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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大师来势快,收势亦快,僧袍拂处,急扑的身躯突然收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你是来接鸾儿的吗?”
龙玉冰定神看去,月光下,只见悟空大师慈眉愁锁,满脸忧虑,不觉大吃一惊,道:
“师伯,你……你老人家怎么啦?李师妹呢?”
悟空摇摇头,又一声叹息,道:“待我取点东西,再带你去看鸾儿。”说完,向房中走去。
龙玉冰心中焦虑,但她却不好追问,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片刻工夫,悟空大师吹熄房中烛,肩横禅杖而出,杖柄还挂着一个小包袱,龙玉冰心头一震,问道:“师伯,你带我去看李师妹,怎么连兵刃衣服都带上呢?”
悟空大师苦笑一下,道:“我要到括苍山去一趟。”
龙玉冰又是一楞,问道:“师伯到括苍山去干什么?”
悟空大师突然一瞪双目,仰脸望着天上一轮皓月,大笑一阵,道:“我要去把马君武找回来。”
龙玉冰听悟空大师笑声中充满悲忿,登时感到事态不同寻常,略一沉吟,说道:“师伯先带晚辈去见李师妹再说。”
悟空大师黯然笑道:“自然要带你见她后,我才能走。”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龙玉冰默默地跟在悟空身后,心中疑窦重重,一时间极难想出原因何在。出了篱笆,穿梅林向东而行,悟空大师心中发急,越走越快,龙玉冰只好施出飞行功夫,随后紧追。
一阵工夫,到了一座高峰下面,悟空大师停住步回头问龙玉冰道:“你能不能从这断崖攀登上去?”
龙玉冰仰脸望去,只见当前山峰,是环抱四周的群峰中最高一座,峭壁陡立,满积冰雪,所幸峭壁面前有很多矮凸石,可以接脚,估计借那凸石之助,还可勉强攀登,点点头道:“晚辈大概能够上得。”
悟空大师心惦李青鸾,也不再多问,纵身一跃,当先向上攀去。这一阵攀登峭壁,耗尽了龙玉冰全身气力,到达峰顶,已累得她全身是汗,娇喘不息。
她缓了两口气,再看悟空大师时,他已奔到峰中一块数丈高的大石下面。
龙玉冰猛提一口气,连着几个纵跃,也到了那大石下面,这座山峰虽是附近群山中最高的一峰,但峰顶却是不大,而且到处是积雪坚冰,直似玻璃造成一般,放眼一色银白,月光下晶莹透明。
只有峰中那座独立的山石,没有被冰雪掩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在刺骨山风中,被吹得衣袂和长发飘飞。
龙玉冰心头一酸,尖叫一声:“李师妹。”一纵跃上巨石。
那巨石上站的白衣少女,正是李青鸾。她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僵直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对龙玉冰那声充满着惊恐的尖叫,浑如不觉,连头也未转一下。
龙玉珠慢慢地绕在她前面,月光照射下,看她流在腮间的泪水,已冻结成了两道冰痕,白色的衣裙上,大都也凝有冰屑。
她仍是那样呆呆地站着,像一座用美玉雕刻成的观音塑像,是那样圣洁和庄严。
龙玉冰缓缓伸出右手,轻轻地握着她一只玉腕,只觉如握到了一块寒铁般。
这时,龙玉冰再也忍不住一腔悲痛,低唤了两声:“李师妹……”热泪已夺眶而出。
转脸见悟空大师肩横禅杖,满脸伤痛地站在一侧,这位皈依三宝的佛门弟子,眼眶中也含着一片晶莹的泪水。
只听悟空大师黯然一声长叹,道:“她站在这峰顶大石上,到现在已经是两天一夜了,没有哭,也没有言语,就这样站着,挺受着风吹雪打,我陪她站了两天一夜,替她拂拭着身上的积雪,两天一夜中我进用了两次食物,但仍是难以熬受这峰顶酷寒,她却滴水未进,真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着她……”悟空大师话到这儿,双目一闭,滚下两行泪水。
龙玉冰自和李青鸾相见之后,对她甚是怜爱,现下见她这等神情,心中极是痛惜,听完悟空大师几句话,不及思索,就脱口责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强留在茅舍中,却放她跑到这峰顶之上,受寒风侵袭之苦?”
悟空大师老泪纵横地答道:“前天寅时光景,不知怎的,她突生奇想,告诉我说,武哥哥快要回来了,她要到最高的一座山顶上去看他。我初闻之下,心中甚觉奇怪,难道精诚所感,果能灵犀相通呜?后来我细鉴她脸色神情,果是若喜若愁,但瞬息间又是一脸茫然,忽而轻轻叹息,忽而又作微笑,经我一番思索后,知是她半年来日夜相思,愁怀难解,陷入了一种幻觉之内,我虽明白了她是幻觉所惑,但却不敢去拦阻揭破,只怕一旦揭破,支撑她的精神潜力陡然消失,一旦病倒疗治不易,只好随她心念,来到这座峰顶上,她问了括苍山方向之后,就这样冒着风雪,面东站着,两日一夜,动也未动一下。幸好我佛见怜,今夜雪停云开,我才能趁机会暂离峰顶。”
龙玉冰咬牙切齿,恨声说道:“可恨马君武负心忘情,害得鸾师妹这等模样,我一定要恳求师父请命掌门师伯,传下令谕,按派规治马君武一个死罪。”
悟空大师突然慈眉轩动,双目圆睁,面现杀机,冷笑一声道:“不用你禀请师父,老衲也饶不了他。此次东行,如寻得马君武,必要他溅血杖下……”
悟空大师话未说完,突闻身后一个熟悉宏亮的声音接道:“武儿若当真背弃了师门训诫,不用你动手我也不放过他,不管他走进到什么地方,踏遍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追杀剑下。”
悟空大师回头望去,不知何时,玄清道人已到了他们身后两丈左右,月光下,只见他道袍飘飘,长髯拂动,缓步朝三人站立的大石走来。
龙玉冰骤见玄清道人现身,不禁呆了一呆,跃下巨石,迎上去跪拜雪地,道:“龙玉冰叩见大师伯,弟子刚才一时气忿,出言无状,大师伯……”
玄清道人摇摇头,接道:“你马师弟如果真的忘情负心,违背了派中戒律,那自然是该以门规治他,我不怪你,起来吧。”
说着一纵身跃上巨石。
龙玉冰尚未站起,玄清道人已飘身跃到了李青鸾身侧,细看李青鸾僵立模样,也不觉一阵伤感,长长叹息一声,道:“这孩子恐怕已受伤不轻,咱们得先救了她再说。”
玄清道人缓缓伸手,轻轻触在李青鸾额角,只觉如触冰雪,当下心头一凉,道:“你怎么能放任她在这峰顶上呆站了数日夜之久,要知这峰顶上的冷风,含有万年积冰的阴寒,就是功力比她再深厚些,也难抵受得住,现在连我也不敢贸然下手推活她的血脉了。”
悟空大师沉思一阵,突然对玄清道人道:“我们去找你徒弟马君武回来救她。”
玄清道人皱皱眉,奇道:“我没有把握,他如何能救得了呢?”
悟空大师苦笑道:“那就让他亲手把鸾儿治死,总比你我治死她好些。”
玄清道人呆了呆,才想通悟空大师话中含意,看他神情激动,脸色沉重,一时间也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只好长长叹息一声,抱起李青鸾返回了茅舍。
这时玉真子也来到茅舍中看李青鸾。
玉真子已近月未见李青鸾了,她心中对这位美如娇花的徒弟,却有一种特别的偏爱。
玉真子把李青鸾看成了自己的化身,她本身已经忍受了数十年感情的磨折,亲身体会到个中的痛苦,所以,她不愿再让自己心爱的弟子,重演恨事。
她心中挂念着李青鸾病况,当下直奔茅舍,匆匆穿过梅林,推开半掩篱门,直向李青鸾住房走去。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师这时都默默地跟在她后边,进了左边两间静室。
房中高燃着一支松油巨烛,熊熊光焰,照得室内通明,李青鸾闭着眼睛,静静躺在床上,龙玉冰蕴含着两眶泪水,坐在床沿。
玉真子急走两步,到了床前,龙玉冰起身迎接师父,盈盈拜倒地上,玉真子一挥手,急声问道:“你鸾师妹伤势如何?”
龙玉冰起身挥泪答道:“她……她伤得很重。”
玉真子慢慢地走到床边,脸上无限凄凉怜爱神情,伸出手摸着李青鸾额角,只觉触手冰冷,不禁心头一跳,一股寒意由心底直泛上来。
她微带怒意地望了龙玉冰一眼,问道:“你师妹伤势这等严重,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龙玉冰默然答道:“弟子奉命来探看鸾师妹,可是她早已不在,悟空师伯带弟子到那绝峰上面,才见到鸾师妹,可是她被风雪冻僵了。悟空师伯告诉我说鸾师妹已在那峰顶上冻了二天一夜。”
玉真子听完经过,心中登时凉了半截,她知峰顶冷风中,挟带着万年冰雪的阴寒,绝非李青鸾所能挡受得住,心中伤感万千,不禁泫然泪垂。
玄清道人低声劝道:“她已经大哭了一场,胸中积存幽伤悲忿,早已发泄出来,现在只要把侵入她身上的阴寒除去,就可无事了。”
玉真子回头望了他一眼,问道:“鸾儿是你推荐入我的门下,要是她死了,怎么办呢?”
尽管玄清道人心中震惊,但外表却装得十分镇静,因为悟空和玉真子都很伤感焦急,如果他再惊慌,事情就更棘手,当下故作轻松,微微一笑,道:“她在山峰上站得过久,雪打风吹,再受那万年冰雪阴寒侵袭,身上血脉和几处**道,都被寒风侵伤,只要设法先把血脉推活,并非无可救药。”
玉真子看玄清道人神情轻松,心中觉得宽慰不少,立时默运内功,双手在李青鸾身上各处要**推拿,约有顿饭工夫,玉真子脸上已见了汗水,但李青鸾仍然是闭着眼静静躺着,动也没动一下。
玉真子停下手,望了玄清道人一眼,又继续运功推拿李青鸾各处**道。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千道曙光由窗子透射进来,照着躺在床上的李青鸾,照着玉真子脸上滴滚的汗水,照着悟空大师焦急、悲痛混合的异常神态。
汗水湿透了玉真子的道袍,滴在静躺着的李青鸾脸上,三清观主一面留神看李青鸾的反应,一面暗中调息真气,以便玉真子停下的时候接替。他心中明白,以玉真子和自己精深的内功,虽无法替李青鸾除去侵入体内阴寒,但至少可以使她醒转过来一阵工夫,只要李青鸾能苏醒一次,就暂可使悟空和玉真子平静下来,然后再慢慢想法子替李青鸾除去体内阴寒。
又过了一阵工夫,突听得李青鸾长长地吁了口气,身子转动两下。
玉真子不顾满脸大汗,双手越发加速推拿,龙玉冰急拿一条绢帕,替师父擦着头上汗水。
只听李青鸾轻微地叹息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凝望了玉真子一阵,凄惋一笑,道:
“师父,我刚才看到武哥哥了。”
玉真子未及答话,李青鸾已闭上双目,身子略一转动,又似沉睡过去一般。
悟空大师一脸凄伤,望着玄清道人问道:“鸾儿略一苏醒,即再沉昏,看情形,恐怕她内伤很重了。”
三清观主见李青鸾略醒即告沉昏,已知挽救之望十分渺茫,但他又不愿据实说出,那将使老和尚心肝痛碎。所以,他不
得不故作镇静,伸手摸着李青鸾额角,笑道:“不要紧,她不过是受冻过久,血脉一时间难以畅通,先让她安静地睡半天,再设法打通她闭塞血脉。”
三清观主一席话似是而非,玉真子知他素不轻言,功力又比自己深厚,虽觉仍有可疑,但已相信了八成。
悟空大师此时早已乱了方寸,他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想玄清道人的话是不是有着可疑,当下三人便一齐退出了李青鸾卧室。
李青鸾病房中只留一个龙玉冰,她坐在床沿上,呆望着闭眼静躺的小师妹,心底泛上无穷伤感。
她想起半年前一件往事,那晚上她和李青鸾同宿在浙东客栈,李青鸾问她是不是喜欢武哥哥,当时她反问小师妹,要是马君武变了心她怎么办,一句闲话,害得李青鸾两腮泪滚,半夜里要去找马君武问他会不会变心。她说:要是马君武一旦移情别恋,她势难再活人间……难道这一句闲话,竟当真不幸而言中?
龙玉冰想了一阵,脑际中浮现出马君武的音容笑貌,而且那样明晰清楚,短短月余小叙,她在不知不觉间心底深处竟也刻下马君武的影子。
她只感到一阵酸楚,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好像胸腔中藏了万千委曲,剪不断,理还乱,千头万绪,她说不出心里头是一种什么滋味,只想好好地大哭一场。
一阵山风,送来了阵阵梅香,龙玉冰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玉真子已到了室内,当门而立,两道眼神凝注着她,似乎要看透她心中的秘密。
龙玉冰悚然一惊,由深沉的伤感中清醒过来,霍然站起,盈盈拜倒。
玉真子一把扶起她,轻声问道:“你刚才在哭什么?”
龙玉冰答道:“弟子想那马师兄实在可恨,害得李师妹这等模样。”
玉真子轻声一叹,缓步踱到床侧,右手轻按李青鸾胸前,只觉她心脏跳动缓慢,气息异常微弱,不禁一皱眉头,问道:“你师妹一直没有翻动一下吗?”
龙玉冰刚才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心事,李青鸾是否翻动过,她根本就不知道,呆一呆,摇摇头,答道:“没有。”
玉真子叹道:“你也一晚未睡了,快去休息一会。”
龙玉冰道:“弟子毫无倦意,我还是在这里守着李师妹吧。”
玉真子看她精神很好,不再勉强,慢慢退出净室。
龙玉冰送走师父后,突觉一阵内急,随着也退出房去。
两人刚走不久,后窗人影闪动,跃进来金环二郎,他尾随悟空、龙玉冰到那山峰上面,隐在暗处,把峰上一切经过,尽都看到眼中,到了梅林茅舍,藏在李青鸾卧室后面断崖间的松树上。
玄清道人、玉真子、悟空大师都为李青鸾的事闹得分了心神,竟都未发觉茅舍外有人隐伏。
他一直耐心地等到龙玉冰离开了房中,才由断崖间溜下来,从后窗跃入。
这时,太阳已爬过了山岭,朝晖由窗中透射进来,照到静躺在床上的李青鸾,过去那艳红的嫩脸,此刻已变得十分苍白,长长的秀发,散乱枕畔,黛眉轻颦,星目紧闭,已不见那经常显现在嘴角间的娇媚微笑。
曹雄毫无顾忌地伸手在李青鸾身上按摸一阵,只觉她身上几处重要脉**,都已僵硬,气若游丝,情势十分危险,如再延误下去,伤**扩大,血道闭塞,纵有起死回生灵丹,也难救得。
他自得觉愚传授武功后,本领已精进很多,近来又经常研究三音神尼手绘拳谱,更是获益不浅。他按摸一阵后,找到了李青鸾伤源是被峰上万年冰雪阴寒之气,侵伤了体内经脉,阴寒凝滞几处要**不散。因为她伤的是体内脉**,所以一般的推宫过**手法,不能奏效。
曹雄慢慢地仰起头,心中暗自忖道:我如以本身功力,打通她体内经脉,虽然能救了她,但自己功力还浅,此举必然大损元气,为救人性命,消耗本身真气,实在大不合算。
他心念一转,数月来思念李青鸾之心顿时一变,低头望望李青鸾憔怀苍白的容色,已不复过去的娇艳,正待转身退出,突然一段历历往事,电光般在脑际中闪过。
那是在祁连山中,李青鸾被大觉寺的和尚打伤,他救了她,骑着赤云追风驹,跑到一座幽静的山谷,丢下了马君武一个人拒敌群僧。
那时李青鸾伤势不轻不重,神志半醒半迷,误把曹雄当成了马君武,偎怀呻吟,娇柔无限,一种少女的甜香,使曹雄无法再抗拒,正当他想入非非时,却被人用“透骨打脉”手法打伤,醒来时李青鸾已经不知去向……

曹雄回忆往事,历历如绘,这时重在他脑际展开,他已移动的身子,忽的又静止下来,细看李青鸾,虽然容色苍白憔淬,但那紧闭的樱唇、若画的黛眉以及那纤纤玉指、脸形轮廓,依然是那样美丽,人清瘦了,另有一种凄楚动人的神韵。
曹雄陡然间由心底泛出一阵怜借,暗自责道:曹雄啊曹雄!如果放过了李青鸾,难道当今之世还会有比她美丽、更温柔的女人吗?
当下潜运功力,右手瞬息间连走李青鸾身上十二大**。
要知曹雄从三音神尼拳谱上,研得了人身体内经脉分布之处,是以他出手极准,只是功力还浅,又是初次出手动人体内脉**,不免精神紧张,消耗真气过多,所以,他只把李青鸾奇经八脉其中之三脉打通后,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了一身大汗,不得不停下手来休息。
他明白这样损耗的真力,至少需三至七天的时间,才能调息复元,在真力未复前,无法再动手替李青鸾疗伤,此刻正值筋疲力尽之时,如果被昆仑派的人撞上,只有束手待缚,所以,他略一休息后,立时又从后窗跃出。
曹雄刚走不久,龙玉冰就推门进来,她是个心思异常缜密之人,在离室前,室中一切东酉放置所在,均能详细默记心中,所以她进门第一眼就看到李青鸾的被子,似是被人动过,不觉惊叫了一声,一个纵身,跃到了床边,见李青鸾静躺无恙,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她略一定神,细看小师妹脸色已然好转不少,不禁心中大喜,正待转身跑去告诉师傅,突听李青鸾梦吃似地叫道:“武哥哥,我们去捉鱼玩吧!”说着话,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龙玉冰怔下神,收住刚刚要举起的脚步,伏下身子叫道:“鸾妹妹,鸾妹妹。”但李青鸾又昏迷如梦,不动不应,龙玉冰伸手推师妹两下,仍不见她反应,心中陡然一惊,暗道:
她莫不是回光反照吧?立时转身奔向悟空大师卧室。
悟空大师正坐在一把竹椅上,仰着脸发呆,神情木然,慈眉愁锁,玄清道人和玉真子对面而坐,闭目养息。
悟空大师虽然大睁着两只眼睛,但他像未看到龙玉冰一般,仍然静坐不动。
玄清道人仍然微闻双目,忽地睁开,问道:“是不是你师妹伤势有了变化?”
龙玉冰道:“鸾师妹刚才醒来一次,说了两句话,又昏迷过去,我看她脸色好转了许多,所以,我担心她是……”
玉真子截住了龙玉冰的话,问道:“她刚才说了两句什么话?”
龙玉冰莫名奇妙地脸上一热,答道:“她说,要与马师兄去捉鱼玩。”
玉真子冷笑一声,望着玄清道人道:“你那宝贝徒弟不回来,只怕她的病永难医好。”
玄清道人苦笑一下,起身答道:“我们先去看看她再说。”
当下几人一齐向李青鸾房中走去。
玄清道人细看李青鸾脸色,果然好转了不少,心中暗感奇怪,其中原因难解,不便妄作推论,潜运功力,推拿了李青鸾几次要**。
要知李青鸾奇经八脉,只被官雄打通三脉,尚有五脉未通,是以清醒不久又告昏迷过去,玄清道人推宫过**手法,不能动及体内脉**,自然毫无作用。
三清观主停下手,摇摇头,道:“看她情形,伤势确已好转不少,怎么陡然又会昏迷过去呢?”
玉真子亦是束手无策,想不出李青鸾伤势恶化原因。
三人思索良久,仍难找出原因,只好暂退出李青鸾卧室。
静室中,又只余下了心思缜密的龙玉冰,她对小师妹陡然好转,忽的恶化情形,十分怀疑,她已守在李青鸾身侧三四个时辰以上,而李青鸾伤势转好,却在她离开静室的一刻工夫,她刚才为李青鸾的伤势的突变,惊、喜得乱了方寸,现在细细一想,觉得个中疑窦甚多。
突然,她目光接触到后窗木框上一块冰屑,心中登时一跳,一纵身从后窗穿出,但见白雪皑皑,梅香扑鼻,哪有半点人迹,她细心地查寻半晌,仍未再发现可疑之处。
原来曹雄也是异常细心之人,偷入李青鸾卧室之前,已看好进退之路,绕道由梅林而入,并未在茅舍附近雪地上留下脚印,但他百密一疏,没想到会在后窗木框上留下一块冰屑。
龙王冰虽然再找不出其他的痕迹,但她并未稍减心中怀疑,她认定那后窗冰屑和小师妹的伤势转变有着密切的连带关系,不过,在未寻获确切证明前,她不愿去告诉师父。
龙玉冰一直守护在李青鸾身侧,她就在小师妹床边,搭起一张小竹床,陪守侍候,玉真子白天来看李青鸾,晚上返回三元宫,玄清道人留住茅舍,和悟空大师同室而居,这僧、道两人,过去在一起时,常常剪烛夜话,通宵不眠,这一次却大大不相同,悟空大师为李青鸾的伤势,焦虑得快要发疯,日夜长吁短叹,玄清道人虽然从旁劝慰,但仍难解他愁怀。
龙玉冰渐渐地发觉了李青鸾昏迷、清醒,都有一定的时间,十二个时辰之内,总要清醒三次,她默记了李青鸾清醒时间,在她醒前把吃的东西备好,待她醒来时就服侍她吃下。
转眼五六天过去,李青鸾逐渐地又转趋沉重,每天虽仍醒转三次,只是清醒的时间愈来愈是短暂,龙玉冰心中的疑窦,也随时间逐渐地淡下来。她数日夜留心查看,始终未再发现可疑线索,自然慢慢地心灰意冷了。
这一日悟空大师向李青鸾卧室走去,进门一看,登时把老和尚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龙玉冰手握剑把,倒卧门侧,看样子,似是刚刚进门,就被点了**道。悟空大师楞怔一下,急向李青鸾床边奔去,低头一看,只见李青鸾睡得十分香甜,苍白的嫩脸微泛红色,伤势又似轻了许多。
这突然的变故,使得老和尚如坠入五里雾中,心中重重疑窦,百思莫解。转身走到门边,扶起龙玉冰仔细察看,果然是被人点中了右后肩的风府**,所幸来人下手并不太重,悟空大师运功一阵推拿,龙玉冰立时悠悠醒转。
她神志恢复,立时向李青鸾奔去,看师妹酣睡无恙,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转身走到悟空大师身边说出经过。
原来玉箫仙子和玄清道人相约比武时,龙玉冰也跟着他们出了静室,当她复返静室时,哪知刚一进门,突觉背后风生,人还未及闪避,已被人点中右后肩风府**,昏了过去。
悟空大师听完经过,皱起两条慈眉,心中暗自忖道:点制龙玉冰**道的人,这人实为非敌非友,用意难测,实使人大费疑猜。
龙玉冰看悟空大师只管埋头沉思,知他正在用心思解个中原因,随即转身,走到李青鸾床边坐下。
李青鸾忽地睁开眼睛,手脚伸动一阵,笑道:“冰姊姊,我很累呢。”说完话,挣扎着要坐起来。
龙玉冰急忙伸手按住她,摇着头道:“不要起来,快给我乖乖地躺着。”
李青鸾长长地叹口气,问道:“冰姊姊,武哥哥回来了没有?”
龙玉冰摇摇头,道:“还没有。”
李青鸾道:“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看我?”
龙玉冰勉强一笑,答道:“我想他会回来看你的,所以你要好好地养息着等他。”
李青鸾脸上露出来一丝笑意,道:“嗯!姊姊说得不错,武哥哥不是被黛姊姊留住不放,就是在路上遇到了事情,所以他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但他终归是要回来的。”
龙玉冰心中一动,暗道:糟!这一段时日之中,大家都在抱怨马君武负情忘义,把他在旅途上可能遇了麻烦的事给忘了,他如果真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这样背地里责怪他,实是太冤枉他了。
她一想到马君武可能在路上遇到麻烦,莫名其妙地发起急来,连声说道:“不错,不错,他可能是在路上出了事啦。”
李青鸾看她发急神情,不禁也发起急来,忽地坐起来,大声叫道:“师伯,师伯!”
悟空大师正在用心推想李青鸾伤势突然好转的原因,心无两用,并不知李青鸾已清醒过来,刚刚想出一点眉目,却被李青鸾的叫声打断思绪,回头望去,只见李青鸾拥被而坐,两眼圆睁,神情十分紧张。说不出悟空大师的神情是惊是喜,一纵身跃到床边,两眼滴着热泪,嘴里却又呵呵笑着,叫道:“鸾儿,你的病好了吗?”
李青鸾不答悟空大师问话,颦着柳眉儿,反问道:“武哥哥还没有回来,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事啦,我们赶紧去接应他。”
悟空大师听了一怔,激动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暗道:鸾儿说得不错,马君武不像负心忘情之人,他这样长的时间还未回到昆仑山来,恐怕当真是在路上出了事情……
突然另一个新的念头在脑际中掠过,回忆起半年前祁连山中一段往事,白云飞拒敌受伤,马君武送她回括苍山去,悟空冷眼旁观,发现了白云飞对马君武钟情极深,要不然她决不会追到祁连山助阵,想起来这件事,悟空大师心中不无愧憾之感。他和玄清道人联袂赴祁连山耸云岩大觉寺,欲求雪参果替玉真子疗治蛇毒,哪知雪参果未求到,反着了人家的道儿,误饮了一杯药茶,被人家关在石牢中,白云飞夜到大觉寺,破牢门放出两人,算起来白云飞对他有救命之恩,但她却又是李青鸾的情敌。
马君武送她回括苍山时,两个人同乘一鹤,括苍山和昆仑山遥距万里,白云飞决不会放心让马君武走路回来,既是能一鹤双乘,为什么她不能遣灵鹤把马君武送来西域?这一想,登时把马君武在旅途出事之念完全推翻了,于是摇摇头对李青鸾道:“他可以乘白云飞的灵鹤归来,绝不会在旅途遇了麻烦……”
悟空大师话未说完,李青鸾突地仰身躺下,接道:“那一定是黛姊姊留住他,在那里玩了。”
说完一句话,脸上神情一变,瞪着一对大眼睛,望着屋顶出神。
悟空大师看得心中极是难过,伏下身子,轻轻拂着她秀发说道:“鸾儿,快些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到括苍山去找他。”
李青鸾嘴角间浮动着凄凉的笑意,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悟空大师呆呆站在床边,看她脸上自怜自惜的神情,心头如被一柄利剑洞穿。
悟空大师想自己是遁身世外的人了,怎的却无法斩断这爱情烦恼,李青鸾的娘因误会移情李士朗,创碎了他一颗心,使他看破红尘,遁世逃避,哪知数十年面壁苦修,仍无法把一缕情丝斩断。收养李青鸾,无非是旧情难忘,哪知十余年日夕相处,竟又对李青鸾产生了无限慈爱,名虽师徒,情逾父女,老和尚旧创未复,又被卷入下一代情爱烦恼,看来一个人如真想做到无我无相、太上忘情,实在实在是太不易了。
他一直呆呆地在床边站着想着,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直待李青鸾沉沉入睡,才缓步退出病室。
龙玉冰随后追出来,叫道:“师伯请慢走一步,晚辈还有话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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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云飞救青鸾龙女救曹雄
悟空大师收住脚转过身子,龙玉冰紧走几步,追到身侧,合掌一礼,说道:“李师妹伤势突然好转,师伯是不是觉得其中有很多可疑?”
悟空大师点头答道:“有一个人暗中替她疗伤,已无疑问,那暗中替她疗伤的,也就是点制你**道的人,不过,那人武功极深,依据我观察所得推断,他疗治鸾儿伤势方法并非用药物,而是仗本身精深的功力,要知鸾儿伤在体内,一般的推宫过**手法都无效用,来人必是用一种极特殊的独门手法,打通她体内脉道,迫出阴寒,第一次未竟全功,所以,她时昏时醒,天下有这等功力之人,本就不多,有这等功力,而又可能到昆仑山来的,更是绝少,据我所知,只有一人……”
龙玉冰曾听李青鸾告诉她祁连山之事,听完话,立时明白,冲口说道:“师伯所指,可是那替我师父疗治蛇毒的白云飞吗?”
她略一沉吟,继续道:“我记得她在饶州替我师父疗治蛇毒时,也是陡然就到了师父的房间中,当时我还未曾入睡,瞥眼见师父榻边人影晃动,立时由卧榻跃起,哪知脚还未站实地,已被人点中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想不出她用的什么手法,真个是快速无比,刚才那点我**道的人,身法亦是快极,我闻声转身,已自不及,说起来实在惭愧,人家点了我的**道,我却连人家的面貌也未看清楚。”说完,粉脸上微现羞红,垂下了头。
悟空大师劝道:“她隐在门后,突然出手,你自然无法防备,不过动手点**道的人是否就是白云飞,还有可疑之处,如果真的是她,尽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们见面,再说鸾儿的病势第一次好转,是在五六天前,今天又突然好了许多,当中相距有数日之久,如果是白云飞,她又在什么地方藏身呢?你师伯、师父,连老衲算进去,都曾领她一份救助之情,鸾儿和她更是投机,无论从哪里想,她都无隐身的必要。”
龙玉冰哼了一声,连启两次樱唇,却未说出话来。
悟空大师看龙玉冰欲言又止,自是不便追问,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不管来人是谁,我想他还要重来,我们隐在暗处等他。”
龙玉冰仰起脸儿想一下,道:“这法子不错,我就藏在鸾师妹房间里,一则可看清他究竟是什么人,二则可相机保护。”
悟空大师点点头,道:“你留在房中的办法很好,但切记不要莽撞出手,先设法传出警讯,我好赶来接应你。”
当下两人计议停当,由悟空大师在室外附近巡视,如果发现了来人行踪,立即通知房中的龙玉冰,如果来人潜入李青鸾病室,而悟空大师尚未发现,由龙玉冰用信号通知老和尚赶来接应,约定之后,悟空大师立即退出了李青鸾卧室。
这时,风雪逐渐减小,屋外梅林,经这风雪一催,叶艳竟放,万株梅树,红白交辉,香气袭人。
悟空大师停步凝目,望着那万树盛开梅花,心底中泛起无穷感慨,如果一个人能摆脱掉尘寰间一切情爱牵缠,无忧无虑地笑傲山林,打发那悠悠岁月,既不费心机,又无烦恼。
玉真子也为爱徒心中暗自发愁,信步过峰顶。
突然间,正东方阴云下遥现一点黑影,快如破空流矢,倏忽间已到玉真子站的山峰顶上,待她看出那是白云飞养的大白鹤时,巨鹤已掠空飞过。
玉真子心中一动,暗道:这巨鹤既在此地出现,如不是白云飞遣送马君武回来,定是她亲身到此。
心里想着,不觉转脸向那巨鹤望去,只见一点黑影在空中流动,瞬息间隐没不见,低头见峰下怒放梅花,如锦如绣,风雪中越觉得缤纷耀目,傲冠百花。
忽然间一条人影,在那梅林中一闪而逝,玉真子心头一震,正想纵身跃下断崖,人林查看,心中突又一动,反而转身向后退去,然后借岩石松树隐身,复登峰顶,藏在一株巨松后面,凝神下看。
足足等了有一顿饭工夫,才见那梅林浓密之处,走出一个奇装少年,因为距离很远,又下着雪,玉真子目力虽然很好,也难看清那人形貌,但从衣着体型上看,可辨出那人既不是马君武,亦非白云飞,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那身装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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