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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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镇天宝兴意阑珊地回到伯颜府,一进门,迎面就碰上了一个「麻烦精」。
「莫愁哥哥,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乌兰图娅一改之前的剽悍模样,小鸟依人似的靠过来,镇天宝心情本来就不好,被她这么一恶心,立马发作。
「走开!老子现在没工夫陪你玩!」
乌兰图娅一怔,咬着下唇一脸伤心欲绝地跑开了。
忿忿地走向自己的厢房,门虚掩着,看到周围没有旁人,镇天宝便推门进入。此时莫愁已经回来,正以他的模样坐在梳妆台前。
发觉镇天宝进入,莫愁慌忙把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往怀里一兜——此刻镇天宝没心情去关心这种旁枝末节,所以也没追究。
走到榻边,他四仰八叉地躺倒,然后长叹一口气。
「师兄,你怎么了?」
莫愁慢慢揭下了脸皮,回头问他。
「没什么。」镇天宝把头往枕头里一埋:「我有点累了。」不过不是身上的,而是心上的……
莫愁坐到床边,把手探进被窝将他的脸揪出来。
「没什么?那我的人皮面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哭过了吧?都起褶子了!」
褶子?不会吧?那刚才乌兰图娅看到我的脸……
镇天宝急忙抹了两把,脸庞平滑如初,哪来的褶子?
「哈,不打自招,师兄你真是没心机!再说我的人皮面具质量那么好,哪会那么容易起皱?」
莫愁一边数落他,一边毫不留情地扯下脸皮,疼得镇天宝哇哇大叫。
「师妹,你真辣手!」镇天宝揉着面孔,抱怨道。
莫愁又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镇天宝只得将今天中午发生的一五一十告诉她。
谁知莫愁听闻,又使劲掐了两下他的脸蛋,说:「笨蛋师兄,你怎么就一点都听不出来苍狼话里的意思?」
「他不要我这个爹了……除了这个还有其它的意思么?呜呜……」镇天宝一想起当时的情境胸口就酸,他的眼泪又开始不由自主往外掉……
「别哭啦,一个男人哭得这么难看,你还真是个人才!」莫愁叹了一口气,道:「真不明白呢……你又贪又馋又懒又爱哭……他究竟是喜欢你哪一点?」
「你说谁喜欢我?」
「没……没啦,我是说特木尔啦!」莫愁掩饰般,赶忙转换话题:「你不知道,那个家伙都快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啦,他……」
「不要说了,我现在不想听……」打断莫愁的话,镇天宝从床上坐起,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师妹,你说我瞒着小狗子是做错了么?」
「不能这么说……我相信你的苦心,苍狼那孩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真的么?」
「真的。」
「师妹……」
「嗯?」
「以前师父和我说的时候我一直不相信……原来,你真的是『太平公主』啊?」
「……去死吧,臭师兄!」
莫愁把镇天宝从胸前推开,气呼呼地拿着自己的人皮面具离开了。
「要我……不要我……要我……不要我……要我……呜,又是不要我!」
「……王妃,您很寂寞么?」
「为什么这么问,宝音?」
「您看您,一早上就把院子里的花都摘光了花瓣,下人们扫都扫不完……大王现在正在操办婚礼,晚一点自然会回来陪您啦。」
「谁要他陪啦?去,再给我摘两朵花过来。」
镇天宝扯了那么多花瓣下来算儿子是不是不要自己了……结果每朵花算出来都是「不要」,真不给面子!哼,看他今天不拔光伯颜家的花圃!
「这些花和你有仇么?」正烦恼着,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冒出来打岔,听得镇天宝更加心烦。
「当然有啊,她们的主人和我不共戴天,可我又不能对那个人怎么样,只好辣手催花啦!」
「呵,姐姐说这话倒是有趣。」赵明远笑道,支走了随侍一边的宝音和吉雅,然后坐到镇天宝对面,「怎么不开心?小脸都皱到一块儿去了,安达看到难道不心疼么?」
「哼。」料想着狐狸找自己绝对不是光为了说风凉话的,镇天宝把手中的残花往他面前一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日子?你爹的忌日?」伯颜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么?干么一脸严肃?
赵明远皱了皱眉,正色道:「今天大汗招集众臣在延春阁议事,授太子宝玺于怯薛长〈高级护卫〉阿鲁浑萨里,让他交予三皇子。」
「哦,那敢情好啊。」真金太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总算有接班人了。
「一点都不好。」
「啊?」为什么?特木尔顺理成章当太子,这不是太子妃和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么?而且赵明远和他这么要好,难道不替他高兴?
「你知道接下来,三皇子对阿鲁浑萨里说什么么?」
「说什么?」
「他说要他接受宝玺可以,但大汗必须答应他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赵明远说到这里,镇天宝忽然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他说,除非大汗答应他娶一个汉女作太子妃——不然他就不当太子!」
说到这里赵明远声音陡然地拔高,把某人吓得从凳子上翻了下来。
「他、他、他……他说的汉女……不会是……」镇天宝嘴角抽搐,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赵明远见状煞有其事地点了两下头。
「没错,就是你。」
赵明远一句话让镇天宝在当场愣了半天。
「三皇子不比安达,他贵为皇子,只能娶蒙古贵族之女,好在这件事目前只有几个人知晓,所以还不打紧。但若教大汗知情,非但不会应允,更会龙颜大怒。太子之位说不定就会因此易主……」
「那……那现在怎么办?」无论忽必烈答应不答应这个荒唐的要求,他这角色都不好演哪!
「所以……我想让你去劝劝三皇子,让他打消这个主意。」
「我不干!」特木尔每次见他都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事情发展成这样,难保对方不会对他……
「皇室之内,只有三皇子仁厚恭俭,太子之位非他莫属。而且若是他打定主意要娶你为妻,那定要与巴特尔安达兄弟失和,你真忍心他们为你变成那样么?」
「话说得没错啦……」可是贞操也很重要,镇天宝担心,万一自己真的被非礼,谁来负责?
「或者你不帮忙也可以,我现在就去告诉皇子和安达,他们痴心恋慕的对象……其实是个男儿身。就不知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会做何反应呢?」
听赵明远这么一说,联想到后果,镇天宝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咬牙,他硬着头皮道:「我答应你……」
赵明远勾起了唇角,说:「很好,那现在就请姐姐起行兴圣宫吧。」
「咦?现在?那安达那边……」虽然巴特尔还没有回来,可万一回头问起来,要他怎么解释?
「放心,我会替你周旋。」赵明远一口答应,教镇天宝稍稍放下心来。
兴圣宫。
赵明远送镇天宝到宫门后就离开了,接下来一名云都赤引他进入内殿。
三天内二度光临这富丽的宫室,镇天宝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在特木尔的寝宫随便晃悠了一阵,主人驾到了。
「额尔敦见过皇子。」镇天宝朝着特木尔福了福身子,他还没站稳,对方便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不必多礼。」不容镇天宝拒绝,特木尔牵着他的手引他出了寝宫,来到兴圣宫北面的一方池塘前。
「你看,昨日你说喜欢莲花,我便让人清理出这个地方,明天便让人在里面栽植……相信不用多久就能看到花开了。」
听到这话,镇天宝不禁翻了翻白眼:大哥,你有常识没有?现在都快腊月了,你叫莲花开她就给你开么?你既不是大罗神仙也不是武则天啊!〈注一〉而且莫愁喜欢的是莲花么?为何从来没有听她提过?
「额尔敦……喜欢么?」特木尔就像个恋爱中的傻小子,问镇天宝这种「浪漫」的问题。
此时不便忤逆他,镇天宝便佯装欢喜地点了点。
见状,特木尔微微笑了笑,拨开镇天宝的额发,还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了一阵,「不知为何,今日的你好似比昨日标致了几分……」
天啊,好肉麻!镇天宝听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昨天莫愁究竟和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怎么才隔了一天,特木尔的态度转变就那么大?
「殿下……」
镇天宝琢磨着这样下去不行,他得赶快说出此行的目的,教特木尔死心。这般想着,于是退了半步,避开对方的碰触。
「额尔敦,你怎么了?」
似乎不悦镇天宝的生疏,特木尔靠近又想牵他的手,镇天宝这次直接躲开,正色道:「皇子殿下知道我今日来兴圣宫是做什么的么?」
特木尔皱了皱眉头,摇头称不知。
「我是来给皇子道喜的,」再次福了福身子,镇天宝接道:「皇子将继承太子之位,此乃万民福祉啊。」
「这是明远告诉你的么?」听闻,特木尔的眉头锁得更深,「当不当太子,对你我……应该没有影响的。」
「我不敢高攀。」
「额尔敦……」
「殿下,请听我一言。」
镇天宝打断特木尔道:「您是千金之躯,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小小的汉人女子呢……更何况我与安达早有婚约在前,您如果为了我,放弃太子之位又同自己的安达反目,岂不是会被天下人耻笑?」
「可是,昨天我们不是已经……」
「殿下,昨日不可追,明日不可期。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您又何必再提……」顺着特木尔的话,镇天宝这般说道,一边说的自己心惊胆战——
天啊,什么是「昨天……已经」?难道说莫愁那个小妮子和特木尔……啊啊啊啊!不会吧?才半天而已,他们不可能发展得那么快吧?
「不行,我答应过你便一定会负责到底!再怎么样我都会给你一个名分!」
听到他这般说,镇天宝已经开始脚痒了。
这家伙真欠踹!已经找了个台阶给他下了,居然还不领情,难道要本大爷跪下来求你么?
「殿下,您这样又是何必?」镇天宝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泫然欲泣地说:「这就是命啊,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您的……」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特木尔叹了一口气,作势要上前抱住镇天宝,吓得镇天宝赶紧往后一躲,祭出了杀手锏。
「殿下,请别这样了。您说过我并非随便的女子,所以请成全我的决定……」镇天宝抱住一旁凉亭的柱子道:「如果您再逼下去,我只好一头在这柱子上撞死!」
「别——额尔敦!」特木尔这回终于紧张起来,「好,我不逼你……但是不要伤了自己。」
废话!这还要你说?本大爷好端端干么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不过为了把你引导到正途上,只好牺牲一下形象啦!
「呜呜……」这个时候最适合掉两滴眼泪渲染一下气氛了。镇天宝挤了挤眼皮,可能最近哭得太频繁,关键时刻眼泪供给不足,只好以手掩面作啜泣状。
这个时候特木尔也不敢上前安慰,在周围转了十几圈,镇天宝才把眼睛揉红,抬起头,哽咽地说:「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镇天宝拒绝他,「安达还在府中等我……」
特木尔这下无语了,沉默了片刻,他依依不舍地望了镇天宝一眼,唤道:「青龙,代我送她回去。」
「是。」
云都赤将镇天宝送到伯颜府门口便径自告退。等人走远,镇天宝拍拍胸口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却不知,就在踏进伯颜府内的那一刻,又有一场新的「危机」正等着他。
「你去了哪里?」
路过正堂的时候,镇天宝发现巴特尔已经回来了,还没有来得及走近,他就看到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怖表情!
糟糕!那么晚才回来,这个醋桶子该不会又吃醋了吧?
「安达,你不在府中陪我玩,我闷得慌……所以才自己到街上逛了逛……」
「撒谎!」巴特尔一吼,听得镇天宝心脏一沉,偷眼看他,脸色又凝重了两分。
镇天宝急忙朝赵明远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实时出言援助,谁知这狐狸男就像忽然得了急性近视眼一般,对他不理不睬。
「安达……」
「不要撒娇!我要听实话!」
巴特尔怎么一下子又变得那么凶?莫非是看到有人送他回来,所以误会了?镇天宝脑筋转得飞快,很快编织出一个新的谎言。
「是太子妃啦,她邀我过去兴圣宫……天色将晚,就让青龙送我回来……不信你可以去问明远。」
「真有此事么?」
巴特尔转向赵明远问道,谁知赵明远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道:「奇怪,姐姐何时去的兴圣宫,小弟并不知情啊?」
他妈的!不是你叫我去劝特木尔的么?怎么那么快就翻脸不认帐了!
赵明远这么说让镇天宝很想扑过去揍他两拳,可紧接着听罢他接下来说的话,让镇天宝又改而想掐死他了!
「太子妃昨晚便入住隆福宫,如果她想见姐姐应该接去那里才对吧?再说青龙是三皇子的贴身云都赤,从来不离身侧三丈远,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来送姐姐回府呢?」
赵明远!你、你、你——你不帮我就算了,干么还落井下石?欺负我很有趣么?
镇天宝咬牙切齿地瞪着狐狸男,他一脸无辜地回望,彷佛所有的错全在镇天宝一人身上。
「你还要继续狡辩么,阿宝?说出实情对你而言真的那么困难?」
巴特尔失望地看着镇天宝,瞧得某人心里一阵发怵。镇天宝也不知为何,此时好想就此逃离他的视线,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也容不得镇天宝多言,就在此时,巴特尔「霍」得起身,二话不说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拎了起来,直直迈向厢房——
「安达……你……你要干什么?」
巴特尔把镇天宝扯进厢房之后,迅速将门反锁。看对方一副要将自己拆吃入腹的凶狠模样,镇天宝吓得赶忙缩到角落里。
「阿宝,我一直都对你听之任之,什么都依你,不过这次你一定要和我说清楚,你和三皇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达,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知道皇子第一次见到我就看我不顺眼……」
「那为何你又同他来往?说实话,我就不怪你!」
巴特尔这般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像不会怪罪的模样,镇天宝见状冷汗狂流,这般更不能告诉他特木尔对自己有意的事啊……
「呜呜,安达……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事实也是如此,只是误会一场,不过即使镇天宝这般哭诉,巴特尔亦是没有要采信他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巴特尔走近镇天宝,弯腰——下一刻,镇天宝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倒置,巴特尔竟然单手就把他扛到肩上!
「呜哇!」镇天宝吓得大叫,很快身子一沉,回魂时已经摔到软绵绵的褥子上了。
还来不及喘口气,巴特尔怪物一般健硕的身躯就挤到上方,压得镇天宝差点喘不过气来。

「阿宝……」巴特尔伏到镇天宝的颈边,冲着他的耳朵湿湿地吹了一口气,镇天宝浑身一酥,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已经……等不及新婚之夜了。」含住心上人柔软的耳垂,巴特尔呢喃着这一句,吓得镇天宝急忙推着他越来越往下压的胸膛。
「安达,你胡说什么?不要这样……你忘了么?你说过,会等我的……」
「我等得太久了,阿宝……」巴特尔亲吻着镇天宝的脸颊,道:「十三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现在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但我还是担心……担心哪天你又会不辞而别……」
「安达你多虑了,我不会再离开的……你先起来,听我说!」
「阿宝……阿宝……」根本不听镇天宝多讲,巴特尔径自解开他的腰带,又扯开帕玛的前襟,「别害怕,我不会太粗鲁的,听说女孩子第一次都会痛,你忍一忍,过了今晚以后就会习惯了……」
什么「过了今晚就会习惯」?拜托你——我不是女孩子,没办法和你做那种事情,请你饶了我吧!
镇天宝很想反抗,奈何巴特尔的力量太大,若他真的想「霸王硬上弓」,自己可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冷静了一下,镇天宝决定还是以退为进。
认命般停止了挣扎,就连胸前那最大的破绽镇天宝也放弃了守护,任凭巴特尔碰触……一会儿,巴特尔就察觉到身下人的异样,停下了动作。
「阿宝?」
镇天宝不理他,只管「呜呜」地哭,巴特尔凑过来亲他,他就把巴特尔的脸一推,将头埋进枕头里继续哽咽。巴特尔没了动静,很久,只听一声叹息,巴特尔摸了摸镇天宝的头发。
「唉,我还是……太宠你了……」
说罢,巴特尔爬起来离开了他的身子。之后,镇天宝又听到脚步声和关门声,人应是离开了。
呼……总算侥幸逃过了一劫。
可惜这次镇天宝却没有一丝喜悦,相反,听到巴特尔最后说的那句话,久违的歉疚感再次于胸中涌动……
到底,还要瞒他瞒到什么时候?
怀着一堆烦恼,镇天宝昏昏睡去,醒来又是太阳照**的时候。他扒了两下头发,下床来,忽然觉得有点古怪。
怎么今天都这个时候还安安静静的?宝音和吉雅那两个成天「唧唧喳喳」的小麻雀到现在都没叫他起床?
穿上鞋,镇天宝走到门前准备推门出去,却忽然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了起来!他心里一惊,又去试着推了推窗户,同样都从外面被封了起来!
「喂——来人啊,快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镇天宝使劲捶着房门,过了半晌却无人应答,他又急又气,开始砸房里的东西,不一会儿,宝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王妃,您醒啦?」
「干么要把我关起来?快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禀王妃,奴婢不敢放您出来。」
「为什么?」心里一凉,难道这是巴特尔的意思么?
「大王担心您在婚礼来到前,又会出什么岔子,要我等好生看着您……本来也不想把您关在房里的,不过赵公子说,为防万一还是把门锁起来比较妥当,等到了白节,再放您出来……」
天杀的赵明远!果然是你这个家伙出的馊主意!我前世和你有仇么?一定要这么对我!
「可是还有一个多月哪,难道要我在房子里待那么久?」镇天宝心道:一天都不可能!不然我肯定会活活闷死!
「王妃不必担心,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吩咐奴婢,不论是要听小曲儿还是要看把戏,大王都会找人来替您解闷。早晚婢女们会进入替您整理房间,膳食也会按时送上……」
听起来是服务周到,可是哪还有自由可言?如果接下来的四十几天都要按宝音所说的那样过,他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不过镇天宝转念一想,只要找到个合适的借口,要出去也未必不可能。
「宝音,我要出恭!」赵明远不会把那个也替他准备好了吧?
「王妃,门后有恭桶,床下有夜壶……赵公子还说了,您如果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也无妨,伯颜府自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为您整治。」
既然明的不行就来暗的,镇天宝就不信赵明远能面面俱到,防他出逃!
镇天宝施展飞檐走壁的轻功,纵身攀到梁上,然后拿头一顶瓦当——
「匡当——」
「哎哟!」镇天宝窜下地,抱着头,一边打滚一边唉唉叫痛。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王妃了。」
门外宝音这般道:「为了防止宵小从房顶进入掳走王妃,赵公子连夜教人重新修缮了厢房的屋顶,如今王妃的住所是坚不可摧——安全无虞啦。」
听到这句,镇天宝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头渐渐不疼了,可脑袋上冒出一个瘤子来,镇天宝捂着瘤子,实在想不出逃出去的办法,于是气急败坏地吼道:「安达呢?我不要被关在这里,你去和他说——叫他过来来见我!」
「啧啧,姐姐和安达真是恩爱啊,分开才几个时辰就如此挂念么?」
听到赵明远的声音,镇天宝立刻激动起来:「姓赵的,快放了我——不然我要你死得难看!」
「啊呀,姐姐——风度啊风度,你淑『女』的风度去了哪里?」
「和你这种人说话还要什么风度?快放了我是正经!」
「姐姐此言差矣,你们汉人说『礼尚往来』,既然姐姐如此无礼,也休怪小弟失了礼数。来人——好生看着王妃,不要教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准放他出来!」
「是。」
应声的大概有四、五个喀喇沁,声音浑厚,底气十足,应该都是修为不差的武功高手……镇天宝朝天翻了翻白眼,看来这次他插翅都难飞了!
啊啊啊,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要崩溃了!
距醒来大约一个时辰后,镇天宝把房间里除了夜壶和恭桶以外,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砸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门外的喀喇沁却始终无动于衷,连问都不过来问一声。
他妈的……
闲着无聊,镇天宝把枕头扎成一个小人的模样,当作赵明远。先用剪刀把它扎个千疮百孔,再用腰带把它吊在房梁上,拿脚踹、用鞋砸,再用想得出来的最最恶毒的话对着它骂……
可折腾了半天,镇天宝自己倒累得精疲力竭,那小人还是径自摇晃,一边往外不痛不痒地挂着棉絮。
去死吧,赵明远!
镇天宝坐到床上,怒火渐渐平息,人也稍微冷静下来……回想着来大都这一个月所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但巴特尔、赵明远、特木尔……大多数的麻烦其实都是他自找的……
然后镇天宝又想起了儿子,想起打在他脸上的那巴掌,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儿子现在人在哪里?怎么样了?最近天凉应该添衣服了他知道么?第一次来大都,人生地不熟……他还那么小,万一被歹人欺负了〈虽然这个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怎么办?唉,早知道他就该追出去的……
撸起了袖子,镇天宝躺在床上望着那条狰狞的伤疤,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告别大都,最初遇见儿子的那段时光。
十年前,镇天宝还不认识大兴寨的那帮兄弟,他的手伤也刚刚痊愈不久,完全使不上力气,而且镇苍狼年纪尚幼,他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小孩子拦路抢劫,所以在最初在几年之中,风餐露宿,相当辛苦。
开始的时候,他们在山上拾野果子吃,镇天宝的左手也可以弹石弓,就打些小动物烤来果腹。不过有次一不小心惹来一条吊睛白额大虫,吓得父子俩连滚带爬,滑到山下。
当时镇苍狼把腿摔伤了,镇天宝背他去看大夫。镇苍狼才七岁,可是却硬气得很,自始至终没有因为疼痛哼过一声。
十二岁之前的镇苍狼特别黏人,有的时候镇天宝把食物含在嘴里,他就会像一只小狗一样跟过来,凑到镇天宝的面前,抠他嘴巴里面的东西吃。有时候会直接把舌头伸到镇天宝的嘴里来抢。
那个时候的小狗子多可爱啊……
镇天宝不禁开始叹息,想想过去,虽然过得艰难,日子却过得十分自在开心。
可是不知为何,年纪越大,镇苍狼就同他越不亲近,十四岁之后甚至再没听他唤自己一声「爹亲」。而自从年前分床睡之后,镇苍狼不但更加冷淡,连脸蛋都不肯让自己随便亲了。
唉……儿啊,你知道现在爹亲在想你么?
你知道爹亲的心……正为你疼痛不已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宝音先是给镇天宝递了午膳,然后让人进来打扫房间,重新布置了一下摆设。
上午镇天宝砸东西砸累了,期间虽被赵明远那几个狗腿仔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也懒得再起身同他们折腾。于是乖乖伏在榻上又去和周公下了一会儿棋,忽然朦胧间听到人声,镇天宝醒过来竖起耳朵听闻,出乎意料的竟然听到特木尔的声音!
哦呵呵……救星来了!赵明远,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还有这招吧?
镇天宝冲到门前,憋足了劲儿大声喊道:「殿下!殿下!救我——救我啊!」
没过多久,特木尔应声而至。
他疾步过来,看到镇天宝被锁在门内,便问:「发生何事,是谁把你关在这里?」
镇天宝用一副万般委屈的声音道:「殿下,自从那天从兴圣宫回来,我就……呜呜……」话说一半便开始假哭起来。
被镇天宝这么一哭,特木尔果然动容,他冲着那几个守卫的喀喇沁道:「快放她出来!」
「殿下,这个……我等不敢做主啊。」
「混帐,我是太子!你们谁敢不从?」
乖乖,才隔了一天他就继任太子之位啦?难怪说话底气十足,比过去更显霸道了。
喀喇沁乖乖听命,开门,镇天宝正捂着嘴偷乐。
可是插销才刚刚拔出,忽然又有一个声音阻止道:「不准放她出来!」
是巴特尔的声音!
镇天宝立马吓得倒退两步。
天啊!为什么好死不死的,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让两尊门神对上?
「『朋友妻,不可戏』,太子殿下,你还当我是你的安达么?」
「哼,就算你是我的安达,可你也不能这般对待额尔敦。没错,她虽然是你未婚的妻子,但也是我心仪的姑娘,我敬她重她,不希望她受半点委屈!」
两个大男人在外边言来语去,剑拔弩张,听得镇天宝只想挖一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两位安达请息怒,」门外又传来赵明远的声音,「为免伤兄弟和气,何不干脆比试一番,就此了结这事呢?」
什么啊?死狐狸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么?他们俩要是干起架来,还不把地皮都掀了啊?
镇天宝立刻推门出去,叫道:「别——安达、殿下……你们不要为我这样!」
可是两尊门神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巴特尔甚至还问赵明远:「怎么比?」
赵明远眯着眼「呵呵」笑了两声,转向镇天宝,道:「姐姐放宽心,比试是文斗,不会伤着两位安达的。」
「文斗?」
「对,就比射柳。」
所谓「射柳」,原来是契丹人的一种习俗,在疾驰的马背上射柳枝,既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
巴特尔就不必说了,他从小就是驰名草原的神箭手,而且那「射柳」的把戏,都不知曾在镇天宝面前炫耀过多少回。
至于特木尔嘛,一般蒙古人都善骑射,他作皇子的时候是和林的戍将,本领应该也不差。这般要两人比试一番才能见真章。
伯颜府规模说大不大,后院的空地方圆约有二十余丈〈注二〉,但若要射柳、又要控制好马匹,却非易事,不过两人皆无难色,似乎是成竹在胸。
巴特尔跨上自己的坐骑——一匹红鬃烈马,然后接过赵明远递上的弓、箭,屏住气息,一抖缰绳,那马便箭一般窜向前去。离树尚有十余丈,他便放箭。
那箭直直射向柳条,齐刷刷地坠下几条,均被飞骑而来的巴特尔接在手上,一根都没有落下。
见状,赵明远鼓起掌来,赞道:「安达的哲别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哼,看我的!」
特木尔骑上黑马,同样的威风凛凛。接下来,只觉疾风扫过脸庞,镇天宝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听到马蹄响之后「嗖」的一声破空,特木尔渐渐勒止了马匹,扬起手臂,手心里同样攥了一把柳条。
赵明远替两人数了数,各自都射下来六条。
这当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于是接着又比了两回,可巧,都是同样的结果……
两人旗鼓相当,不分轩轾。这般,巴特尔和特木尔渐渐沉不住气了,镇天宝看再比下去,「文斗」似乎有要转向「武斗」的趋势——眼看两人就要杠上,他赶紧跑到这对门神中间,将他们分开。
「安达,殿下……不要再比了,我害怕……」害怕你们两个比到十七两翘翘〈注三〉,区区草民我可担待不起。
「不行,今天非得同他分个高下!」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默契非常——把镇天宝吓了一大跳!
「唉,其实两位安达何不让姐姐做个仲裁,来评优劣呢?」
赵明远这般提议,两尊门神齐齐望向镇天宝,害得他心脏漏跳一拍。
赵明远在想什么啊?又出这种馊主意!镇天宝狠狠地瞪向他,赵明远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看得人更加恼火。
「好吧,阿宝你来断输赢,谁赢了就可以带你走!」巴特尔意气用事地说,但看镇天宝的眼神却是惴惴不安的。
「这……」犹豫地望了一眼巴特尔,镇天宝又转向特木尔,他亦是一脸凝重。
「额尔敦,别怕……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会有人为难你。」
「唉……」二选一,无论选哪个都吃亏。
镇天宝无助地把目光投向赵明远,他眯着眼笑道:「姐姐,不可算平手哦,毕竟一『女』不能嫁二夫。」
混蛋,到这分上了还不忘调侃我!
不过,既然赵明远不肯帮忙解围,也只好自己作出选择了……镇天宝衡量了一番,还是走到了巴特尔的身边。
见状,特木尔浑身一震,在原地呆立了半刻,遂黯然神伤地离开,他落寞的姿态教人看了有点可怜……不过镇天宝心中却有另外的盘算:特木尔毕竟是未来的大汗,要是选了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正胡思乱想着,巴特尔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他额际上亲了一下,镇天宝昂首面对巴特尔,一脸苦笑。
自己闯的祸终得自己收拾——等将来巴特尔洞察一切时,自己又该以什么面目面对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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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相传腊月时分,武则天酒醉之后命百花齐放,后来真的百花齐放,唯有牡丹不遵,武后便烧尽洛阳的牡丹。
注二:宋元一尺等于三十点七二厘米,十尺为一丈。
注三:十七两翘翘,闽南语的厘语,表示去世、挂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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