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承影倒不像开始想象的那般可怕。看萧如虽然功夫马马虎虎，训练却从不怕苦，再加上她于医道上确有过人的造诣，对她的偏见也就消除了不少。在去洛阳的途中，萧如和他渐渐的熟了起来，时不时还大着胆子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例如说，萧如有一日居然问：“你是谁的人？是二夫人的人还是三夫人的人？为什么对乔家公子如此苛责？”
承影哈哈大笑：“难道我一定要是别人安插的钉子不成？我就不能为自己做事吗？难道我不够资格做自己的主人，天生就是做奴才的命？阿二阿三她们不过是乔公花钱买来的姬妾，不过这些年命好，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乔公才肯接她们回大宅居住。哪里配做我的主人？”猛然一叹：“这几年乔公越发消沉了，常常借酒消愁，大叹什么天下已乱，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我就不信，凭我们北辰的力量，难道不足以扭转乾坤吗？”笑声里面便加了几分不平之气。
北辰这个组织，自汉武帝下令诛杀侠客郭解之后，由几位德高望众的大臣牵头组织成立，而今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当年，大臣们的本意在于保护侠士。汉武帝虽然探听到此事，然而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一旦被问起便理直气壮：“天地之间不可无侠气！”竟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誓死不肯交出北辰的名单以及他们的藏身地。武帝大怒，接连以不同的借口诛杀朝中涉及此事的大臣十余人，然这些人依然不改初衷。杀到第十二人时，武帝亲自审问，在狱中设烙铁炭盆，问道：“难道卿不惧死？”臣子昂然答道：“孟子曰：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今天下为陛下之天下，臣之性命，乃至天下万民的性命，皆在陛下掌中。然而史笔无情，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想秦皇当年焚书坑儒，收天下利器，自谓万世无忧，然后事如何？徒为天下取笑。”武帝默立良久，第二天便下旨，赦免此人。从此，他虽然对北辰的存在心知肚明，然而北辰发誓不追随权主，只为伸张正义而生，便也争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不管不问了。
西汉末年之时，新莽篡权，刘秀起兵光复汉室。北辰中人化名从军，助刘秀创下赫赫战功，其中有几人更是因为战功卓越，名列云台二十八将。然而，最后论功行赏时，他们说自己违背了昔年北辰中人不追随权主的誓言，有的归隐，有的自杀，再也不问世事。刘秀心中很是触动，下了一条密旨，谕告以后登基的刘氏子孙，不得无故诛杀北辰中人。从此，北辰这个组织，才算真正合法化。
乔玄年轻时候，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天下皆知。三十年前的一个深夜，当时乔玄还在洛阳为官时，突然有重伤的黑衣人闯入他的家中，昏迷不醒，随即搜查令传遍全城。乔玄刻意为他隐瞒行踪。待那人清醒后，一问方知是为了解救无辜下狱的党人而受伤的侠士。于是乔玄便命下人悉心照顾，侍奉汤药。可惜那人伤势太过严重，几天之后还是撒手西去了。临断气之前却塞给他一只铁指套，托他代为保管。——原来，那人竟是北辰的大宗主。从此，乔玄便托病辞职，退居潜县，说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却招揽了大批的门客，北辰中人也混迹其中，听从他的号令。
“那北辰和青楼又是什么关系呢？”萧如想起几年前承影施展妙手空空之术将她包袱偷走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本来是合作关系。青楼的关系网遍布天下，摊子铺的太大，青楼的幕后主人便给出极高的酬金，托付乔公负责打理庐江一带的事务。后来乔公和南郡太守郭永发生了分歧，幕后主人偏向郭永，乔公便一怒之下退出了。所以现在青楼在庐江并无据点，此地所有事务，皆由其他地方据点代劳。”承影解释道。
“郭永？”萧如疑惑的问道。
“对，南郡太守郭永。说起来，这郭永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那小姑娘不过比乔公家的女儿大一两岁，却聪明非常。去年五岁生日的时候，青楼的幕后主人亲往祝贺，为了讨小姑娘的欢心，便一时兴起，将青楼的名字改为青鸟。乔公听说后大怒，因此彻底退出了这个组织。”承影淡淡说道，脸上却没有任何神情，彷佛述说的是和他完全利害关系的事情一样。
“郭永的女儿？叫什么名字？”萧如紧追不舍。
“果然是女人，只对这些小事感兴趣。”承影叹道，然而旅途无趣，见萧如一脸好奇的样子，他只得继续说道，“那小女孩倒是起了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郭女王。据说她出生时候天有异象，自幼见识不凡，郭永便喜出望外，给女儿娶了这么个名字。”
“太过张扬了吧？恐怕不是好事。”萧如轻声叹道。
“是啊，乔公常说郭永为人太过张扬，乱世之中，必然受苦。”承影点头道。
在一定程度上，乔玄的预言总是很准确的。不久，南郡战乱便起，郭永和他的夫人在战乱中惨遭不测，郭女王流落街头，被一户人家收留，做了别人的侍女。当然，这是后话了。很多年以后，萧如在铜雀台上与文人墨客们饮酒赋诗时，突然火光电石般的想到了以前的这些言语，冲身边的那个秀丽侍女感激的一笑，鼓起勇气将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对了，你那‘悲酥清风’的迷药还有多少？可否借药方给我一观？”承影问道。这才是他耐着性子和萧如聊天的本意。虽然那迷药迷起人来敌我不分，然而若能提前做好准备，掩好口鼻，敛息静气，未尝不是必杀的招式。
萧如摇了摇头，随手取出药方，递给了他，笑着说：“你可别抱太大希望。这些药倒不名贵，只是太难找了。我和我师伯一起努力，花了四年时间，也不过配了三次的剂量而已。”
承影开始的时候还不信，急急忙忙展开那草草写在廉价的“莫姑纸”上的药方，半晌，方哀叹一声道：“蔓陀罗果、碧海棠、石蛄、枯血藤、**草这些东西也倒罢了，虽然难找了点，毕竟是有听说过的。但是雨水那日的雨水、白露那日的露水、霜降那日的霜、小雪那日的雪，却是难得的，半点由不得人。何况，这些东西还要在同一年中准备好。依我看，就算等上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凑得到啊！”
萧如笑道：“是啊。我师伯说无论是汤剂饮片，还是丸散膏丹，都讲究遵古炮制，对药物的采集时间、配制方法等要求极严，这样才能保证药效。必须用这些特殊时令的雨露霜雪和着药物一起蒸晒，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功效。”
承影摇头道：“那么难得的药，姑娘你怎么冒冒失失就用了呢？浪费啊！罪过啊！”随手将药方丢开。
萧如浅笑不语。她心中倒有几分明白，知道于吉给的药方如此繁复，定然是不想她随意滥用，破坏天地之间的自然规律。于吉既然不想多给她，倒也是强求不来的。然而，对承影开诚布公的结果就是，承影对她有些看轻了。但她一心只想利用北辰的力量救人而已，对别人的看法也不是很在意。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