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桃红粉黛争奇艳 阴阳颠倒因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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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话说西昆仑有异人,自称幻先生,前来觐见周天子穆王,昂然不拜。穆王不以为忤,令其当朝演之,果然诡幻绝伦。
那穆王深慕道法,当下大喜,即叫后殿设宴款待。少顷席就,怎见得好席?
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凤翥鸾翔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上排着九凤丹霞絜,八宝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上有龙肝和凤髓,熊掌与猩唇。珍馐百味般般美,异果嘉肴色色新。
当下穆王请先生坐了,酒过三巡,天子问先生道:“汝法甚奇,乃从何处学得?”
幻先生微微笑道:“吾乃野人也。自幼游历天下,不得明师传授。后闻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吾百年前至西昆仑脚下,得遇异人,教了一身本事。今闻天子好道,不辞万里山水之遥,特来献艺,以悦天颜。”
话音甫落,就听得殿外哈哈大笑,一人大踏步走上朝堂,穆王天子慌忙起身迎接,口称“国师”。那国师大模大样坐了,手指幻奴道:“此是何人?”
穆王笑道:“这位乃是西昆仑幻先生,道法精奇,先生可与他亲近则个。”
幻先生看国师时,只见一身黑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碧火冉冉的眼睛来,当下起身拜了一拜。
那国师傲然不礼,谓穆王道:“陛下今日为何厚待蛮人?”
周天子道:“这位非比其他,乃是西昆仑高士,先生如何轻慢。”
国师冷笑道:“陛下只因好习道法,往往流浪艺者之流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深通道法’,来投奔朝廷图个小小富贵。陛下如何忒认真!”
幻先生听了只是微笑,也不言语。
穆王天子便道:“凡人不可貌相,休小覰他。”
原来这国师怪穆王说“休小覰他”,便起身道:“我却不信他。,我与他各显本事比上一比,我便道他是真本事。”
穆王大笑道:“也好,也好。幻先生,你心下如何?”
幻先生摆手道:“咱却是不敢。”那国师越发来惹他比试。穆王见幻先生踌躇,便道:“这位国师也是新参不久,朝野内外并无对手。二位仙家便各展神通,叫寡人一饱眼福,有何不可?”
幻先生笑道:“既然陛下如此说时,咱家就向国师讨教一二。”
当下也不见他起身,足底生云,乃是一团火气,形如红莲,轻轻托着先生飘落席前。那国师看了冷笑,自怀中取出一个三尺长,二尺宽的箱子,起身立在匣上,口中念念有词,只听砰的一声,早将国师高高弹起,几乎碰着大梁,须臾也落在席前,与幻先生相对而立。
国师冷笑道:“今日陛下面前,动不得武。我与你各显本事,教天子看了,便见高下。”
幻先生手捻虬髯,呵呵笑道:“吾方才早已献丑,国师怎地不知?”
国师不明所以,穆王亦笑道:“幻先生所言不假,这满席佳肴,玉液琼浆,异样仙果,皆是先生变出来的。国师不信时,只叫他再变出几样与你尝鲜。”
幻先生听了也不推辞,便自腰间取下一只朱红葫芦来,开了盖子只一倒,顿时山珍海味,龙肝凤髓,时新果子层出不穷,须臾几乎将殿前堆满了。喜得穆王拍手大笑。
国师看了微微变色,兀自冷笑道:“此乃雕虫小技,何足为奇。待吾变与你看!”
自袖中取出一物,状如莲花,分赤,青,黑,白,黄五色,大不过尺余,当空抛起,迎风化作十丈方圆,凌空旋转不休,轰然有声。那国师双手对着玉莲,十指连弹,早有数道光明射入莲芯。幻先生看得分明,原来五行之物,无非金木水火土,其中至纯者,莫过于定海神针铁,先天人参木,三千弱水深,太阳金乌火,补天五色壤。此时这貌不惊人的国师十个修长指头不住弹射,竟将点点铁渣,木屑,水滴,尘埃纷纷射入玉莲之中。穆王虽是天子,肉眼凡胎看不分明。幻先生看时,却见那莲花异彩缤纷,变幻莫测,只觉心荡神弛,暗叫不好,急以真火稳住元神时,忽然耳边一声轻笑,胸口微微一疼,就听得国师笑道:“借太阳真火一用。”
刹那间五色莲花怒放,无数天地灵气倒吸入其中,就听得四下里鬼哭神号,阴风怒吼,阴阳颠倒,五行逆转,自那当空莲花间徐徐落下五位美人来。怎见得倾城倾国模样?
有一女,良夜颐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
又有一女,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又一女,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又一女,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当中一女: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就见绿肥红瘦,春色满堂,莺声燕语,五女见了幻先生,或惊或怒,或悲或怕,一齐变了颜色,各上前扯住,就听得七嘴八舌,其中一女怒道:“好个延寿小人,几乎误我一世,却在这里快活!”又有一女扯住幻先生衣袖,手指穆王道:“虢大人,这天子是谁?”又一女把尖尖玉手轻抚幻先生肩头,笑道:“小乙哥,你又大不过我几日,如何便认我做姊姊?”当中那美妇人怪道:“只道学士不知在哪里醉卧花荫,如何却在此处?虽然有几分气象,只是好生简陋!”
幻先生心中大惊,看那周天子时,如痴如醉,魂不守舍。又见那国师立在一旁,嘿嘿冷笑,先生暗道:“不想竟着了这厮道儿。”欲以真火烧时,却不敢下手,“却如何是好?”渐渐心神迷乱,恍然不知身处何方,又见众女左右环绕,咒骂不休,正抵挡不住,忽然早见那莲芯里走出一位仙子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众女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那仙子见了幻先生冷笑道:“那道人,你也有今日。既然来了,看你怎生出去?”
不想幻先生见了仙子,忽地哈哈一笑,叹道:“原来是你,可惜你枉费心机,量你怎困得我?”
便去怀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那仙子见了怒道:“好贼道,敢偷吾宝贝!快快还了我,不然叫你形神俱灭!”
幻先生笑道:“你若不出来,倒费我一番手脚。如今却是你弄巧成拙,却怪不得我了。”说罢将那镜子望地下一丢,啪啦一声,跌作不知几千几万片,那仙子大叫一声,全身碎散,一阵阴风吹过,顷刻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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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天河,如玉带横空,河汉间亿万星光闪耀,自南而北,横贯苍穹。
向北,一去十万亿里。
天河尽头有青涛滚滚,不见边际,名曰灌愁之海。海中有莲台一品,宝光荧荧,如孤灯一盏,忽明忽暗。莲台上坐着一人,水合色道服,面如满月,五柳长髯飘洒胸前,一双细目似开似闭,凝视海中,手里拿根细竹鱼竿,一道银丝没入青波之间。亦不知过了几时,竹竿忽地扬起,巨浪如山,掀起数百丈高下,浪涛里一条硕大无朋的黑影跃出海面,凌空而起,几乎将整个灌愁海上空都遮住了,跟着当空落下,掉在那人脚边,却是小小一尾鱼儿,不过两寸长短,细鳞如沙,青光闪烁,红鳃翕动,双睛连眨,似是极为辛苦。
那人微微摇头,伸出左手食指,指尖一点宝焰燃起,去青鱼身上轻轻一点,青鱼须臾化作先前那仙子模样,只是周身**不着一丝,两缕青丝垂至胸前,遮住两点樱桃,朝那人拜道:“青儿无能,功败垂成,请大天尊处治。”
那人笑道:“此非汝之过。我且问你,方才可曾看到那道人心中之事?”
青鱼所化女子垂首道:“不曾。”
“可曾看出那道人前缘后世?”
女子低声答道:“也不曾。”
那人微微叹息,半晌方道:“偃师奇技,确有我等不及之处。只是他弟子修为尚浅,不得其法。不然方才那道人为因果所困之际,你趁虚而入,自可除此巨患。”
女子踌躇一下,朱唇轻咬,忽道:“大天尊,青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否。”
那人微讶,沉声道:“讲。”声音不大,却犹如亘古雷音,隐隐含有天地之威。女子全身微微颤抖,终究抬起头来道:“青儿观那偃师全无法力,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玄姐姐一招之下便将其灰飞湮灭,其技不过尔尔,又有何可惜?”
那人合上双目,轻叹一声,说道:“汝又怎会知道这其中厉害。多问无益,你退下罢。”
女子亦不再言,拜了三拜,转身跳入海中,依旧是条小小青鱼,顷刻不见。
那人轻轻摇头,站起身来离了莲台,倒负双手,足踏洪波,如履平地,沿着天河一直去了。
天河彼端,瑶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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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镐京王宫里,穆王天子如大梦初醒,看见满地狼籍一片,尽是些皮革、木头、胶漆,涂着些黑白红蓝颜料,散落满地。那国师虽不记得前事,看见残骸,面上变色,早将先前宝箱抢过,踏将上去,轰隆一声,雷火四溢,一道流星直出宫外。幻先生笑道:“天子少待,吾去去就回!”将身化道白虹追去。
那国师去得虽快,怎及得道人神速,一去万里,看看追上,国师回头叫道:“你这黑厮为何追我!”
道人哈哈大笑,且追且道:“原来你已不记得分毫,他们倒好算计。也罢,你们错乱阴阳,颠倒因果,又与我有甚相干?我不杀你,只将那五行莲花与我,便饶你去。”
那人哪里肯信,只是没命飞去,陆压正欲上前拦他,忽然西北方两道光华飞来,一快一慢,当先一条黄练,形如巨斧,朝那国师拦腰扫过,避之不及,大叫一声,早砍作两截,下半身轰然炸得粉碎,上半身还欲夺路走时,早被后来的一道乌光拦住去路,化作一个年少的童子,身材修长,眉青目秀,只是面如黑墨,衣衫褴褛,那黄光亦化为一个矮胖汉子,甚是粗豪,手握一柄黄铜小斧,与陆压两前一后,品字将国师困在中间。
就听得那胖子怒喝道:“王禅!你待走哪里去?早早将师傅法器交出,我念在同门一场,只将你魂魄消散,若是不肯时,叫你尝遍我门中诸般炼魂之术滋味!”
那黑面童子讶道:“二师兄,大师兄欺师灭祖,怎可饶他?”
胖子瞪了他一眼,心道你怎地这般糊涂?也不理他,朝陆压拱了拱手道:“此系我门中私事,请尊驾莫要插手。”
陆压见了他们法器,心中早已猜了**分,叹道:“吾与汝等师尊有数面之缘,不意他天纵奇才,却为逆徒所害,令人扼腕。今日助你二人擒此叛徒,也算聊表故人之情。”
二人奇道:“你如何认得家师?”
陆压即现了道人本相,二人喜道:“原来却是陆压道君,我兄弟不识真颜,道君莫怪。”
正说间,那王禅忽然从怀里掏出五行莲花来,双手只一捏,顿时炸得粉身碎骨,陆压三人急忙后退时,一道魂魄趁乱去了,不知所踪。
二人懊恼不已,陆压也暗道:不想这厮如此狡猾,我若得了那宝莲时,大道成矣。暗叫可惜。却不知此宝妙用无穷,那王禅却是早早留下后手,虽然毁却赝物,真品尚在,久后倚仗此物自成一派,扬名青史,此乃后话。
当下陆压与二人告辞,依旧化作幻先生模样,自回镐京见了周天子。天子只道国师赧颜不归,也不多问,便与先生秉烛夜话,说起那国师在朝时劝穆王广推机巧之术,又劝天子改换肉身,以求长生。种种作为,陆压一一解说,穆王又惊又怒,出了一身冷汗,道:“原来此人不怀好意。今后寡人一心向道,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陆压又说起昆仑无穷妙景,穆王神往,问道:“那西方之道比我中土若何?”道人笑道:“中土神仙,高高在上,纵有法力,不事君王。我西昆仑,有西王母者,居龟山春山西那之都,昆仑之圃,阆风之苑。有城千里,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元室,紫翠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其山之下,弱水九重,洪涛万丈,非飙车羽轮,不可到也。那西王母有不死之药,陛下若能求得,大道自成矣。”言毕化道长虹而去,须臾不见。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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