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察人期(杀人鬼)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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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对我露出商业化的笑容说:「那幺,请您到204号包厢。」我道谢后,进入电梯。204包厢在二楼。一下子就出了电梯,一边确认包厢号码,一边在走廊前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啊!啊…」
才想居然有人唱这幺可怕的歌,果不其然正是204号包厢。我轻轻耸肩,没敲门就拉开房门
「喔?」唱得正高昂的零崎发现我,「哟,不良制品。」轻轻竖起指头。
我未加理会,径自进入包厢,在沙发坐下。然后才说:「喔,人间失格。」
零崎放下麦克风,用遥控器切掉音乐。
「你再唱一下也无所谓,反正付了钱吧?」
「啊啊,不,其实我不太喜欢唱歌,尤其还要模仿别人。只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零崎在我对面一**坐下。
「呼…」长长地时了一口气。
「只不过相隔一天,怎幺说?总觉得好象过了很久哪。」
「是啊。」
我点点头。
一边点头,老实说也很诡异。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不认为零崎会在这里。的确在前天。。。。。。
不,是昨天早上吗?我们约好了。他说他会在这间卡拉OK,叫我一起来。可是我不认为零崎会在,零崎大概也没想过我会来吧。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等我。
「习惯等待」这句话的意味。
这亦一个矛盾所产生的合理。
接下来,我跟零崎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开始说起无关紧要的话题。无聊的哲学、无谓的领悟、无关痛痒的人生观。或者是稍微转移方向,谈谈音乐(比如流行排行榜是如何产生)、谈谈文学(比如感动读者的手法为何)。没有特殊意义的闲聊。彷佛在相互确认某件事。
约莫过了四个小时的时候。
「喂,零崎。」我问道:「杀人是什幺感觉?」
「嗯?」零崎脖子一至,毫无任何感慨的反应。
「什幺感觉不感觉的没有。什幺感觉都没有哪。」
「什幺感觉都没有吗?比如快乐、感动、轻松这类的,都没有吗?」
「呆子,要是有那种感觉,不就是变态了吗?」
零崎大模大样地回答。变态杀人鬼还如此大言不惭?我虽然这幺想,但还是等待他下面的解释「啊啊,所以说,我呀,确实杀了人,但并不是快乐杀人者。两者间的区别很微妙,可是,有些事不是当事人的我所能解释的。这种事,终究是由旁人决定。我也只能遵循那个决定。我的头脑没办法思考太艰深的问题。」
「原来如此…或许是这样。那我换个方法问。对你来说,杀人是什幺?」
「什幺都不是。」
那句话似乎带有双重含意。
没有任何价值,
故而没有任何代价。
「那我也还你一个问题啰,不良。对你来说,死亡是什幺?」
「你这样问,我也不知该怎幺回答才好。可是,如果硬要我回答,嗯。。。就好象电池没电吧?」
「电池?电池是指三号电池那种东西?」
「对,就是那种感觉。那就像是生命力吧?所以以这个例子来说,你就像是绝缘体。」
「你说得还真狠哪。」
零崎轻笑。
非常愉快地笑。
我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嗯,我的问题也许太模棱两可了。好,我这幺问好了。你知道杀人者的心情吗?」
「嗯?还真是古怪的问题。的确很有你的风格。是呀,那种事不知道吧。」
「不知道吗?」
「喔,第一,我不知道别人的心情。不管他们有没有杀人,是不是杀人鬼。第二,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你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混乱究竟是什幺造成的。是故,我当然也只能回答你,我不知道杀人者的心情。」
「原来如此。倒也不无道理。」
「顺道一提,我并没有杀人的打算。」
零崎的语气真的就像是顺道一提。
「什幺意思?」
「问我是什幺意思的话,那又变成概念论了。总而言之,啊!假设说」零崎静静拿起包厢里的话筒。「不好意思,来两客拉面。」
过了不久,店员送来两碗拉面。
「吃呀,我请客。」
零崎说完,用筷子夹起面条。
「这是在用餐。」
「嗯,不用说我也知道。」
「食欲、睡眠欲跟**是人类的三欲,好,我为什幺要吃东西呢?」
「那当然是为了摄取营养。」
「对,不摄取营养的话,人类就会死亡。因此用餐才会产生快乐。睡觉本身也很舒服,**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论是为了生活、或是为了生存的必要行为,其中必定伴随某种欢愉。」
「嗯,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所以?」
「别急着下结论。所以所以的,你是芥川龙之介啊?」
「咦?那不是太宰吗?」
「是芥川啦,是太宰介绍芥川的逸文轶事。」
不管是何方大文豪,这种吐槽法也未免太奇怪,但我还是听从零崎的指示,再度等待他下面的解释。零崎彷佛故意让人心焦似的沉默片响,然后开口道:「不过,假设有一个被用餐这个概念摆布的人类吧。换言之,就是食物给予味觉神经的刺激、通过嘴巴时的快乐、在口腔咀嚼时的欢愉、融合的食物成为流质穿越喉咙时的愉悦。犹如满腹中枢遭到破坏的饱足感、掌握脑内的幸福感。不是什幺营养去云,就是『那种东西』,被食物本身迷得神魂颠倒的家伙,就假设一个那种人吧。」
「哎,总之就是胖子。」零崎轻笑。
「对那种人而言,营养如何如何的妄语根本毫无意义。手段与目的本末倒置,原本的目的沦为附属品。但这时问题来了。这家伙可以称做在用餐吗?哎呀呀,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绝对是否定的。这家伙进行的行为不是用餐。只不过在吞噬用餐这个概念罢了。」
「所以,你只不过在剿杀杀人这个概念?听来有点牵强啊。」我耸耸肩。「将吃饭的食欲和杀人的**相提并论是违背道德的。对你而言,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杀人,不是跟某种东西交换那种舍本逐末的行为吧?」
「啊啊,真的是这样吗?这问题挺困难的。不,或者该说是微妙?要我说几次都可以,我的目的不是杀人本身,当然也不是事后的『肢解』行为。」
「既然如此,究竟是什幺?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我可没有你夸张。不过,我确实是莫名其妙的家伙。我刚才不是也说我不知道了?话说回来,一开始追求的是紧张感。」
「紧张感?」
「对,英文有句话叫『highriskhighreturn』。日文就是『不入虎**,焉得虎子』吗?杀人行为风险高,报酬却少。没错吧?毫无效益,是呆子做的事。所以,大部份的杀人行为都是出于『无技可施』。都是『一时冲动』。那种家伙明明没有杀人的打算,但回过神来,已经杀了对方…然而…」
零崎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相当危险的刀械。
「这叫做双刃匕首,是这样握在手里使用的匕首。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把这个刺入对方的右颈动脉,然后向旁边一割。这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杀人行为。既不想让对方痛苦,亦不想让对方难受,是一种干净俐落的温柔杀法…我先声明,我可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手法喔。你应该也明白,自夸是人类所有行为里最卑劣的一种。炫耀坏事的家伙是最没水准的二次方。现在只是在揭疮疤而已…说正经的,我只会这种杀人方法。对付你的时候也是一样啊,我的镜中盟友。」
「嗯,原来如此。」
「对了,假设我又跟你上演相互残杀的戏码吧。就理论而言,你当然有可能杀死我。但是,在你杀死我一次的时间内,我可以杀死你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你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哎,就现实来看,我跟你都只有一条命,这种比喻当然不伦不类。总之,我只能做这种『为了杀人的杀人』,因此可以断言至今杀的八个人都是下定决心,并非出于『无技可施』。」
八个人。才两天就已增加两人。虽然是想当然耳,可是在我活着的期间,零崎也活着吗?
「那我是呆子吗?或许是吧。毕竟透过杀死对方这件事,我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不,好处是有。至少,还有钱包里的收获之类的。」
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不可思议的地方之一,就是「被害者的钱被偷光了就变态杀人、异常杀人、快乐杀人的事件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然而筒中缘由再单纯不过,因为流浪汉的零崎需要生活费。
这个包厢费想必也是那个钱包支付的。这幺一想,就连这碗拉面亦是罪孽深重,我边想边吸食面条。
「不过钱这种东西工作就能解决,因此不是杀害目的。假使考虑杀一个人的劳力,打工一整天还比较轻松;但我却选择杀人。于是在这里提出假说。」
「原来如此。总之就是『对零崎人识而言,风险本身是否就是报酬』吗?」
「对!目的与手段的逆转,或者同一化。行为本身就是目的,目的才是行为本身。达成目的之时,才是行为结束之时。这个假说其实还不错。」
「可是这跟『失去目的』又有什幺不同?假设有一个喜欢看书的家伙,到他的房间一看,整个房间都被书籍淹没好了,但这家伙还是继续买书。买书或许是当事人的自由。然而,房间里的书已经多到他一生都读不完了。话虽如此,这家伙还是继续买书。」
「嗯…啊啊,啊、啊、啊啊,我懂了、我懂了。你是指处理能力的极限嘛。因为逾越处理能力的极限,所以目的跟手段融合了吗?真是石川五右卫门哪。『绝景啊!绝景!世人说春日美景是一目千金,在俺五右卫门的眼里,却是一目万两哪!』吗?嗯…啊啊,或许是吧。」零崎不胜感慨地叹息,将背脊埋入沙发。「可是啊,同类,即使真是如此,跟我也毫无瓜葛。至于理由,是因为刚才的假说彻头彻尾地错了。风险等于报酬这种愚蠢的公式,终究无法成立。那不过是理论游戏。」
「喔…所以说?」
「现在开始就稍微接近一般论了。」零崎探出上半身宣言。「这是我童年的事。你也有过童年吧?我也有。那幺,我是怎幺样的小孩呢?其实并不是特别奇怪的小孩,也相信神的存在。挨打会觉得痛,看见有人挨打会难过,具有那种平凡无奇的感觉。也有想让邻居开心的想法、也有感恩的心、也会无条件地爱上某个人。就是那种小孩…可是,假设我坐在这里。既没有看书,也没有看电视,就这样坐着。撑着下巴,放任思绪在天际遨游,就这样坐着。这时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思考『要如何杀死人类这种生物』。第一次自觉时真的吓死了…自己居然旁若无人地、稀松平常地思考、揣摩杀人的方法。察觉到那竟是自己,是最令人害怕的。」
「自觉吗?可是这种事哪里是一般论?根本就是极端夸张。换句话说,你天生就是快乐杀人者?」
「不是叫你别急着下结论吗?我也曾经这样想,但绝对不是如此。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天生具有杀人意识与伤害冲动,但事实并非这样。不是喔。一般论是从现在开始。。。我在铁轨上奔跑。」
「铁轨上…什幺跟什幺?」
「比喻啦,常有的比喻。在铁轨上奔驰的人生,不是常有人这样形容?国中毕业进入高中、中学,自给自足地,有了恋人、进入社会、功成名就就是那种铁轨。就跟那一样,我是在杀人者的铁轨上奔驰。」
「你那种应该是偏离铁轨的人生吧?」
「你还好意思说我?不过算了。这里所指的铁轨并不仅限于社会规范下的铁执。当事人自己选定的铁轨也无所谓。假设有一个男生,读小学时崇拜铃木一朗而想当棒球选手。那家伙在那一瞬间,就替自己的人生铺好了铁轨。」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种表现,谁都可以在铁轨上奔驰吗…呃,只要没有中途退场的话。」
只要没有受到致命伤的话。
只要没有脱轨、翻覆的话。
「对,我的人生铁轨不知是谁铺的。也许是我,也许是我以外的某人。可是不管是谁,我都在那条铁轨上冲过头了。在未受致命伤的情况下跑得太快,永远无法停止。踩刹车的这种想法甚至根本不存在。」
「啊…原来是从这里开始连贯。」
换言之,目前是在「中途」。
而且,
刚开始奔驰的自己,以及奔驰到中途的自己,
绝对不可能是相同自己。
「对!这就好比『过去的咒语束缚』吗?而且就像用软刀子杀人似的磨难重重…在别人铺设的铁轨上奔跑的这种人生固然无聊。。。但即使是在自己铺设的铁轨上奔跑,倘若中途感到厌倦,也是一样的。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喊停,而且有许多牵制存在。」
「不能怪罪他人,因此更加痛苦的意思吗?」
「对,特别是对我这种格格不入的人。」
「那就放弃吧。你纵然没有偏离铁轨,也是偏离正轨的存在。」
「哟?真敢说。你自己也不是什幺值得称许的存在。」
「至少我也算是正经的大学生…跟你不同。」
「讲这种话不觉得空虚吗?就跟对着镜子问『你是谁?』是一样的喔。」
「的确。」我点头。
「总之,基于上述原因,我没有执行杀人行为的自觉。因为杀人不是目的。有句话叫『犹如呼吸般杀人』,我的情况则是不杀人就会呼吸困难。为了在很久以前铺好的铁轨上奔驰,必须给付车资。或者该说,就像不断还钱一样。总之…就是为了『剿杀杀人行为』。」
「过度观念论,听不太懂…不能以稍微现实论的方法解释吗?」
「没办法啊。毕竟人类是透过观念来说话。如果要换成现实论…我杀人肢解×八,结束。」
「说得也是」
我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包厢的天花板。零崎的言论相当有趣,从中亦有新发现,但不能当作参考。
「嗯…我还以为杀人鬼最能了解杀人的心情…」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正常的吗?零崎杀人的方法跟智惠被杀的方法截然不同。我不认为沙咲小姐向我吐露所有真相,然而,智惠被细布条绞杀大概是真的。相对于此,零崎所犯的罪恶乃是使用刀械的人体解剖。共通点是给予他人死亡,但也仅止于此,其它完全不同。
零崎是随机杀人,杀死智惠的犯人目标就是智惠。
那多半是出于怨恨。
湿稠稠、黏答答、令人作呕的人际关系所产生,宛如**食物的东西。
「咦?那是什幺意思?」
「也没有什幺意思。嗯,出了一点事,大学同学被杀了。」
「被杀了?你的大学同学吗?」
「我不是这样说了?嗯,一开始以为你是犯人,可是好象不太一样。是使用布的绞杀。」
「啊啊,那不是我的风格。」
零崎挥动手腕苦笑道:「饶了我吧。」
「我想也是。可是,我以为杀人鬼应该会理解杀人鬼。」
「你误会啦,真的很像你会发生的误会。杀人的不是魔鬼,基本上都是人类。而且就像魔鬼不懂人类的心情,人类也不懂魔鬼的心情。就像是鸭嘴兽跟始祖鸟。」
尽管不晓得谁是鸭嘴兽,谁是始祖鸟,但事情或许就像零崎所言。零崎这一类家伙只不过是特异、极恶,而且是由于数量稀少才显得特异、极恶。
「话说回来,是什幺?那是什幺感觉的事件?」
零崎兴致索然地问。我判断也没有什幺好隐瞒的,就将沙咲小姐告诉我的事件概要告诉他。
巫女子的事、智惠的事、无伊实的事、秋春君的事。生日派对。零崎时而响应,时而神色复杂地摇头,只有一瞬间露出烦脑的表情,最后「嗯…」地低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原来是这种感觉、这种原因吗?然后呢?」
「然后什幺?」
「然后就是然后啦。」
零崎飞快地啾了我一眼。我并未回答。就这样沉默约莫一个小时,「好…我知道了。」零崎从沙发站起。
「走吧。」
「嗯?走去哪?」
「江本家。」
零崎彷若在提议前往知心好友家里玩,不慌不忙地说完,就离开了包厢。我暗忖事情的发展正如我所料,亦从沙发站起。
包厢里残留着吃到一半的拉面。
5
「不过那个葵井啊…」在四条通往西走的路上,零崎满不在乎地说:「我认为她肯定是爱上你了吧?」
「咦?」
对于零崎过度飞跃式的想法,我不禁愕然。
时刻已逾零时,到了十六日星期一。即便在东西主要干道的四条通,车辆都很零星。除了偶尔跟大学生集团(大概是喝酒聚会的归途)擦肩而过,人行道上亦没有什幺人影。
仔细一想,明天有课。不但是第一堂,而且还是语言学(会点名)。我寻思今晚是不用睡了…
「呃…你说什幺?」
「所以就是那个葵井嘛!」零崎不耐地皱眉。
「听过你的说法,我认为那个小妞肯定爱上你了。」
「不可能。你是听了什幺才萌发那种夸张的想法?一点也不像你。基本上,巫女子有男朋友了。」
「没有吧?」
「啊,是吗?」这幺说来,她好象这幺说过,又好象没有说过。「嗯…可是,我想是不可能的。她似乎对我颇有好感,不过那跟疼爱小动物是一样的。而且是鬣蜥之类的爬虫类。只是觉得『好可爱…』罢了。」
「还鬣蜥咧。」
零崎放声大笑,
「那我就是变色龙了。」他笑了一会儿,「举例来说…」又恢复认真的口吻说道。
「那个葵井,知道你家住址嘛?你不觉得非常奇怪吗?一般人会去调查自己不喜欢的人住哪吗?」
「根本不用调查啊,通讯簿上就有了。」
「就是这个啦。你自己不是说过了?你开学的时候去旅行了,是基础专题吗?不论是班级活动或上课,总之晚了一个星期吧?所以,制做通讯簿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学校,通讯簿上又怎幺会有你的住址?」
「啊…」
这是盲点。这幺说来,我也不记得自己跟学校同学说过住址,既然如此,通讯簿上当然不可能记载那栋骨董公寓的住址。鹿呜馆大学之中理应没有人晓得我住哪。
「可是巫女子说她看了通讯簿喔。怎幺一回事呢?搞错了吗?可是不可能有那种错误吧?那幺,是她说谎吗?」

「什幺说谎?我看根本是借口。她大概曾经跟踪你吧?所以才知道的。」
「如果被人跟踪,我一定会察觉的。」
「也许吧。总之,假设她是以某种不太合法的手段,预先得知你的住址。因为难以启口,所以一时就搬出通讯簿的借口。」
「嗯。」
「所以啰,你想想看。哪有女生做到这种地步,就只为了得知『陌生人』的住址?男生也就算了,她可是女生喔。」
零崎露出令人讨厌的奸笑。
「唉。」我叹了一口气。
「你的口气好象对这种事很清楚嘛。」
「哎,算是天性吧。这也是一种性格。」
「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可能。可以斩钉截铁地断言。」
「咦?你的自信根据是?」
「因为巫女子好象很讨厌我。」
「咦?」零崎非常露骨地浮现「你这白痴在说啥?」的表情。「喂喂喂,你好歹也记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嘛。你刚才不是说了?葵井对你有颇有好感。刚说完就自打嘴巴吗?」
「不,这不是矛盾。我只不过没有以二元论或布尔式思维推敲这个世界。需要我说明一下吗?换言之…假设有一辆车子在这条路上疾驰。时速假设是五十公里。」
「喔,就是要问我那究竟是快是慢吗?」
「嗯,你觉得呢?」
「是慢吧?这种时间应该可以开得更快。」
「那幺就假设油门踩到底的状态。我不太清楚汽车性能的极限,就假设那辆车子的最高时速是两百公里吧。现在这样快吗?」
「快啊,毫无怨言。」
「最后再想象没有踩油门的状态。现在如何?」
「什幺如何不如何?」零崎摊开双手。
「没有动的东西,又何来快慢?」
「即使硬要说的话?」
「那就是很慢吧?没有动的东西不能说是快。」
「对,那幺再回到第一个的问题。时速五十公里是快是慢?如果是我的话,会这幺表现『快五十公里,慢一百五十公里』。」
「喔…」零崎赞同似的点点头。有刺青的那一侧脸颊微微扭曲。
「所以呢?从你的观点来看,葵井对你的感觉是什幺?」
「嗯,初步估计是『喜欢七十,讨厌五十』吧?」
「这样也没办法变成『喜欢二十』啊。」
正是如此。人类的感情原本就不是四则运算这种附加理由所能通用。况且数字具有可以轻易取代、增加、流动的性质,因此更为麻烦。从观测者的立场来看,终究只能以平均值表示。
「那幺,既然如此,你自己又是如何?」
「嗯?」
「你自己呀。你对葵井有多少喜欢?多少讨厌?」
「喜欢零,讨厌零。」
「呜哇…」零崎发出略微退缩、抽筋似的声音。「好狠…你这家伙真无情哪。」
「杀人鬼还好意思说我?」
「啰唆的旁观者!」
喜欢零,讨厌零。
换言之就是漠不关心。
零崎说的那句台词固然是戏谑性的夸张表现;然而,并不表示其中没有真实的成分。
我,彷佛活着就能够杀人,
乃是冷酷、干涸的人类。
确实如零崎所言很无情。
可是在非现实的概念上,
我对陌生人无法抱持积极的感情。
「切…」「切…!」
「真是杰作。」零崎笑了。
「真是戏言。」我没有笑。
「所以,除了念书以外,你没有喜欢什幺人吗?」
「嗯…我也不知道。」
「自己的事也不知道?」
「自己的事才不知道。」
「啊啊,原来如此。因为你是旁观者嘛。别人的事当然比自己的事更加了若指掌。正所谓自己不能成为自己的观察者吗?呃…那叫什幺?好象有听过那个。不确定理论?量子力学?幽灵的猫?」
「幽灵是错的。」
「啊…是谁?因为是数学,一定是德国人才对…」
(注:零崎记错了…薛丁格德语为Schrodinger,幽灵德语为Doppelganger)
零崎冒出莫名其妙的偏见,之后又陷入苦思。但终究想不起是谁的猫,「啐,混帐!」自己拉扯自己的左颊,「所以」最后松了一口气似的说。
「我的结论就是,你这家伙真是目中无人。」
「那大概没错。只不过…」
只不过。
我之后究竟想说什幺?是想说谁的名字吗?我当然想过。然而,我不晓得那是谁的名字。
「…所以终归是戏言啊。」
「喂…这就是你的托辞?」
等了这幺久竟得到这种答案,零崎全身虚脱般地重重垂下肩膀。虽然比不上巫女子,不过他亦是反应夸张的类型。
「唉,我也是半斤半两吗…或者该说,如出一辙。」
我们抵达西大路通跟四条通的十字路口。南边可以看见阪急西院车站。最后一班电车早已离去,车站附近亦是空荡无人。我们转向北方。从这里走到丸太町通,就是智惠的公寓。
「果然应该搭出租车的吧?现在也才走了一半哪。」
「太浪费钱了。或者该说根本就没钱。还是你要请我?」
「不,在京都没有学生会搭出租车的。」
「喔…我不是学生,所以不知道。」
这时疑问掠过脑海。我不知为何想起沙咲小姐那道锐利的目光,向隔壁的杀人鬼问道:「府警没有通缉你吗?」
「应该没有。他们没来找过我,我也没被他们跟踪过。」
零崎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我倒是跟踪过他们。」。外观如此显眼(而且还是脸颊刺青。东京也就罢了,这种家伙在京都肯定只有他一个),居然没被抓到?我不禁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显不显眼这种事,在这种情况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咱们现在虽然要去江本家…」
「怎幺了?」
「你其实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吧?关于这个杀人事件。犯人啦,还有其它有的没的。」
「推测啊。」
我重复零崎的话语。
推测这个状态是否能够称为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
「抱歉让你失望了,老实说我目前也『不太清楚』。若是推理小说或连续剧里登场的名侦探---
名侦探。
红色承包人。
「…也许就知道吧。」
「那倒也是。」没想到零崎如此轻易放弃。
「不过,其实也不觉得有那幺难以解答。绞首后被杀死。地点在房间内。死亡时间局限于某一期间。嫌犯有不在场证明。只要情报再多一点,或者…」
况且,玖渚目前正在帮我搜集情报,而我也正要前去搜集那种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偶发性的强盗杀人?」
「也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因为府警那些人好象并不这幺认为。」
沙咲小姐跟数一先生他们俩的态度很不寻常。那种人不太可能为了普通的强盗杀人四处奔走。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第六感。
「喔…」零崎兴致缺缺地眯起双眼。「但我觉得你也不用这样主观调查啊。咦?是有什幺必然性或者现实性吗?」
「没有。讨厌的话也不用陪我。就跟平常一样去杀人肢解吧。」
「不,没关系。今晚没那个心情。」
我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他一脸正经地回答。
「而且这个主意毕竟是我提的。」
言谈间,终于抵达智惠的公寓。警察似乎已经离去,跟车站附近一样不见人影。我们走入玄关大厅。
「啊,对了,好象要自动锁的卡片钥匙嘛…」
「怎幺办?」
「这幺办。」
我向前面跨出一步,随便按了一个房间号码。
「喂?」
「对不起,我是302号房的,我忘了带卡片出来,可以请您帮我开个门吗?」
「啊,好,我知道了。」
喀哒一声,玻璃门开启。「谢谢。」我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道谢,跟零崎迅速穿过那扇门。
「你这家伙居然面不改色的说谎哪。」
「算是天性吧。」
进入电梯,到了六楼。一边在六楼走廊前进,从口袋取出白色的薄手套戴上。
「很冒昧地问一下,你从一开始就准备手套的意思是…」
「嗯,原本就有此意。」
「啊…」零崎钦佩不已地叹道,自己也从背心取出五指手套,换下目前戴的半指手套。这家伙应该是平常就随身带才对。
接着两人抵达智惠家门口。一拉门把,正如所料,上锁了。
「所以,这里要怎幺解决?」
「嗯,没想过。要怎幺办呢?」
「是喔?」
零崎这次傻眼地说完,从背心取出一把细刀,或许可以形容成尖锥的刀械,刺入那个钥匙
孔。然后将细刀左右转动,发出「喀啦」一声嵌入声。他拔出刀子,转了一圈收回背心。
零崎拉开门把。
「开了喔。」
「真是粗心哪。」
「就是说嘛,谁知道杀人鬼会不会突然出现。」
我们相互耸肩,进入房里。
走过夹着厨房跟浴室的短廊,穿过起居室的门扉。房间跟我星期六前九时差不多。物品位置多少有些改变,不过想必是警方搜索现场时造成的。
接下来。
在房间中央附近。
有一个白色胶布围成的人形。
「咦…」零崎兴致盎然地说:「真的会做这种东西喔?还真像连续剧或漫画。搞什幺?江本这小妞跟我差不多高嘛。」
「好象是。」
以女性而言,智惠是略偏娇小的类型;不过以男性来说,零崎的体格非常迷你。纵使没有一模一样,或许接近到可以互换衣服。
「对了,我喜欢高个子的女生。」
「真的吗?」
「对,不过高个子的女生都很讨厌矮个子的男生。」
「可是,你杀的六个人里,都没有高个子的女生。」
「谁会杀自己喜欢的女生啊,呆子!」
零崎怒不可抑地说。看来这个问题挺复杂的。
言归正传。
我将目光移回地板上的胶布。智惠大概是被某人勒住脖子,在这里倒下气绝…然而,一旦用这种胶布表现,就完全感受不出真实性。这时,我转头一看,零崎居然在默祷。闭着双眼,双手在胸前合十。
「…」
我犹豫片刻,也跟着一起默祷。
接着再开始检查胶布周围。
「嗯…」
胶布围成的人形右手上,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楚(话虽如此,也不能开灯),不过有一个黑色胶布围成的小圆。
似乎是搜证时标出的某种纪录。
「咦?是有什幺东西掉落在那里吗?」
「哎,你看清楚嘛。」零崎在我旁边蹲下。「这里有写字喔。」
「该死的,要是光线再亮一点…」
「再等一下嘛。等会眼睛就会习惯了。」
零崎从容不迫地提议,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不久,视力开始适应黑暗。
短毛地毯。
那个表面。
红色文字。
「这是Y分之X吗?」
两人同时开口。
首先是草书的X,下面是斜线。然后再写着草书的Y。笔迹潦草难以辨识;然而,这个字体也只能如此解读。
「X/Y…什幺东西?」
「天晓得…」
「红色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血书?」
「不,好象是油性笔。」
我边说边站起。
留在尸体右手附近的文字。
换言之,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讯息?
「不,也许不是右手吧?光从胶布来看,也不知道尸体究竟是趴着还是仰卧。」
「啊,说得也是。不过零崎,如果不是趴着,应该不能写字。姑且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智惠写的。」
「嗯,原来如此。也可能是犯人自己写的。不论如何,X/Y是什幺意思?是数学吗?可是又不是数学式,也没办法继续算下去。」
「说不定是写到一半。」
「啊啊,既然如此,那真是无技可施了。这后面会是什幺样的式子,谁想得出来?」
零崎边说边走到房间角落,背脊靠着墙壁坐下。然后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说:「你知道了什幺吗?」
「光是死亡讯息也是收获啊。接下来…」
环顾室内,终归没有打斗的痕迹。看不见任何损坏的物品。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也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果然不太可能是强盗杀人…」
这幺一来,还是怨恨吗?然而两天前刚满二十岁的女生,又何以遭人怨恨到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我一边思考,同时搜索房间。警察当然彻头彻尾地搜过了,不过为了促进想象力,必须像现在这样亲身观察事件现场。
这亦是为了将来的准备。
「搞什幺嘛。」
零崎看着我的动作说。从他的态度判断,大概无意出手帮忙。而我当然也并未期待,我不是那种对水面有任何期待的机会主义者。
「没想到你对这种情况还挺熟练的。」
「因为我是经验者。」
「是什幺样的经验,才能让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损坏到这种程度呢?我可是茫无头绪哪。」
「我可不想被杀人鬼这幺说,这件事就算了吧?说得也是,我的人生确实不太正经。不,或许很正经吧?只是我自己不太正经。」
「喔…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自己。」零崎淡淡地对着我的背影说:「不过一看见你,就觉得自己还算正常。」
「那是我的台词吧?我固然是很脱离正轨的人,不过没有你夸张。一想到这儿,就略感安心。」
「是吗?」
「是吧?」
「嗯…人类为何会死?」
「因为被你杀死了。」
「是没错,不过我不是指这个。呃…。是什幺?细胞凋亡?进化论?遗传基因?癌细胞?自杀基因?那种感觉的东西。或者该说是功能极限?」
「这幺说来,我听说人类存活的极限是一百一十岁左右。无论是什幺年代、哪个地区,都是如此。」
「喔?」
「总之,就是生物多样性的问题。不过,纵然真的长命百岁也没有意义。就算活了两百年、三百年,我觉得也毫无意义。我至今活了十九年两个月,老实说真的很腻。」
「厌倦了?」
「不,就好象变得无法忍耐的感觉。现在还无所谓,可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是啊,再两、三年左右,可能就会面临对现实处理能力的极限。」
「咦?不过,这样不就是那个?你十四岁的时候也应该想过相同的事吧?自己可能会在数年内自杀之类的。」
「有想过。可是因为没骨气,所以没自杀。」
「chicken!」
「对啦!嗯,我从以前就想变成鸟。」
「就算那是真的,你也没想过要变成**?鸡是不会飞的喔。」
「开玩笑的。不过我也想过,活了十年、二十年的人,倘若从没想过死亡或上帝,要不是极度吊儿郎当,肯定是无可救药。」
「上帝跟死神吗?」
「对,只是一般人在那之前就应该学过生的意义。因为既然要思索死,生是不可缺乏的。要思考死,首先必须学习生。就像人们常说『若想杀死对方,无论对方是何方神圣,首先该对象必须是活着的』。我今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杀死约翰。蓝侬。」
也无法杀死江本智惠。
「所以,零崎,活着又是什幺?」
「就是有心跳啰?」
零崎语气轻松,大概是在随口应付。
「不对。」我回答。
「生命行动跟活着并不是相等的。姑且不管这些,假设有人在生以前先学习死,他究竟会成长成何种人类?不,那种人是否能够称为人类?身为生物却想着死,在开始以前考量结束。对于那种存在,我们应该如何称呼?」
「那就是死神。不然的话,是啊…」
蓦地变成探索的眼神。接着,零崎难以启齿似的指着我,缄口不语。确实无须任何言语吧。
「这终究也只是精神论。」
我下结论似的说。
借口。
「嗯…刚才也问过了,你做到这种地步…这种地步是指干出非法入侵民宅这种事,亏你还是旁观者,竟然挺身而出调查事件…是有什幺理由?」
「有啊。」
我回答。其实是打算回答「没有啊」但冲口而出的却是肯定的话语。究竟哪个才是实话,
连我自己亦无把握。
「喔…你对葵井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吧?既然如此,你根本没有必须行动的理由吧?你跟其它三人只是偶然邂逅…啊啊,原来如此。」
零崎说话间想到了什幺,「砰」地一声击掌。
「为了江本智惠吗?」
智惠。
迎接生日,在翌日惨遭无情杀害的可怜少女。
假使仅是如此,我不会有任何感觉。地球背面的饥饿孩童被炮火击毙,我亦不会有任何感受。在遥远异国发生地震,数万人民因此死亡,我仍旧毫无感觉。不论自己居住的城市是否发生
拦路杀人鬼事件,又与我何干?如此这般的自己,唯独为友人之死感到悲伤、难过与愤慨…
我的精神并未宽容到能够吞呒这种矛盾。
然而。
即使如此,仍有例外。
「我想跟江本智惠再多交谈一下。」
「…」
「只是这样,真的。」
「原来如此。」零崎额首。
「无论如何,这确实是杰作啊。」
诚如零崎所言,我没有必须做这种事的必然性,尽管不至于说这一点也不像我,但此刻的行为确实偏离我的风格。
我认为自己在做傻事。然而,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零崎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无聊的话,你可以先走。」
或者该说,他根本是妨碍。
可是,零崎缓缓摇头。
「无所谓而且要是我回去了,你怎幺锁门?」
「其实我拥有不用钥匙也可以让门锁落下的技术。」
「真是没用的技术…」
这当然是说笑。
零崎接着闭上眼睛,沉沉入睡。我感受着观看自己的睡脸那种不可思议的异世界感受,同时探索智惠的房间到凌晨四点。话虽如此,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助解决事件的线索。
「可是…」
这种事或许根本就不重要。事实上,我到后半段时已然失去想要搜索什幺,想要调查什幺的心情,只是俯视着房间中央的人形胶布,任时间流逝。
然后开始回想。
星期六晚上,在这里度过的时间。
乱七八糟,毫无道理可循。
只有胡闹的那段时间。
倘若容许些微浪漫的说法,这对我而言,或许就像对智惠的追悼。这才是一点也不像我的解释,但我觉得这种想法也不坏。
就目前来说。
「好,走吧。」
「满意了?」
「嗯。」
「那就好。」
离开公寓,便跟零崎分道扬镖。
没有告别的言语,亦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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