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温芙颖与母亲的“约法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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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离大年三十只剩十天了。连日来我一直在盼望着能再见到温芙颖——告诉她有关她身世的秘密……。整个早上我无所事事地撑着一把雨伞来回徘徊在有可能再次与她“邂逅”的地方,老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看到了她和她同伴这两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她们身上都披着雨衣,但我还是一眼将其认出。她们没有看到我,径直地骑向前去……。我叫了一辆三轮车,但那个车夫太啰嗦,我又说不出该去哪,只得作罢。厚着脸皮小跑着追在她们后头,在与其相距只剩一米之时改成了快步走。我用很快的速度迈着大步与骑车的她俩并行了一小段路,我的雨伞拿得很低——大概已遮住半个脸了,故此她们没有发现到我。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叫住了温芙颖的同伴,她停了下来,温芙颖也在前头刹住车——并扭过头来。我便走向前去,对温芙颖说:“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跟她说,你先走……。”而后我又走了回来,对温芙颖的同伴说:“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是这样的,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温芙颖……”
“你自己拿给她吧!”她说。
“我怕她不会收的……”我说。
“会收的!”她应道。
温芙颖不肯走——这时已返身骑了回来,几乎是从她同伴的身边紧挨着“擦肩而过”,骑向前去……。温芙颖的同伴见了,便急着说:“我要走了……!”我只好点了一下头,她便骑上车去追温芙颖了……。
我失望地站在那儿,徘徊着……。
没料到未过片刻温芙颖的同伴就骑回来了,她说:“你把要送她的东西拿给我吧!我转交给她。”
我对她说:“我原先不知道会碰得到你们,所以并没带来……。这样吧——你明天在新华书店门口等我,我把东西拿给你。”
“好吧……!”她应道,又问了句:“几点呢?”
“八点。会不会太早?”我说。
“不会!”她大声应道。
“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一定要来喔!”我有点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副快哭的模样呢?”我问她。
“本来我们讲好了要去滑旱冰的……,现在不能去了。不知道她骑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她答道。
我又问她:“她告诉你——她妈妈打她了吗?”
“她妈妈打她?干吗要打她?”她很是吃惊地问。
“咳!你不知道的……。她真的没告诉你吗?”我有些不相信,又再问道。
“没有……”她轻声地应着。
温芙颖的同伴已经走了……。我久久地踯躅于街头,怀着沉甸甸的满腔心事——既然已证实了芙颖就是在多年前的那场地震中失散的妹妹,为避免她对我的误会,我必须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与其兄妹关系的真相……也许那一块“鸳鸯手帕”可以帮得上忙……。
于是,我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市百货公司的大门……。寻了半个多小时之久——终于喜出望外地在一个柜台上百条不同样式的手绢中找到了一种印有“荷塘鸳鸯图”的手绢……。我想,自己当年送给碧霞妹妹的“鸳鸯手帕”的图案该与这“荷塘鸳鸯图”大致相同吧,说不定两者还就是一模一样的同一样式呢!我买了两块——准备一块送给温芙颖,另一块自己带在身边……
晚上我写了一封给温芙颖的信,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终于将它抄正完毕。此信内容如下:
“温芙颖:
你好吗?
当你收到我送给你的这块手帕时,或许你会想起我曾在你六岁生日时送给你一块和它相似的印有鸳鸯图的手帕……或许你早已忘了,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你的生日是6月11日,这可是事实……当我发现你生日的月份、日期与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碧霞的生日相同时,我就开始怀疑了……直至我在你家门口亲眼看到你的父亲时,才断定你千真万确地就是在83年8月16日深夜的那场大地震中与我们全家人失散的碧霞妹妹!而你的父亲便是曾和我母亲结过婚的我的继父。也就是说——你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我这儿一直保存着一张你和你亲生父亲的合影,还有一份报道那场地震的1983年8月17日的新闻报纸……,最重要的是我还保存着一本十多年前留下的日记簿,当你看完这本日记——你就会彻底明白自己的真正身世……。哥哥盼你早日前来,携手共同寻回被记忆遗忘的童年……
朱海男
199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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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半从家里骑车出来,到达“约会”地点时已七点四十二分。她还没来。我在书店门前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个面包充饥,我还没吃早饭。书店对面的工商银行大门前摆着十多张桌子,坐着几个卖即开式福利彩票的工作人员。我站在书店旁边的“大地鞋城”门前等待她的到来。七点四十八分,她终于来了。我骑到她身边,轻声说:“这里人这么多——不方便的……,我们还是换个人少的地方再说吧!”她便在我身边并骑着车前行。我带她进了体育场,在场内和她并排绕着跑道骑了很长的一圈……。我将车子停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已折叠好的信连同那块“鸳鸯手帕”,递给她。我问她:“你不会把它拆开……看吧?”
“我哪还敢看哪……!”她低声应道。
我又问她:“温芙颖是怎么对你说的?”
“她说——肯定是送那幅小狗的画了……,就叫我来拿。”她回答。
“噢,温芙颖的学习成绩好不好?”我问她。
“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你知道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上一次她告诉过我,可我没听清,后来再问她又不肯说了……!”
“忘记了,好像是在夏天……,就是快放暑假的那个时候。她生日到时就会请我去她家聚会的……!”
“你会不会知道她父母是干什么工作的?”
“好像她母亲在哪个单位里做会计,她父亲可能是做生意的吧——听她说前天出差去安庆了!”
“她家有电话吗?”
“有的,两部呢!一部在楼下,一部装在她父母房间里。她家很有钱的……,她舅舅在外地做生意,经常在信里寄钱给她。”
“……你知道她家电话号码是多少吗?”
“我没去记它……有时侯在她家玩——就在楼下打电话……”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不行……我不告诉你!”
“我是担心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和她之间不好再联系……如果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就可以写信给你再转交她了。”
“反正我不告诉你……你要写信自己写给她呀!”
“你把我这封信给她——并告诉她一定要在明天写好回信拿给你转交我……”
“她很懒的,我看起码要过好几天她才会写得完的!”
“不会吧——我写给她的信她应该很快就会回的……”
“……她的回信我怎么转交给你呢?”
“你明天八点把信带来……我在这里等你。”
“如果到了明天她还没写好,那怎么办?”
“我看会写好的……这样吧——万一她真的到明天还没写好,你就等她写好之后把信寄到我家来,我把地址告诉你:绿湖桥53号——你会记得住吗?……绿是草绿的绿、湖是西湖的湖、桥就是独木桥的桥……”
“应该会记得住的。”
“你现在试说一遍……”
“绿湖桥53号。”
她说得没错,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取出一根来擦燃,等它烧到半段时吹灭,用燃烧后炭化的火柴梗在火柴盒背面写了一个大大的“53”,展示在她的眼前……。而后又交代她——不要把我的家庭地址告诉温芙颖,我现在还不想让她知道我住在哪儿……。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她:“温芙颖这次期考的成绩如何?”
“不知道……”
“她没告诉你吗?”
“没有!”
“你们两个是这么要好的朋友——她怎么会没告诉你呢?”
“她又没什么事情都对我说……她这人就这样——我也说不来!都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什么……”
“你等下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她父母在的时候不能拿出来……记住没有!”

“记住了!……我看她现在还没睡醒哩!她很爱睡懒觉的,现在放假了——起码要等到九点她才会起床呢!”
我请她一起去吃早饭——我知道早上她也是来不及填饱肚子就匆匆赶来赴约的,可是一连叫了几次她都不肯去……。快分手时我问她:“你真的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嗯,真的!”
“那你告诉我你姓什么总可以了吧……!”
“我姓——‘王八蛋’!”她最后应了一声,往去温芙颖家的那条路骑去……
也许是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幸的“万一”——使其要降临到我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不是人物的人”的头上。我早已在无数个“噩梦”里熟悉了它的“面目”并看穿了它的“铁石心肠”……不过从前它毕竟还是能够“大度”地放我一马,让我从梦中醒起——只是为了能陪它玩那种“猫耍老鼠的把戏”……我不知道它一旦登上“现实”这个“三宝殿”,是否会一口将我吞吃下去,让我葬身在它“肚腹的黑暗”里——成为肠道中的一截被消化后的“废物”……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楼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我上楼用有些迟疑的手去接了电话,从电话的另一端立即传来和刚才那阵铃声一样急促且令人感到不安的声音:“喂!是朱海男吗……?”——是温芙颖同伴的声音。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强作镇定地应道:“是我……。”紧接着,她便迫不及待地在电话里转告我——“本人”于昨晚深夜所作的那封“家书”非但没能完成使命,且不幸“光荣”的“噩耗”:
“朱海男,不好了!你叫我送的那封信……让芙颖的母亲给搜去了!……因为芙颖看了你的信后便在家大哭,还……现在弄得她家里人非常紧张……她妈妈从她书包里搜出了你写的信,便当着她的面骂你是‘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我站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也不知你在信中说了些什么,芙颖她死活不肯告诉我……后来我只好安慰了她一番,便偷偷地溜了出来。因为我曾在她的记事本上看到过联系你的电话号码,所以就打电话来告诉你……”
不知后来是谁先挂断电话的,我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大脑甚至在一段极短暂的时间里出现了空白……。我想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等待着“灾难”的降临,我觉得这种守候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残酷的惩罚和折磨……就像一个刑场上被缚的死囚等待枪决的执行那般痛苦地感受着漫无边际的恐惧——倒不如立即射来一颗子弹从尘世解脱来得痛快!
果然,灾祸降临。这回代我“受罪”的是我的父亲。很显然,他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面前也束手无策——以至于不知如何更好地去应对……。他终于挂断了电话,随即从眼角流下了两行热泪,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艰涩地说:“孩子,爸知道——你这是……寻亲心切呀……只怪天意弄人,到头来又是委屈了你自己啊……!”
这一夜我彻底地失眠了,一整个晚上我都沉浸于没有丝毫睡意的黑夜的时空里。我写完了这篇也许是真实记录我和温芙颖在一起相处的最后一篇日记,而后在本子的扉页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一定要继续查寻两个妹妹的下落,如果找到她们,我会不惜任何的包括生命在内的代价,寻回那已失去多年的骨肉亲情……。
在漫长的夜里,我逐篇地翻看在以前的日子里所写的日记,没想到在第十一篇日记中意外地发现,我竟已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了温芙颖的生日——6月11日,我喜出望外,立即再翻寻出童年所写的那篇记录有碧霞妹妹的出生日期的日记来对照,丝毫无差——也是6月11日!在这不同时空里记录下来的白纸黑字的两篇日记面前,我不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在即将天亮时分,我突然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亲自“走马上阵”——去会一会温芙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继父大人,向他解释引起这误会的一切原委,并打探有关小妹妹海芸下落的消息……
看完了朱海男在与自己相处的那段时光里所写的日记,温芙颖感慨万千……,在相隔了这许多年之后,真相终于姗姗来迟……,她已不知道能否再回到过去,去重续那段情感……。她现在才明白了朱海男将她误会成同母异父的亲妹妹的真正原因——他把她的阴历(农历)生日当成阳历(公历)了……。她不知道,这一错误,究竟给她和朱海男带来了什么——是凑合了缘分,还是破坏了原本美好的它……
第二天,温芙颖在交还朱海男日记本时提出了一个请求:要朱海男把日记中提到的相片拿给她看看——以证实他日记中所写内容的真实性……。朱海男从抽屉中翻寻出那张照片,交给了她。温芙颖接手一看,顿时愣住了……。站在一脸惊愕的温芙颖面前,朱海男感觉到空气越来越凝重——以至于令他无法继续呼吸……。沉默的僵局最终还是被温芙颖打破了,她说她想借用一下这张照片,以求证一个事实……。
温芙颖将相片带回家中,可是不巧其父刚刚离家出差,只好先去母亲那寻求验证。她母亲一见这张照片,顿然惊愕,许久才缓过神来,急忙追问温芙颖——照片从何处得来?温芙颖一看她母亲的神色不对,似乎也预感到了真相大白之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一颗泪珠便夺眶而出……,隔了许久,才在母亲的接连催促下鼓足勇气,缓缓应道:“妈,您还记得朱海男吗?……”
“你是说——那个你读高二时认识的朱海男?……这照片是他给你的?”
温芙颖已无言以对,眼中饱含着泪珠儿,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
听完女儿的告白,温芙颖的母亲开始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一段极短暂的时间里,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所处的时空已顿然消逝——却陷身于一个噩梦的梦魇里无法逃离、自拔……。
过了许久,温芙颖的母亲才从现实的时空中“苏醒”过来,她连忙“讯问”起自己的女儿:“你现在是不是还与朱海男有来往?……不然这张照片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
“他现在已是市文化馆馆长了,前几天他作为现场书画赛的评委到六中来,我们便……久别重逢了……。后来他给我看他以前所写的日记,在日记中他记录了把我误会成他多年前在地震中失散的妹妹的前因后果……,我就向他索要照片想了解个究竟,没料到一看还挺像父亲的,就想拿回家来问问爸爸——相片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妈,您说,相片里的那个人该不会……真是我爸吧?”
“看上去确实相像,妈和你爸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他的模样我是不会认错的,况且这张照片里的人和我记忆中对你父亲年轻时的印象也十分地吻合……”
“妈,影集里有爸年轻时留影的照片吗?我们找一张出来与这张照片中的人比对一下——看看两者的相貌是否有所差别……”
“噢,你说的有道理……,我记得影集里是有几张你爸年轻时拍的照片,芙颖——你赶快去把那本影集拿来!”
“嗯,我找找……”
在仔细的对比之后,得出了一个令母女俩感到十分震惊的“鉴定”结果——两张照片中的人物肖像无论是整体进行对比还是深入局部作细致比较,都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塑造出来一般相似,从照片中根本找不到原本两个不同相貌的人所应具有的差异,哪怕是任何细节上的区别……
母亲最后与女儿默契地达成协议,两人约法三章——在彻底查清事实真相之前,温芙颖就此事须对他人守口如瓶,包括朱海男;在事实真相大白之前,温芙颖可以与朱海男继续交往,但只能局限于保持在普通朋友的范畴内,因为很有可能两人就是一对亲兄妹;她(母亲)不再找上门去——向朱海男兴师问罪,如果这一切只是源于一个美丽的误会,那也是一种缘分……不要再去粗暴地干涉、伤害两人之间纯洁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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