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飞燕回到真定城中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了。城中人见飞燕将军回来了，七嘴八舌的围上前去跟他诉苦，指责张牛角之流多么霸道无礼。
“今儿还有人在出城时候，被他的手下当作奸细给抓了去呢。”不知道是谁率先提到了这件事。
“哎呀，哪里是奸细呀，分明是好人家的孩子，肯定张牛角图谋那件狐皮，才随便给安了个罪名的。”有人赶快附和道。若是他们有机会抢夺白狐披风，估计他们也会抢的。但是这件宝贝偏偏眼睁睁被平素蛮横扰民的张牛角抢走，这叫他们心中如何服气？
褚飞燕听了直皱眉，大踏步往前走，刚过县衙大门，就看见张牛角斜卧在大堂之上，正和一个涂脂抹粉的妇人肆意调笑，不免生气，将手中兵器扔给身后小兵，喝道：“哥哥在做什么？”
张牛角这才发现褚飞燕回来了，慌忙推开那女子，跳起来说：“飞燕弟出去巡城，辛苦了，快坐下歇息。”
褚飞燕哪里肯坐，叹了口气说道：“大哥，军营之中，不可私藏女眷，这是千百年来行军打仗的规矩，你怎么给忘了？”
张牛角一愣，还未答话，早有一边的一名亲信小头目接口说道：“军营军营，我看褚老大八成是将军当久了，忘了咱们本来的出身了吧？咱都是太行山中的大王，谁家山寨里没几个压寨夫人啊！”
褚飞燕忍住气：“眼下我们响应黄巾军起事不久，应该诸事谨慎，亲民爱民。况且，这两天天公将军就要派使者前来和我们商谈合兵的事情，更不能让使者看笑话。”
张牛角哈哈大笑道：“褚兄弟多虑了。你道那张角是圣人不成？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不过是个江湖郎中出身，收的弟子也是三教九流，农民土匪都有。这种人和咱们有什么分别，还客气个什么啊？”
褚飞燕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劝谏，只推说累了，要回后院休息。
“褚老大！”张牛角一边用手捏身边女子的下巴，一边遥遥喊道，“我看你孤身一人，不免寂寞，给你找了个暖床的，还望兄弟笑纳啊！”
褚飞燕心头焦躁，也遥遥回答：“不劳张兄费心！”一边径直去了后院。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时节，月牙若有若无，在半空之中淡淡挂着，一阵风吹来，微微有些凉意，像亲人的手，轻轻拂动褚飞燕被汗水浸透又被阳光沥干了的衣衫。原来的真定县令是个雅人，县衙后花园中几块奇石错落有致，小径通幽，顺着小径望过去，倚着厢房而立的蔷薇花架上满是浓密的绿叶，还有……一个人。一个人正顺着蔷薇花架往上攀爬，眼看手臂就要够着围墙了。
“谁？”褚飞燕暴喝一声，同时往后退了一步，摆好了防守的架势。
那蔷薇花架上的人彷佛没料到会有人看见一般，手一抖，居然从架子上跌落下来。不由得“哎哟”一声，声音清脆，竟是女子的声音。
萧如自知被人发现，难免一劫，心一横，用手抹了把汗，慢慢的站了起来。却越发觉得脸上湿漉漉的难受，唇边有咸咸的液体，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鲜血。不用看她也知道，适才挣脱绳索时已受伤的双手，早已又被蔷薇的刺划破。
淡淡的黑暗笼罩之下，狩猎者和猎物相隔不到一丈，都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奇异的难以置信的神色。
“又是你。”萧如低低的叹息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又是你。”褚飞燕冷冷说道，眼睛中闪动着一种叫做愤怒的光芒。
想不到居然是故人。褚燕，褚飞燕，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这个人身上却笼罩着她并不熟悉的气息呢？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不过是太行山中一个老实巴交的猎户，孝顺母亲，安分守己；而如今，他却摇身一变成威震常山的强盗首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不再对别人的话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相反，连大首领张牛角也忍不住惧怕他，千方百计的笼络他。这前后的时间不过一年，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因为那天。”从前的褚燕，今日的褚飞燕冷冷的开了口，“那天我低声下气的求你跟我回去，哪怕是跟我做假夫妻哄我娘高兴也好，你却不听，和那群趾高气扬的黑衣妇人一起走了。我永远忘不了我跌落尘埃的那一刻，那时候我的羞愤和痛苦你是永远也无法体会的。你们还扔了一粒珍珠给我，是打发乞丐吗？难道我褚燕，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你们当作一个乞丐来羞辱？！”
“不，我没那个意思。”萧如急忙说道，并试图扯开话题，“褚大娘呢，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想不到这样一来更是触碰了褚燕的禁忌。褚燕的眼睛里似有晶莹闪动，他大声说道：“死了，她死了。她没能熬过去年冬天。她临死的时候，拉住我的手，说她不想走，想等我娶了媳妇儿生了大胖小子再走，可是，来不及了。”褚燕说到这里郁愤难平，忍不住仰天长啸，那声音如同深山中一匹孤独的狼一般悲凉、撕心裂肺。
张牛角正在前厅和他手下的亲信们喝花酒，听了这啸声也是心中不安，忙吩咐左右道：“快，快到后院看看，看看褚老大到底怎么了。”两个坐在末座的亲信你看我，我看你，极不情愿的答应一声，一起奔后院而来。
褚燕长啸之后，只觉得胸中稍稍舒展，继续说道：“我将我娘下葬了之后，就带着你们丢给我那颗珍珠，来到真定城中，换了一笔钱，买了一身行头。又找了几个好兄弟一起，在太行山中，做起了强盗。兄弟们都很给我面子，拥护我为大哥，又起了个‘飞燕’的名号，从此，我就做起了山大王。”
萧如叹道：“你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你可记得，当日褚大娘千叮咛万嘱咐，劝你千万不要和村子里那群无赖学……”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褚燕打断了。
褚燕怒道：“我娘心地善良，怎奈何这个世上，藏污纳垢。我娘要我好好待你，但你却嫌我出身卑下，对我像对乞丐一样。我娘告诉我要遵纪守法，但是却屡屡遭贪官污吏苛以重税，索取贿赂。当今之世，小人身居高位，君子颠沛流离。既然如此，我又何妨做个打家劫舍的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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