代,由于炼铁的技术不过关,所以很多铁制武器的品质都比较低劣。例如用铁所制造的长剑,用来作为士子装饰尚可,若是上阵厮杀,和敌人对砍不了两下便会断裂,还不如不怎么锋利的青铜剑,所以,只能用铁来制造比较厚重,刀身不是很长的环首刀。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铁制武器都是如此。
汉代的大户人家,一个家族便相当于是一个小小的国家,有农夫,有商人,有军队,有匠户,几乎不与外界交流,也能自给自足。家族中的匠人,基本上都有一两手绝活,他们制造出来的器物远比朝廷所养的匠人造出来的要好,毕竟,若是本事不行,主家是不会养活他们的。
陈氏的铁匠便有着自己的秘法,他们精心炼制的铁制武器品质绝对算得上精良,只是,因为条件的限制,无法大肆生产,只能给族中的勇士所用。陈族并不以武力闻名,他们族中的勇士不多,故而,大多数武器却是通过徐州大商家糜家的商路卖到了四面八方。
作为沙场厮杀的武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是战马,二是武器。
这两样东西的重要性就无需多说了,很多时候,一匹好的坐骑,一把好的武器能够保住一个武将的命。
陈氏父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把一个兵器架摆放在了这个雅致的庭院中,吸引关张二人的视线。这东西的确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这会儿,不会有人在意。
就连面色沉郁的关羽在看见这些兵器时也忍不住眼睛亮了一亮,更不要说性情有些外向的张飞,他已经一个箭步窜上去,针对兵器架上的武器指指点点,小声地道着优劣。
“两位将军,复公子,若是对这些小玩意还算满意,回去时带上便可,宝剑配壮士,这些利器留在鄙人家中算是糟蹋了,倒不如赠给三位,也算是如虎添翼啊!”
陈圭摸着稀疏的白须,笑着说道。
“哼!”
关羽同样抚摩着他那三缕漂亮的胡须,鼻孔轻哼了一声。
随刘备从涿郡起兵以来,关羽用过不少武器,枪试过,戟试过,槊也试过,都觉得不怎么顺手,他最擅长的武器还是刀,可惜环首刀刀身太短,用在马上冲杀甚是不方便,十成武艺使不出八成,因此时常唏嘘不已。
如今,他的目光落在一把一丈来长的大刀上。
刀杆乃是硬木所制,上面一圈一圈地缠了许多被桐油浸泡过的藤条,如此,也就软硬皆有,若是被敌人利器砍中,也不至于两三下就被砍断。如果能用镔铁所造当然更好,可惜,还没有那个铁匠的手艺能达到这一步,所以,也只有刀身乃是精铁所制。宛若一汪秋水,锋刃冒着森冷的寒光,弧线形的刀身和刀杆相连处,系着一缕红缨,红得格外耀目,便如被血浸染过一般。
好刀!
关羽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他走上前,伸手握着刀杆,将它从兵器架上取下,若非环境不对,他此刻恐怕已经舞了起来。
“此刀名为冷艳锯,一个大师花费了三年时间所制,刀身所用的材料乃是天外飞石,那飞石坚不可摧,以我陈族的人力物力,也算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炼化,听闻关将军擅使长刀,还望关将军笑纳,战阵之上多砍杀几个曹贼,为我徐州子民报这血海深仇!”
陈圭神情激愤地说道,谈到曹军时,差点老泪纵横。
好演技,好心机。
刘复冷眼旁观,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句。
对于自己的这两个便宜叔叔,刘复自认对两人颇为了解,表面上,关羽为二哥,张飞乃三弟,张飞对关羽也颇为敬重,然而,在父亲刘备现在的军事集团中,张飞的位置却在关羽之上。
比如,张飞统率的是刘备最为重视的骑兵,而关羽却是步兵统领,率领的是刀盾手,长枪队和弓弩手则是刘备亲自统领。
之所以如此,和两人的背景有关。
张飞和刘备一样都是涿郡人,张氏乃涿县的大户,乃是士族人家,张家也颇为豪富,刘备组织乡兵征讨黄巾,张飞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家财用来招募士兵,打造武器,若非有中山的马贩子苏双,张世平支持,领头的刘备可以说是两手空空,在征兵中起到的作用不如张飞。
领头的人之所以是刘备,而非张飞,有着以下原因。
当时,三人尚未结拜,但是彼此意气相投,刘备年长,行事稳重,张飞性情外露,行事尚有一些跳脱,他自己也知道不适合当领头人,故而并未出头和刘备抢带头大哥的位置。
除此之外,尚有两个原因。
第一,涿县的人都知道刘备是大汉宗亲,不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但是,三个人起兵的时候,便已经是全县皆知了。当然,这有可能是刘备暗中命人散播的,为自己造势,不过以张飞的性子,一旦和人交心,便不会对那人暗中猜疑的,所以,他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想,而是对刘备汉室宗亲的身份深信不疑。
第二个原因更为重要,刘备等人组织乡兵为的是抵抗黄巾军,当时征讨北路黄巾的大将乃是涿郡人卢植,而刘备少年时曾经随卢植学习经文,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甚至超过一般的血缘关系,有这层关系在,刘备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带头大哥。

与刘备和张飞相比,关羽又有何依仗呢?
在三个人里面,他是除了自己之外一无所有的那人,就连战马和武器也是刘备和张飞分别提供的,他有着的唯有一身好武艺。
关羽是河东人,因为犯事流亡涿县,这才和刘备,张飞相识,三人一见如故,为了建功立业这才组织乡兵去征讨黄巾,和刘备,张飞相比,关羽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能凭借战功帮自己脱罪,有朝一日也好衣锦还乡。
刘备和张飞自然不会看不起关羽,相处得久了,张飞还真是将关羽当做了二哥,格外敬重,他的蛮劲上来了,也只有刘备和关羽才能将他喝止。
但是,底下人和关羽自己却有着别的想法。
三人的部属多为涿郡人,很多人都是张飞家的家丁,这些人随张飞习武,都颇有些能力,也就成为了军中的中下级军官,有着这层因素,他们除了听刘备的命令外,自然更倾向于张飞了。
关羽出身寒门,却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这种骄傲有时候达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除了自家兄弟,他几乎看不起任何人。特别是那些高门大族,他更是深恶痛绝,在关羽看来,大汉朝之所以落到如今这般田地,那些高门大族乃是罪魁祸首,皆是该杀之辈。若是将这些高门铲除,将田地财货分给百姓,这天下也许就是另一番局面了吧?不过,对于黄巾军他同样痛恨,因为那些流寇对躲在坞堡和城池里的高门世家无可奈何,他们逞凶的对象只能是普通百姓,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同样是祸乱天下的祸害。
这样性格的关羽,自然不甘心依附大哥兄弟生存,故而,他严于律己,只要有时间便学习兵法,研读经文,练习武艺,与手下士卒同帐睡觉,同灶吃饭,嘘寒问暖,严肃中不失温和,故而,他手底下的士卒都愿意为他效死,他统率的刀盾手比刘备和张飞二人统率的士卒更为令行禁止。
在处理军务和政务时,关羽话不多,但是,每一发话必定言之有物,基本上都被刘备所采纳,再加上他武艺非凡,冲阵时经常冲在最前面斩将夺旗,故而,通过他的这一番努力,在刘备军事集团中,他的第三的位置牢不可破,甚至,隐隐有超过张飞的势头。
在梦中的人生,刘复在特殊部队中时,曾经学过一些现代心理学,和父亲刘备的亲信们相处时,他有事无事便琢磨这些人之间的相互关系,研究他们的性格和才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就算没有好处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吧?
现在,因为陈氏父子的这番表演,刘复对他们多了一丝好奇。
张飞有自己的丈八蛇矛,对兵器架上的武器只有好奇心而已,最后,他只是选了两把马上用的佩刀,刘复也假模假样地选了一杆长枪,三人中,只有关羽心情最为愉快,有了这把冷艳锯,他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看陈氏父子最近的所作所为,对方不仅仅是在替陶谦拉拢父亲刘备,说得难听点,更像是卖身投靠,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因由呢?
这会儿,刘复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了,徐州,刘备,陶谦……在梦中的人生里,他似乎在某些人的闲聊中听过这些名字,只是记不清楚了,那时,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刘复没有继续回想,他知道若是努力回忆,不见得能想起那些片段,最后多半落得个头疼如绞罢了,再说,那段人生真的存在过么?现在,那些影像和片段越来越像是一场梦了!
此刻,刘复一心两用,一边微笑着和陈氏父子,两位叔叔交谈,一边竖起耳朵,聆听父亲刘备和陶谦的交谈。
陶谦是老狐狸,父亲刘备也不是省油的灯,城府颇深,可以说是深如大海,有时候,就连刘复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所以,两人说了一大堆废话之后,还是陶谦沉不住气,将话题转到正经事上。
不过,他采取的还是迂回的战略。
他先是询问刘备的往事,然后,话题转到公孙瓒身上,说了自己当初担任幽州刺史时眼中的公孙瓒,谈到了公孙瓒的优点和缺点,谈了谈公孙瓒和刘备之间的情谊,以及公孙瓒和如今的幽州牧刘虞之间的关系。之后,话题又是一转,转到了袁绍身上,说是袁绍击退公孙瓒之后,冀州大定,袁绍的实力也增强了不少,迟早要向外发展。接下来,他又说到了青州,说是袁绍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幽州,便是青州,若是青州,平原便是第一道战线,为此,他深表担忧。
刘备自然附和着陶谦的话,陶谦并没有说谎,他说的都是实情,对刘备来说,冀州的袁绍的确是一座大山。当初,刘备和田楷两人联手,才堪堪顶住了袁谭的进攻,袁谭率领的只是一只偏师,若是袁军大肆东移,平原决计守不住。
随后,陶谦又提到了刘备的军队,说是士卒们虽然训练得当,却衣甲简陋,兵革不坚,甚为可惜。他陶谦愿意将若干甲胄,武器赠予刘备,以此来报答他千里来援的恩情。
刘备自然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表示了感谢,不过,也仅此而已,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陶谦略微有些失望,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陶谦认为开春不久,曹军绝对会再次攻打徐州,联军将面对一场恶战,而刘备兵力不足,本部人马仅有三千人,他陶谦愿意将招募而来的四千丹兵送上,供刘备统领,成为他的部曲,刘备军的后勤辎重,徐州也一力承担。
这可是一份天大的厚礼啊!
刘备终于动容,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之后,说出了陶谦想要听到的说话——陶使君若有差遣,备必定万死不辞!
刘复也听到了陶谦的这番话,同样非常惊异。
在他看来,陶谦对曹操已经彻底胆寒了,之所以送上如此厚礼,大肆增强刘备的实力,无非是想让刘备在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徐州战役中出死力,为其卖命罢了!只是,他又怎知道父亲刘备不会阳奉阴违呢?礼物收下,其他一切如常,事不可为,拔腿就走!
在梦里的那个世界,能这样做的人要不是疯了,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在这个时代,这样做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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