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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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可以,用湛蓝、深蓝、墨蓝、浅蓝来形容天空。
但是,此刻,眼前是怎样的景象?该怎么去形容?
墨色的天压得很低,轰隆的雷声在耳畔边不断炸响。
你离开已经多少天了我不知道,也计算不了了。
2)
习惯。
我如此喜欢这个词语,生活有太多太多的猝不及防,所以要不断地去习惯,然后让这个事物成为一种自然。
就好像,我已然习惯了苏小陌的离开,一并习惯的还有心底里面的痛感,虽然这种细密的感觉早已随着这个习惯而变得微小且不易察觉。但还是习惯了。
那个人,是我的隐痛,是命中的劫上劫,也是我心里的结中结。
3)
“浅夏,行李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要走了!”门外面,传来月沙的声音,我坐在床上,抚摸着那张与我已经相伴了十年的床,棉布温暖的触感自指尖往心底蔓延。
“知道。”声音是平淡的尾音作为终结,并无兴奋,反倒是怅然。
十年前那个把我抛弃在这个福利院的女子,我不愿承认她是我的母亲。若是说孩子是母亲的至宝,那当年又为何将我抛弃,如今却又来假惺惺地关怀?大人的世界,永远不想介入,即使介入,也亦是参不透。
最后将目光在房间内停留了一秒之后,我抓起放置在地上的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曾经陪伴了我十年的房间。
正如同,我决定彻彻底底地走出同苏小陌之间在这里的所有回忆一般的决然而不留余地。
苏小陌,那个曾经给我带来的那么多温暖的女孩子,如今,在心底里,对你残存的只有恨。
既然你可以离开得如此决绝,那么我同样也可以,将我们的感情抛诸脑后,再也不想起,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怪我的绝情。
我想,此刻我的眼瞳定然是恨意弥漫,可是,这样子,我真的就可以全然遗忘掉那些往事了吗?
4)
坐在那辆奥迪A5上,把窗户摇下来,车速很快,所以有很大的风灌进车里面,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我把头伸出窗外,望着越来越远的那些熟稔的景与物,还有远处那片幽蓝的,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海水,小声的说了句“Bye”,然后猛地把头转进车里,赶紧摇上了车窗,动作幅度很大,让坐在旁边的月沙吓了好一跳。不停地拍着胸口,明显隆过的胸在不停地颤动,最厉害念叨,“诶哟,小祖宗诶,你想吓死你老娘我是伐。”
我对于月沙的举动嗤之以鼻,不屑地把头偏离,想要让她暂且从我的视线中消除一会儿。但她的声音却在耳畔喋喋不休——
“唉。夏儿啊,妈妈知道呀,是我对不起你,不该当年把你丢在福利院,妈妈对不住你啊!”
“夏儿,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妈妈会补偿你的!”
“夏儿啊,妈妈是爱你的啊,妈妈是真的真的爱你的啊!”
——抛弃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说对不起,有何用?
——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过得好不好,现在与你,又有何干?
——现在这句爱我,值得吗?难道还希望我会对你的善举而感激涕零吗?
这些话,我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的,即使骨子里的厌恶似在任何一刻都可以迸发,但眼前这个女人毕竟给予了我最原始的生命,虽然她没有在我这十六年的声明中尽到一个做母亲最基本的一切,但是如若将这些厌恶摊开表面化终究是一种违反道德伦常的举动。
即使再厌恶,还是要默默掩藏。
车飞速驰骋在这条公路上,载着那十年来或疼痛与美好的回忆一起席卷而去。
5)
她动用了继父的人际关系,将我转入到了市重点中学。一切来得突然而有突兀,但是我还是接受,没有太多的惊讶。
这一切是早能料想得到的,她是体面人家的女主人,且有着强对于物质永远的不满足感和强烈的虚荣心,所以物质上超出常人一切早已成为她生活的一种目标。
而如今,既然她选择了将我接回来,让她的家庭接受我这个突兀的女儿,那么我只需要心安理得地生活并享受着这个家庭所给我给予的一切就好。
只是,这种享受,诚然不会带着感谢,我想我永远只会将它视为对这十二年漫长时光的一种补给和偿还。
那日,她将我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现在的丈夫周亚木。
那是一个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讨厌起来的人。
虽已四十好几,脸色却苍白透明得像是一个年轻人,眼角有浅浅的细纹,笑起来会加深些,嘴角似乎永远会保持着某个特定的弧度,就好像你永远不可能看到他的冰冷。
“浅夏,我是周亚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周叔叔。”他这样子跟我说。
我在来的路上想了千次想了百回,我却不曾料到他的温柔。或许,这并不是令我动容之处,我在意的,是“叔叔”那两个字。
不是爸爸,是叔叔。
他没有让我喊他爸爸,自己给我们两个之间找了一个距离感的存在。薄薄的距离,彼此靠得不近,却也不疏远,我想我是喜欢这种似即非离的感觉的。
“我困了,我先上楼睡觉去了。”我冷然说到。
“好的,你也休息下吧。张姨,带她去房间里吧。”他的声音同样淡淡,却带着些凉凉的温度,不至于如我般的冰冷。
踏着木质阶梯,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

呆下来,就不走了。既然已经选择忘记月下镇的一切,那么,新的生活也必然开始。
6)
“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就是我们市著名作家周亚木的女儿——月浅夏!大家热烈地欢迎她的到来!”
我想我的到来注定是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因为周亚木是这座城市里最受读者欢迎的杂志专栏作者。
“天,她居然是周亚木的女儿。好幸福。”讲台下,一个女生和邻座的女生碎碎念。
“鬼晓得是不是真的,难道你不知道周亚木的老婆是……”我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因为那个说话的女生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她们谈论的,应该是周亚木身边那个应被我称作母亲的轻贱的女人吧。我无心了解她在这十年里的一切,自然也就对这些女生之间的谈话没有太浓厚的兴趣。
“请不要认为我是周亚木的女儿,我仅仅是月浅夏而已,除此之外,我没有第二个身份。”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走下讲台,来到我的桌子前端坐下来,“老师,你可以开始正常上课了。”
“啊……咳咳,好的,同学们,拿出课本,翻到59页,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老师很快调整了过来,进入到了课堂的氛围内,这所高中是市重点,学生也自然不会再这样子的事情上过多的分心,稍许几分钟后,就安静了下来,整个教室里,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有同学写板书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在这样子的安静之中,我蓦地想起了苏小陌。
想起了她星一般的明眸,水一般的笑颜……
7)
平静的时光,总是可以流逝得很快。转眼间依然到了月底,距离我离开月下来带这个家,已然过去了半个月的光景。生活平静且波澜不惊。
偶尔,周亚木会把他写给杂志专栏上的一些文章给我看,他是一个心思比女子还要细腻的男子,他的一些文字总是可以让我想起一些关于自己曾经的执念,还有一些心底的颤动。
有天夜里,我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看到了一篇在回收站里的文章,《呓语•一隅》,出于兴趣,我把这篇文章还原,然后点击开来,那些文字,仿佛带着烫人的温度,在我的心底里,留下了些许疼痛的烙印。
与她的偶遇,是在一个月光圆满纯洁的夜晚。她那时,还没有像如今这般妖艳且庸俗,我爱着那时的她,就如同我一直爱着的那个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些烙印的女子一般地爱着她。
她的一切,实在是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一般,苍白的肌肤,尖俏而美丽的下巴弧线断入鬓发里,唇单薄且带着粉色,鼻子小巧。
那双眼,似乎可以让人忘却这世间的欲念。干净得带着些恍惚的不真实感。
我爱上了她,并且追求她,终于她答应了我的请求,愿意与我结婚。
在那段日子里面,我疯狂的占有她,只为了心底里那个不曾磨灭的虚影。
之后,我终于明白,其实,我并不是爱着这个女子,只是,她太像那个一直被我埋藏在心底的女子。她只是作为一个可怜的替代。
之后,我再不像当初那般**,只是,她提的要求,我会完完全全地答应且不问原因。只因我对不起她,所以这种物质上的补偿必须要给予。
无爱的姻缘,我还是将其维持,即使那是想呓语一般虚无的存在,确还是在生命中存在小小的一隅。
不知为何,看到这篇文章,或许对于周亚木来说,这仅仅是一片无关痛痒的回忆性随笔,但是为什么让我的心有瞬间的揪紧,似乎命运会因为这样子的一篇文章结成结,然后命运的航向会将我们全部引领到某个相同的点,汇聚。
只是,我并不知道,这些,已然露出了一些秘密的马脚,平时的敏感,似乎在这个时刻全部失灵。就像是一只失去嗅觉的犬,找不到方向,亦无法前行。
8)
我终于遇见了那个可以取代苏小陌在我心上的位置的人儿。虽也是一个干净的女孩子,却不是苏小陌的外向和张扬,是如我般的收敛和内向。
朋友这东西说不清亦道不明,有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人掳获。但是关于女孩子那些纠结的心事,是永远不可能外露的,有些感情,还是敛在内里,偶尔表露一点,然后慢慢接近,直到最后的胶着。
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水一样澄澈且没有杂质,清冽的忧伤像一朵朵白色的花朵盛开其间,孤独得很美好。嘴唇薄而苍白,就像是少女尚未发育完整一般,但是她的身材却是凹凸有致,绝对属于那种男生看了就会想入非非的类型。如瀑的黑发衬得她的脸庞更加尖俏清瘦。
她说,她叫顾晓沫,照顾的顾,知晓的晓,泡沫的沫。
她叫顾晓沫,但是我无端地想起了苏小陌。
顾晓沫,苏小陌。
我向她伸出手,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月浅夏,月浅夏的月,月浅夏的浅,月浅夏的夏。
她惊愕地望着我,大抵是从来没见过如此介绍自己的人吧,之后,露出一个了然的浅笑。
女孩子之间,就是这般,散得快,如我与苏小陌,好的也快,如我与顾晓沫。
这些已然将目前的生命装得严实,空虚钻不进来,似乎,已经真正的远离了那个十二年,那个,叫苏小陌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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