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拉满弓弦，笑了笑，突然转身就射，这一箭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笔直的插进了那鹿的后背。这鹿勉强走了两步，就倒毙在草丛之中。
曹操手下的将校门齐声叫起好来，几名士卒也从草中将鹿抬了出来。文武百官离得远，又被许多将校、亲卫、随从挡住了视线，都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见曹操手下没叫好，每一个敢叫好的。这次看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叫好，立刻随声附和的叫好。
待到士卒将中了金鈚箭的鹿抬到近前，先前一直沉默的大臣们也叫好起来。
“天子好箭法！”
喊出声的这人，我认识，我眯上眼睛看清了容貌再次确认，这人是吉平，太医院的太医令，曾经来过主公府上拜望。原来，他们是以为这箭是天子射的啊！
“万岁！”
“万岁！”
“万岁！”
看清了鹿身上的金鈚箭后，不管是那种百官，这次都踊跃地向天子高呼万岁。可曹操却没有从天子面前躲开，只是转了马头，遮天子身前而自己迎受了。这下子不论主公兄弟，还是文武百官的脸面都有些变色了。敢当着皇帝的面受万岁大礼，这恐怕也是举世而来的第一个了。我心中有种冲动，也想这么做一次，可有一想，要是我做了这事情，那肯定落得个诛灭九族的下场。对我而言，大汉天子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全家被杀光的时候，天子在哪里？我没吃没喝没穿没住的时候，天子在哪里？我沦为奴仆，受人打骂欺凌的时候，天子在哪里？天子从来没有为我做些什么，我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为天子做什么！
主公背后，我侧前方的关羽关二将军大怒，两条卧蚕眉一挑，圆瞪着丹凤眼，提刀催马就要上。张飞大人倒是笑了，“终于让俺也见着二哥冲动一次了。”关羽若是真的能砍了曹操，主公麾下这数十骑，外加家里的那些口子，一个也不会留下，恐怕通通的会被杀掉。而且关羽大人刚刚愤怒时候爆发的杀气已经让曹操身后不少将校所察觉，都暗自提防的朝这边看来。我看了一眼徐晃、张辽、那独眼的大汉、还有那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再看看长须冉冉的关羽大人，也不认为关羽大人能够真的以一敌数，打败曹操麾下所有的猛将，然后再斩杀曹操。主公赶忙拦下了关羽，眼手并用，这才稳住了关羽大人。
曹操察觉自己手下都看向主公这边，也转身看来。主公抱拳拱手，恭敬的称贺，“丞相神射也，世所罕见！备不敌丞相十一。”
曹操笑着说，“这是托了天子的洪福。”这才转过身去向天子祝贺。
主公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看到他松了口气时背后紧绷的肌肉骤然松弛的样子，才意识到刚才若不是主公灵机应变，恐怕我们已经要遭毒手了。
曹操道贺之后居然连弓箭都不还，就宣布结束田猎，用猎物做宴就在许田款待百官了。此宴乃是国宴，我出身寒门，又当了几年奴隶，何曾吃过御厨做出来的国宴，几乎要将自己的舌头都吃了下去。宴会的气氛并不好，不只是不好，确切地说，简直是非常的冷。一众老臣都一言不发，那些擅长拍马溜须的家伙也不知为何的选择了沉默。曹操只是象征性的在宴上露面说了几句，便同自己的亲信到另一处大帐之内开宴去了，似乎完全将百官视作无物了。
总之，这场宴会除了埋头苦吃的我，似乎兴致都不高。
我不知为何，等回府之后，就去了孙乾大人的房间找他想问个清楚。为此，我还偷偷的藏了些好吃的肉块。
“文史公司马迁的史记中曾写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鹿乃是社稷江山的意思。如今曹操夺天子之弓箭射鹿，已经是起了篡位之心了。带天子受礼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而将弓箭留下，则是在向天子示威。”孙乾听完我叙述的来龙去脉，吃一口肉，就帮我分析一句。我做了几年奴隶，似乎将我成为文士所必须的心理，例如心细，又如冷静，给忘得一干二净，不停的催促孙乾大人快讲。
“曹操这是在试探人心。”孙乾吃了口肉，这才接着说。“这次出来，百官身边的又不少曹操的侍卫，恐怕其中就有不少校事。若是忠于天子和大汉的人多，曹操恐怕就会继续这种架空天子的情况。若是默默不言，或是面有喜色的人多，说不定曹操就要弑君自立了。”
“那我看曹操够呛，就算是百官支持，他也肯定不敢自立。”我笑着说。
“为何？”孙乾疑惑的问。
“当时关二将军的杀气，那叫一个足啊！估计曹操和他部下的那些将领恐怕还在心悸呢！关二将军的厉害，曹操可是见识过的。还是孙乾大人你给我讲的，关二将军温酒斩华雄，曹操刚把酒放下，华雄的人头就被关羽大人丢在了面前，还吓了他一跳呢！”
“是啊。”孙乾眨了眨眼睛。他是徐州牧陶谦病故时，正是加入刘备阵容的，怎么可能见识过八年前的中平六年，讨董联盟中发生的事情呢？他给秦钟讲的，多半也是听简雍说的，虽说大略上是不会错的，可是细节上谁知道是真是假。
“再说了，现在曹操之所以立于不败之地，就是因为手中有天子，他要是敢把天子杀了。那天下才真的乱呢！光武中兴时，除了正溯光武帝刘秀外，不就还有刘盆子、刘林、刘玄等等许多其他的天子吗？若真是这样了，曹操他最大的政治优势就没了。到时候他逐鹿天下就全凭实力，不能举起大义的旗号了。曹操历来狡猾多诈，又怎么看不出来呢？”我知道的历史并不齐全，也就知道这么几个天子，可我觉得我这些灵光乍现，说出来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没想到秦钟老弟，你的学问真是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啊！”孙乾笑呵呵的说，“我这个主公帐下的谋士都没看出来的事情，你居然能看出来。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哦，呵呵，孙乾大人过誉了。”我心不在焉的回答。因为我想起当时主公的反应来，主公不但克制忍耐着曹操的试探，更是第一个向曹操本人祝贺的，是不是主公早就将局势想透了？我心中一直以为主公是那个徐州大人小孩所传诵的心怀仁德，性情直爽的青天，可现在，这件事情却让我发现，原来主公还有虚伪做作，目光长远，能隐忍不发的另外一面。随即，我想起了主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细细的思虑、细细的深究，才发现一个问题，主公的每个情绪，每个动作都太完美、太正常了！主公所作的所说的，居然无一例外的符合那个仁德形象！这完美恰恰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难道，我所熟知的主公大人并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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