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北溟生成摩云翅,半展青羽可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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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
话说北海分水将军申公豹驾临东海,以射日神弩十箭连发,打散了精卫一缕残魂。原来精卫乃是上古炎帝之女,名唤女娃,大往昔时没于东海,一点怨气不散,化为精卫之鸟,终日衔石填海。东海一日不平,精卫一日不休,如此不知几多劫数,亘古不停。眼下申公豹虽然将其暂时驱散,终究治标而不治本,反倒令精卫怨气难平,积蓄起来,待到下一遭重新凝聚成形时,只会更加难治。但他奉命来东海除此水族大患,将来之事,一时也顾不得许多。
却说石猴伏在那张白羽之上,飘飘荡荡渐渐飞远,申公豹剧斗之余只顾调息,一时间却不曾看到他。
石猴惊魂未定,回想方才神妖惊天动地的一战,心中惊惧之余,暗想道:“那巨鸟何以似乎要护着我一般?”思前想后,不明所以,只是心头不知为何渐渐微微疼痛起来,只觉得头昏脑涨,索性不再去想。方才定性,放眼看去,四下里海天一色,巨涛骇浪翻滚接天,轰轰然如雷鸣,不知到了什么所在,自己身在何方。
忽然头顶云电翻滚,风火雷云交织如盖,又有一派青光如水,洒落海天,自云中徐徐降下六个道人来,皆着青袍,离海面数千丈高下,临风而列,将白羽围在核心。为首一人双目炯炯,犹如青灯照耀海波,作歌道:
“混囤初分日,阴阳即且形。
双睛炯炯在,千古为谁青?”
又有一位道人,两耳招风,扑扇有声,也作歌道:
“一点虚灵内,双轮自达聪。
任教音响远,此窍即神通。”
又一道人,高鼻深目,鼻如鹰勾,鼻翼翕张,口里歌道:
“怕逐人间臭,惟祈两窍馨。
有时能屏气,秽恶不能侵。”
旁边一位道人,巧舌如簧,伸缩口边,舌分九叉,又有九色,伸卷自如,喋喋不休道:
“灵根管不烂,百味我能知。
更有通玄理,丹田养玉池。”
又见一条大汉,身长丈六,腰阔十围,极其轩昂,也作道士打扮,声如巨雷,叫道:
“莫说原无有,生来自伟然。
挺然横宇宙,七尺可希贤。”
只见一人形影恍惚,若有若无,其声断断续续,却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亦歌道:
“一念静方动,何人能我知。
不作瞒天事,惟存勿自欺。”
当下六魔将石猴困住,为首那魔道:“石猴,快快随我去也!”
那长耳之魔忽道:“不好不好。”
为首的魔头问道:“如何不好?”
长耳魔头道:“我兄弟六个,你叫他随你去,却将我们五个置于何地?”
为首魔头道:“你们自是也随我一起去了。”
一旁早有那钩鼻之魔道:“大哥此言差矣!”
领头的魔头怒道:“我如何便差了?”
钩鼻魔头道:“主人叫我等前来领这猴儿回去,却不曾叫我们随你来去,你怎地叫同你去?”
那大汉道:“四哥说差了,司视乃是大哥,我等自然要随他。”
那大耳之魔忽又插嘴道:“五弟谬矣!司视虽是大哥,却大不过主人去。我等是听主人的,还是听大哥的哩?”
那领头的司视魔大怒:“好鸟毛!你有何本事,敢与我争执!?”
五魔听了一齐怒道:“兀那鸟毛,我等出自一体,偏你不是鸟毛?为何骂我!”
司视魔道:“你等既然也说了自己都是鸟毛,我又不说差了,如何便是骂你们?”
正闹得不可开交,石猴听了,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众人听了齐道:“那小子,你敢笑我等鸟毛?”
石猴笑道:“非是我笑你。你们方才说:‘你敢笑我等鸟毛’,却不是自承是鸟毛了?”
一时鸦雀无声。过了半晌,那身形恍惚者道:“我等不是鸟毛。乃北溟鹏魔王座下六位尊者,唤作司视、司听、逐香、逐味、具体、驰神。因我家主人算出你与我道有缘,故着我六兄弟前来渡你哩。”
石猴听了,心中暗喜:造化了,造化了。俺才出海不久,便迭逢奇遇,想是我天生便有份做得神仙,便做不得神仙,也做得妖怪,总之求道有望。只是这六魔
口里的主人是何来路,却要问个明白。
便问道:“你们且说你家主人鹏魔王有何法力,能为我师?”
那六魔果然你一言,我一语,彼此接口,说出主人的出身来,司视魔道:“北溟有鱼,其名为鲲。”
司听魔接道:“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逐香魔接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逐味魔道:“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具体魔道:“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驰神魔道:“是鸟也!”
他六个七嘴八舌,便如说相声一般,只听得石猴忍笑不住,又问道:“不如说来,不过是身子大些罢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厉害之处。”
六魔一齐怒道:“你这小小猴儿,恁地胆大包天!若非我家主人要你,便把你一口吞了!”
石猴笑道:“列位莫恼,是你们说的不好,怎地怪我?你且说你们都有何本领,也教我小猴子长些见识。”
那六魔听了,正欲卖弄,忽然只听得有声如太古雷音,云:
“它们的道法,无非眼耳鼻舌身意。眼能上看三十三天,下看十八重地府,却被那一叶障目;耳能听世间一切妙音恶声,却‘洗耳不听亡国音’;鼻能闻,膻、薰、香、腥、腐之五臭,舌能尝苦辣酸甜人间百味,却不禁五荤,不戒三厌,不知自持,图贪那口腹之欲;身能撑天拄地,却不知自家身在何处;至于那意,更在有意无意之间,恍恍惚惚,若有若无,证不得末那,你理它作甚?”

话语方落,只听见梵唱如雷,六魔,石猴一齐看时,当空风云流转激荡,天海之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烈列火光将满天流云连同海面映照得鲜红如血。红日里有八叶八莲华,莲华上有字,结成五峰八柱宝楼阁,于此法界宫殿又中有字结成莲花。
又见那莲花上有曼荼罗,曼荼罗上有日轮,日轮中亦有字成莲花,莲花上又有五字,各放大光明遍照海天云空,又现出地水火风空,空中有一尊佛陀,身相白肉色,着五智宝冠,结跏趺座,住大智拳印。背后红日万里,御顶上放白色光明,正是大日如来金身降临东海,俯瞰众生,面露慈悲之相,道:“我痴、我见、我慢、我爱,我执之根本。执着迷妄则造诸恶业,反之则断灭烦恼恶业,彻悟人法二空之理。那石猴,你若入了他的魔道,何日可证末那,又何日可证阿赖耶识?”
石猴仰望当空那尊佛陀,若有所思。六魔一齐怒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敢在这胡说八道!早早报上名来,教你知道我北溟六鲲的厉害!”
大日如来分毫不理,又对石猴说道:“只因身有六根,因而有六识;因有六识,而有六尘;因有六尘,而有六贼;而有六贼,则耗六神;因耗六神,则坠六道也。今日六道回澜,由是小可。只是六贼不灭,三尸不斩,怎成大道?”见石猴似懂非懂,满脸懵懂,不由暗叹道:痴儿!毕竟缘法未至,勉强不得。即向六鲲道:“心猿心智未开,我与你家主人都忒急切了些。”
六鲲忿怒,不知高低,齐声怒叫,现了鲲鹏真身,形如大鹏,皆有数百里长短,齐奔大日如来飞扑而来。
大日如来怎肯与它动手?便把头顶五智宝冠一推,一派光华冲天而起,化作赤金白青四道光明,形如屏风展开,登时将天地一并裹了,只听得悲啼如泣,声声悲苦,青白金赤四色羽毛纷飞如岚,又有金火宝焰升腾,充斥虚空,于那焰光乱羽中现出四位迦楼罗王来。
为首大威德迦楼罗王全身金羽倒竖,目如金星,其威德最大,胜诸同类,遮天盖地;
又有大身迦楼罗王,一身赤羽,身长八万四千由旬,两翅展开亦有八万四千由旬,于阎浮提中一日食一龙王,又食五百小龙,猛恶无比;
又有大满迦楼罗王,遍体白羽如锋,又名白雄尊者,乃燃灯昔年所收羽翼仙也,能煽尽四海之水,其身长八千由旬、左右翅各长四千由旬,双翅扇动,缓缓落入虚空之海,激起青浪滔天,海水尽泻,复流入虚空;
又见金刚山凌空耸立,山上有大树,如意迦楼罗王落于树顶,口衔百龙,鲜血淋漓如雨,两翅展开有三百三十六由旬,颈上有如意宝珠光彩变化,照得一身青羽七色纷呈,如梦似幻。
其时四大迦楼罗王与北溟六只鲲妖在虚空里皆现了大鹏之形,迦楼罗王八翼展开,遮天蔽日,几乎将整个虚空充满;六头鲲鹏与之身形相较之下,犹如蝼蚁一般,飞转回旋,只在四位迦楼罗王头顶盘旋。
那大威德,大身,大满,如意四头迦楼罗王齐声仰首悲啼,啼声凄厉无匹,口中迦楼罗之炎呼之欲出,忽然听得不知何方传来一声低鸣,低沉轰鸣如太古洪荒之音,不怒自威,四大迦楼罗王顿时呆若木鸡,收敛羽毛,低头缩脑,不敢动弹;六头鲲鹏也不敢飞舞,皆化作几片青羽,凭空消失不见。
大日如来面色微变,把手一指,四尊迦楼罗王复又化作赤金青白光明,收入宝冠里去了。只听得虚空里一人冷声道:“陆压,你怎地以大欺小,欺侮我的儿孙?”
大日如来抬头看去,只见虚空深处现出一派汪洋大海,烟波浩淼,不见边际。海中有北俱芦洲,洲上极目望去,惟见白芦参天,茫茫然不知几亿万里,被那朔风一吹,纷纷扬扬,满天飘絮,恰似下雪一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难辨东西。
大日如来笑道:“鹏魔王此话差矣。方才不过是四尊护法的小鸟儿与六鲲相持,我又不曾出手,怎叫以大欺小?你的来意我岂不知,只是时候未到,纵然强为,也无善果。”
那声音又自海中传来,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前来?我却信你不过。你把石猴留下,我不与你为难。”
大日如来叹道:“鹏君既然如此说,我岂能不从?”把手一挥,虚空破碎,依然是东海之上,也无云光,也无红日,晴空万里,只有一片白羽随风飘荡,忽上忽下,石猴卧在白羽之上,如痴如醉,目光茫然。
茫然中来了一位青袍道人,形貌奇古,也不说话,伸出左掌在石猴头顶连拍三下,一道灵光透出,弥漫开来,将猴子全身笼罩其中。
恍惚间,忽见熔岩翻滚如海,一条全身漆黑,似龙非龙之物盘绕熊熊毒火之中,昂首长吟,作张口欲吞状;巨龙头顶却是一片汪洋,一物形如大鱼,漂浮其上,鱼背上立着一头白牛,全身生眼,密密麻麻,如满天繁星一般,又生有无数嘴巴,耳朵,鼻孔,蹄子。牛背上驮了一座雪山,白雪皑皑,山间偶有无雪之处,皆隐隐透出宝光。山顶立着三头巨猿,分黑白黄三色,目如金灯,筋肉虬结,颌下长须如瀑,迎风飘洒,六臂高擎,托起大千世界。
石猴看了良久,忽然尖叫一声,身子从无尽虚空里掉落,须臾没入无尽黑暗之中。
毕竟不知石猴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概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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