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流氓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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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英雄主义!”
是的,“流氓英雄主义”,这就是我说的第一句话。
“什……什么?”王响马手中的皮带掉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大场面而生,而有些人,则永远上不了大台面。二十多年的实践已经残酷地证明了,我就是属于后者!
上大学的时候,我有时也会头脑发热,不计后果地做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比如和某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打赌,在大雪天跑到穿校而过的人工河里游泳,结果冻个半死,赢了两个鸡腿——现在想想,两个鸡腿,半条命啊,真是贱到家了!再比如,忽然某一天忘了自己是理科生、进了大学后就没上过语文课的事实,不自量力地跑到某诗歌大赛去投稿——居然被我蒙了个三等奖!其中最为学友们津津乐道、直到毕业聚会抚今追昔时仍然感叹难以望我项背的是,我于某年某月某日酒醉后爬到上铺,一手叉腰一手挥舞作伟人状,对同寝室——我们称之为“失业集中营”——的难友们发表系列人生、历史感言。当然,所谓感言,也就是“敢言”之意,是清醒的人眼中的谬论了。某一条是:战场上的英雄好汉其实只不过是比草包软蛋们多勇敢了那么几秒钟而已。
这本是大脑灵感忽现、“妙手偶得之”一类的思维火花,想不到一个遵纪守法的团员同学因为要写入党思想总结,在苦无创造灵感绞尽脑汁之际而四处采风时听见,于是立即一一抄录下来,添油加醋地润色一番,然后拿出“狠斗私字一闪念”的精神,作深恶痛绝状将其批判得一无是处,作为他自己思想进步、立场坚定的铁证,送到系主任那里。且说这系主任右派出身,一见之下勃然大怒,听说当场拍了桌子。那“思想进步、立场坚定”的同学马上招了,交代说那些话并不是他自己的过去,都是某某说的他不过是听见了云云。
系主任遂召见我,还专门找人做了笔录。会见的场面,用中央电视台的话说是,双方进行了“坦率的”交流:主任大人说我是歪评历史、诽谤道德、贩卖“流氓英雄主义”的历史观。我则指出,历史上有很多次是不光彩的动机成就了伟大的事业,而所谓英雄,其实也上厕所,大便时也都要带纸。当系主任及所有旁听我说话的人——即陪审员们——吃惊的嘴巴还没有闭上的时候,我问大家上不上厕所,有没有为体验“英雄”感而特意不带纸的经历。
即便是在人格方面,我所见到的大多数老师们,也向来都喜欢把自己摆在遥不可及的位置,而把学生放在赶不上自己的地方,从而能够体味到一桶水与一杯水的距离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为人师”。他一副平等的神态,鼓励你,其实就像长跑选手的比赛,两人并肩跑时,已经把对方甩开一两圈的人,大都会有这种表现。所以,不管我是多么渴望出奇制胜,不管我用的辩论方法如何出人意表、别出心裁,这种不平等交流的结果会是如何,可想而知。当面把我打倒不算,系主任还专门找来辅导员,召集全系学生,开了一场专题讨论会,对我那一晚“大鸣大放”的历史“阙辞”进行批驳。那一天,我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词有了切身的体会,从批斗会现场回来,我有一种“现行反XX”被揭发被批斗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的感觉。
三十多年前,系主任是不是有过和我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感觉?
三十多年前,这种感觉是不是很流行?
“流氓英雄主义”这种词都能够组合得出来,不能不让人感叹倾轧人时我们中国人激发出来的创造力。不过细想起来,用这个词来描述我出言不逊的“罪行”,倒还是很挺贴切的。更歪打正着的是,我确实曾经想当英雄,努力过那么十来年,却不想半道上被流氓思维阻击了,从此再也无法全身而退。现在我虽然还没有成为一个合格流氓,却绝成不了哪怕一个三流的英雄了。还有一点是,现在我的情景,恰好就是严重需要“比草包软蛋们多勇敢那么几秒钟”——好等人来救我呀!
“流氓英雄主义”?
是啊,流氓英雄主义!冥冥之中,这是命运在几年前就给我的人生提示。而现在,才算拨云见天。不过,我并不感觉欣喜——太阳出来,我必然饱受炙烤煎熬。因为,现在我的人生段落,正是三伏时节。
这是个需要英雄而非逞英雄的时代!
这是个需要英雄却不知道英雄在哪里的时代!
这是个需要英雄而你无论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成为英雄的时代!
你成为不了英雄,只能时不时地当一次狗熊。
所以,这也是个需要英雄但是街上熙熙攘攘地挤满了狗熊的时代!
摊上这个时代,我认了,谁让我们的信仰被我们最信仰的那个人给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呢!
“流……流什么主意?”
“是英雄主义!流氓——英雄主义!”
“流氓……英雄主义?”王大海牙疼似的张着嘴,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道:“是……是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对王某人解释“流氓英雄主义”这个词语的渊源与意义,无疑是一场灾难。
“话,我已经对你说了,你不懂,那我也没办法!”
说完,忽然有些感伤。
其实,什么都不懂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很容易不满,却也很容易满足,更重要的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反倒有股精神,能够坚持下去,哪怕是横行霸道地坚持,他也能横下一条心“行”下去。如果有一天,忽然“行”对了方向,那么,人人叱骂的狗熊就会变成万人景仰的大英雄!
想一想,世界上有多少草莽之辈,最终成了英雄!
而那些自谓什么都懂得了的人,却时不常地要改变自己,甚至站到自己本原的反面去——世上有多少世故、圆滑,也就有多少可悲!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说的岂不就是这种瞻前顾后、缺乏执著的可悲?而这种人,即便有朝一日高高在上,也终将会在某个时刻重重摔倒,因为他的英雄伎俩,说到底,也不过是用在高层上的世故、圆滑,与世俗百姓的狡黠、小聪明一脉相承,实在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且,英雄变成狗熊的过程,与普通人变成狗熊的过程,本身就是殊途同归,所不同的是,一个是从山顶上滚到熊窝去领的身份证,一个是从山下爬过去!
“这就是你的第一句话?”
“是的,这就是我的第一句话!”
“说的是他妈的什么呀?”他拾起了皮带,甩了几下,又折起来啪啪地拽了两下,说道,“这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你要不懂就说不懂,别说没关系!”
“你以为我真的不懂?你他妈的不就是换个词骂我一句吗,你还真当我是白痴了?”他摇头晃脑地说道,“不过,告诉你,这些个东西,我受得了!”
“其实你是确实不懂我的意思,看来这第一句不能算数,得重说!”
“省省吧,别费那个劲磨洋工啦——第二句!”
“第二句是吧,你听清了:流氓英雄主义!”
……
“听见了吗?流氓英雄主义,这就是第二句!”
“啪!”他的手一抖,皮带飞过来,不过却是冲我坐的轮椅去的。皮带上的铁扣打在椅轮上,火星直冒。铁扣卡在轮子的钢条上,他把皮带往回一拽,轮椅稍动了一下,我听见铛铛两声——他把钢条拉断了!
“你还真他妈的有种的,哈!”他撸了撸袖子,嚣张地说道,“连动都不动一下,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我跟你说,还没有人能够经得起我的两拳,我用皮带是怕伤着你!”
我确实是一动都没动,不过不是他说的那样“有种”——他出手那么快,我也得反应得过来呀!而且我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吓蒙了!
“第三句是什么,快说?”
……
“怎么,吓傻了?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眉飞色舞,“哈哈,想不到,你竟然吓傻了!”
一股火从我心头烧起来,吓傻了?我还没窝囊到那份上吧!他妈的,等老子找到老罗,要把手枪,好歹把你结果了!
“你打归打,别这么嚣张!我现在是不能动,等到我能动的时候,你……”
“你能怎么着我?你他妈废物一个,还能吃了我?”他恨恨地说道,“说吧,你的第三句是什么?说完了就来受罚吧!——你不会还说那句话吧?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不用皮带了!我用这个!你说三句话,骂我三句,我就还你三拳!”他说完,左手握拳晃了晃。
“你用皮带我都不怕,用这个又能如何?”
“待会你就知道用这个又能如何了!你要说的会不会还是那句话?”
“是,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不重复了。我说完了!你开始吧。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别像个娘们似的!”我说完,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打算把我打死,那就来吧!
“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后悔的会是你!”
王大海的眼中,忽然凶光闪闪,撼人心魄。
一个骨子里是流氓的家伙就要被一个真正的流氓打了——悲哀,十足的悲哀!
但是也没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了!
我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疼,笑得流出了眼泪。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让我为干掉你找到一个更坚强、更坚定的理由。希望你出手重些,不然,你会为放过我而后悔的。不过,即便你现在就知道这一点,你也不必担心,你的后悔只会持续一两秒,这,足够打发一个人从人间到天堂,或者地狱。
“你笑什么,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找你,为什么要打你?”
“我自笑我的,与你无关!至于你说的那些为什么,说不说在你,反正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要倒大霉了!所以,打完我——不管打没打死——你都最好躲得远远的,永远别露头。因为,也许——不,是肯定,你肯定不会见到明年的太阳了!”
他微微下蹲,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成了个丁字步,随即左手握拳,右手成掌,拳在掌心一搓,然后迅即甩掌送出。
“砰!”
我的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那一刻,我的方向感没有了,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身在太空。那感觉,就像是地球撞了我一下。
不过我的头还有感觉!我的感官都还能够感受四周。
我感觉到风声,等风声停下来,我发现自己离王大海远了点——他把我连人带轮椅打飞了。
就是这吗,没有疼痛、没有撕裂?呵呵,说得多吓人,其实用拳也不过如此嘛!想到这,我轻蔑地笑着说了句:“太轻了,再用点力,呵呵!再……”

我的话没说完,因为猛然有一股液体从我喉咙间涌上来,我想忍住,可是那股激流势不可挡,一下冲过我刚刚合上的牙关,冲过我徒劳地想闭上的嘴唇,在我眼前形成一片红雾。
我被他一拳打得口喷鲜血!
这他妈的是哪个内脏,这么紧要的时候,往我脸上抹灰?死后捐了!死就死了,落在这种人手里,弄出这么不堪的可怜相,算是怎么一回事!
一阵炙热从腹部升上来,小腹整个像是被掏空了、点燃了。我感觉自己像是正被放在火上炙烤,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滴下来。
罢了,罢了,那个内脏不捐也罢——捐了可能也没人会要了。
“是要我继续,还是记着帐下次再打?”王大海收起丁字步,握着左手手腕,奚落道。
还有下次吗?我不会让你这么一再对我的,要来一次都来完!
因为,我也只会给你一次机会,去接受惩罚!
我咬着牙说道:“来吧……我……受得了!”
我费力地抬起手,抹了抹嘴边的血,想让自己的语气自然点,可这几个字说出口,却轻飘飘的,像是一阵微风,立即消散在空气中。
“你……”他疑惑地盯着我,“你他妈的……别装煮烂的鸭子——光嘴硬!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我出道十年,每出一拳,必然见血!”
“血……我有……”
说完,我腹内一片翻腾,似乎五脏六腑全部移位了,“哇”的一声,又喷出一口。像是在印证这句刚说的话。
“真的要再来一拳?”
“来吧……你……他妈的……你这家伙……就像个……老娘们……”
王大海握着手腕,这次不扎丁字步了,却绕着我转起来。他转了两圈,绕到我身后,似乎要告诉我做好心理准备,他说道:“我来了!”
我咬紧了牙,双手也握住轮椅扶手,准备接他这一拳。
“啪!”
我觉得身子一震,整个轮椅靠像是一块极长的石条,都往我身体里挤压,并最终穿透了我的胸膛,挤了过去。直到王大海又转到我面前,我还觉得那石条在我胸中穿行!
这一拳,他是打在了轮椅上!
不过这一次,轮椅没动,我也纹丝没动。
可感觉却比上一次更厉害:身体里的那股灼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彻心脾的冷。这种冷,带着让人生不如死的虚弱感,就像弥留之际。我的四肢百骸似乎都散了——要不就是全化了!我歪着头,无力地瘫在轮椅上,紧抓着轮椅的手垂了下来。
如果人真的有魂的话,我恍恍惚惚地想着,他这一拳,确确实实是把我的魂打飞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那一拳,等你两年后……伤好了再说!”我的耳边,依稀传来王大海的声音。
两年后伤才好?你以为你的拳头是万吨水压机吗?可以把我打扁吗?不,两拳我都受了,第三拳我不能等到两年后,我不能养好了身子等你来再摧残一次。
“不行……必须……打完……”
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忽然升腾起来,我竟然站起来了!
眼前是蒙蒙胧胧的一片,哪里是王大海,哪里是树,我已经分不清了。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立即跌倒了,不知道是石膏拖了我的后腿,还是我实在伤得太重。
“你……不能走……要打完……”我极其艰难地说道,“要打……就打完……”
整个身体就剩下一种感觉,流血!大口大口的血从我嘴里流出来,似乎要一直流尽。
好吧,就这么死掉吧!只有这样,他才会被判死刑。我这么死掉了,那么等待他王大海的,就会依然是一颗子弹的命运——可惜不会是我亲手射进他的罪恶身体的了!
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人影,摇晃着。意识在渐渐离开我的身体。
那是谁,是我的竹声吗?
“竹声,是你吗?”
“是的,我是你的竹声!”
我又看到你了,这太好了,竹声!你终于回来了!
“你好吗?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是的,我们分开好久了……”
“你是来看我的吗?”
“是的,我来看你来了……”
“我现在还死不了,可是我……很糟糕!那个家伙说,我还死不了,他说了,两年后还要……对不起,我忘记了他说的两年后要做什么了,总之,我还死不了——那么,你还要离开我吗?”
“是的,你要活着。不要让他再打你了,再打,你就死了!我不要你死,你可以活下去,你会活下去,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你要结婚、生子,慢慢地、幸福地老去,所以,我还要离开你……”
“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了!”
“为什么?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不,我不要!”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心爱的,我需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竹声,我是你最心爱的人吗?
可是这句话我还没说出来,耳边就有一个声音响起了:
“真的要我再打那一拳吗?”
竹声不见了,该死!一阵难过和委屈涌上来,同时涌起的,还有一阵更沉重的愤怒——该死的王大海,你赶走了我的竹声!我化身厉鬼,必然不放过你!
“要打……”
“你……你这么死硬,到底是为什么?你连我为什么打你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死撑着什么?”他的话忽然变得怪异了,竟然像是有点怕我。
“算了,你还是少说点话吧——你现在多说一句,将来就少活一年!”他蹲下来,把手放在我的小腹部,轻轻地按着。一股浑厚的热流从他坚如铁石般的大手中心传过来,一点点地驱散着从我心底里泛出的寒意。
“你第三句话还没说!我只当下面就是你的第三句:你说是打,还是不打?”
“第三句……我已经……说了……”
“没有,你没说!第三句,到底是什么,打,还是不打?”
“第三句……是……流氓……英雄……主义……”
他霍地站起来,怒道:“你……你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找死啊?”
死?
是的,就是死亡。我太向往死了,死是万古长眠,王尔德在他的《快乐王子》里说:“死亡是长眠的兄弟。”
而无论死在那些充满诗意的人心中是什么,对我而言,死都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我可以和我的竹声在一起了!
这种相聚,可以让我忘记一切烦忧。
这种相聚,可以永恒。
这种相聚,现在充满了我的整个身心。
我离死亡,已经如此之近,离竹声,也就是咫尺之遥。那么,举手之劳即可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一劳永逸,何乐而不为?
我似乎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一种虚无的气息。是的,是虚无,死,就是虚无,是身与心的彻底泯灭。虚空将我包围,这虚空是一切,这虚空里有竹声,而我,也将成虚空,我将与竹声融合。
“好吧,我……成全你!”
他把我抱起来,放到轮椅上。然后他退后几步,看着我,两手慢慢交替前伸。我看见,他的左手,有暗红的东西一点点滴落下来!
是我口中喷出的血,还是他的手流血了?
不,不是我的血,我的血全洒在胸口和地上了,他并没有碰我这里。那他是什么时候流的血?难道,是打中轮椅的时候用力过猛?
哦,不管他是怎么弄的血,不管他!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这几秒钟,这几秒钟过去,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管他是不是弄伤了自己!
他的双手还是左拳与右掌形,由慢而快,越来越快,快到我已经分不清他伸出的是哪只手了。拳影与掌影织成了一张绵密的网,向我撒来。我闭上眼睛,那迫在眉睫的拳掌消失了,只剩下呼啸的风声,直逼我的面门。
“啪!”
一滴热热的血打在我额头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的血从他手上飞来,打在我脸上、从我耳边飞过去。
那是他的血!
他确实流血了!
我动都不动,任他打,为什么他会流血?他明明可以不流血?
我睁开眼睛,看着那随时都可能击中我的拳影,一个疑惑钻进我已然陷入混沌的心中。
是因为他“出道十年,每出一拳,必然见血”?他无法忍受自己对手无寸铁之人的重击,所以击中轮椅,使自己受伤流血,以践其言?可这是为什么?他不打我不就完了?
电闪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冒出来。
——这都是因为那句“流氓英雄主义”!
流氓,会不会成为英雄?
谁会认可这样的英雄?谁会交结这样的英雄?谁会敬仰这样的英雄?他无法确定。
他不知道我的三句同样的话是实实在在的一句感慨,还是在讥诮他、辱骂他,他矛盾。或许他也曾经幻想成为一个英雄——哪个热血、勇武的年轻人不渴望成为众人瞩目的英雄——可是他终究成了一个流氓,一个人人憎恶的流氓,他矛盾。他的身上,有着肮脏不堪的污浊洪流,而他的心里,有一些未曾泯灭的良知之火,他矛盾。
所以,他无法继续对无法还击的我施以最凶残的暴力,只得把自残作为附件!
“你的……手……流血了……”
他的招式一顿,但随即又运转如飞。
“你可以……”我想说的是“你可以成为英雄”,但是我说话太艰难了,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他的拳已经递到了。
“噗!”
他打在我的胸口右侧,刹那间,我的半个身子像是被切掉了,而我的脖子,也猛地一疼——他这一拳,把我打得带着轮椅转了起来!
天旋地转!如身在旋涡激流之中——在他的一击之下,我连着转了四五圈。
每出一拳,必然见血!
这同类相残的一拳,该是谁流血呢?
这是最后一刻,我所想到的,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已经陷入昏晕之中……
残阳如血,暮色苍茫。
丛林中,一个男人抓着另一个男人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到底什么是流氓英雄主义?你快说,你快告诉我啊!到底什么是流氓英雄主义?流氓,到底能不能成为英雄?到底能不能?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让我打你?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爱的女人?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打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为了钱来打你?是不是?不是,不是……你他妈的就是个妖怪,是个妖怪……你这个妖怪,你不要死,你快说啊,你他妈的快说啊……”
他的声音嘶哑了,带着一种简直非人的震怖,惊起了林中归巢的倦鸟,扑棱棱地飞起来,飞向那个三月带着冷意的傍晚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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