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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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二年十月,日本遣唐使一行数百人离开长安返回日本。玄宗在兴庆宫紫辰殿为他们举办了大型的送别宴会,宴会之上玄宗还亲自赋诗一首
“日下非殊俗,天中嘉会朝。
念余怀义远,矜尔畏途遥。
涨海宽秋月,归帆驶夕飙。
因惊彼君子,王化远昭昭。”
此时一直在四方云游的李白得知晁衡即将返日的消息后,也匆匆来到长安,与王维等人一道为其题诗送行。
文人雅士之间的惜别让人看了忍不住动容,这才知道那首著名的“哭晁衡君”诗作的由来。使船出航不久即传来藤原与晁衡所乘的一号船触醮而沉的消息,李白在金陵面向大海写下了这首为后世传诵的悼诗,而我也在心里为藤原感伤,冬日的大海,波澜汹涌,黑色如墨,纵身海底该是多么冰冷与骇人。
又一个熟悉的人离我而去,在感伤与悲泣的情绪中走入天宝十三年。这其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令大唐一直以来的祥和与宁静终于被打破。
在进入夏日以后,我更愿意呆在静莲苑中,适儿如今已经被玄宗封为鲁国公,经常令其随侍在圣驾左右,并请了当代大儒为其督学,适儿的成长是我最欣慰的。
静莲苑的竹林中是我常常驻足的地方,这里葬着逐日,也葬着我与葛勒那一段朦胧的感情和对往事的追忆。
“娘娘”芸儿在身后轻唤。
“都准备好了?”
“是”芸儿仿佛总能够参透我的心事“宴席就设在莲花池畔的亭子里,菜品都已备好,娘娘看看还需要添些什么?”
“不用了”芸儿做事我是最放心的“郡王和建宁王还没有到吗?”
“还没有”芸儿话音刚落,我就看到远远的一袭桔色纱衣款款走来的慕容荻,心中有些呐闷,忙紧走几步迎了过去。
“姐姐”慕容荻似乎一脸的焦虑。
“荻妹,怎么你一个人先过来了,建宁王呢?”我看着她身后只有两个随侍的丫头,并无那个一直如影随行的李倓,心中更是奇怪,今日明明约了她们夫妻一起过来赏莲,怎么她一人前来。
“姐姐”慕容荻知道芸儿一向与我亲厚,也顾不得回避“大事不好了,听说南诏叛乱,陛下两次派兵,均是大败,今儿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建宁王主动请缨,要带兵前往呢”
说罢,两行急泪已然淌了下来。
南诏?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在静莲苑住了这两个月,李豫每次前来都是闲话家常从来不与我讲朝中之事,初闻之下我也很是惊诧。
正待安慰,只听芸儿说道“两位娘娘,宴席已设在莲池畔,可落座再叙”
我点点头,牵起慕容荻的手向莲花池边走去“荻妹,你先别急,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郡王们都还未回府,消息不一定准确,等一会儿他们来了,咱们细问详由再做打算。”
慕容荻此时已然心猿意马,没了主意。
来到亭子里,看着芸儿精心准备的时令小菜,还有那一坛子取材天然的竹衣酒,我心里直呼可惜,看来今天这宴席必是愁思满布不能尽兴了,不禁暗暗叹息。
“好端端的,嫂子怎么叹起气来了?”李倓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本是与我调侃,待他看到慕容荻脸上的泪痕时,竟然一下子怔住了,一把拽过她,急切的问道“怎么了”
慕容荻也不答话,俯在李倓怀中更是低低抽泣。
我与李豫对视一眼,一把将慕容荻拽了过来,指着她笑道“你呀,为何啼哭快把事情缘由讲给你的夫君听,省得他胡思乱想以为我欺负了你,一会儿再找我兴师问罪,我可担待不起”
慕容荻听我此言,不禁破啼为笑,梨花带雨,天真娇憨,惹得我与李豫都笑了起来,李倓更是没头没恼。
芸儿则适时提醒“郡王,娘娘都请入席吧”
于是纷纷落座。
李豫道“今日为宴请你们二位,雪飞特意琢磨了几样新鲜菜品,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而此时的李倓眼中一直盯着慕容荻,充耳不闻。
我笑问李豫“请问郡王,大军出征,主帅可否携带女眷?”
李豫一愣,我指着她二人笑道“荻妹听闻建宁王要出征南诏,故心中不舍,才刚跟我哭了好一阵子,直说要跟了去呢?”
慕容荻大窘,瞪了我一眼“姐姐浑说,荻儿何曾说过此话”,而李倓则眼中一热,不顾众人在场,一把将慕容荻拉入怀中“好荻儿,我道你在哪儿受了委屈,没想到是恋着我”,满脸的幸福之态。
我不禁掩面而笑,在这宫门王府中还有一对这样倾心相爱的夫妻,真让人羡慕与安慰。李豫在桌子下面握起我的手,低声问道“若是此次派我前去,你可会向建宁王妃那样不舍?”

“不会”我答的直接,李豫握着我的手明显一僵。就是李倓和慕容荻也是一愣,芸儿更是低呼了一声“娘娘”
我笑了,给李豫夹起一筷子蓑衣黄瓜“我说不会是因为你们二人都不会被派往出征,所以我自然也不用恋着谁”
李豫与李倓对视之下,都笑了。这一神态更验证了我的推断。“你们两个还不快说,真真要辜负我这一桌好菜吗?”我假怒道。
慕容荻显然糊涂了,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夫君,眼中充满疑问。李倓随说道“嫂子说的没错,我虽然在殿上主动请战,但圣上未允,说大唐自有能胜之帅,还用不着我们这些皇孙上阵”
听闻此言,慕容荻手抚胸口“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荻妹,若是所有妇人都如你一般,我大唐可真是无可用之兵了”我叹了口气,想着不久之后的那场浩劫,就忍不住担心。
李豫拿起酒壶给李倓倒满,芸儿也为我和慕容荻添满酒杯。
李豫说道“为了我大唐此次出征南诏能够大胜而归,我们同饮此杯”。李倓点了点头,豪情万丈一饮而尽。我与慕容荻也相敬共饮。
“这是什么酒,有一股子青草的香气”李倓一边回味,随即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李豫笑而不答,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我。“这是添了竹衣和梅花的米酒,难不成你以为我放了把草在里面吗”我打趣着,李倓爽直又不失聪慧,性子很好,几次家宴之后我们很是熟识,所以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随意和自在。
“竹衣”慕容荻有些疑惑“姐姐,竹衣是何物?”
“你呀,亏你也是江南女子”我指着莲花池里的荷叶“那就是竹衣”
“哦”不仅是慕容荻就连李倓也恍然明白。
“你可是把雪飞梅萼香,莲静竹衣凉的诗句就映在这酒里了?”李豫看着我,仿佛又想起了多年前两人初遇时的场景。
“我哪里想那么多,只是想着这莲花全身是宝,更以这竹衣还有药用价值,在夏季入酒,有去暑去沼的功效,所以就放了些进去”我忽然问道“对了,好端端的怎么跟南诏起了战事”
李豫微一沉吟,还未开口,李倓则接语答道“自天宝十年起,南诏就有些蠢蠢欲动,数次偷派使臣潜入吐蕃,妄图联手共敌我朝,天宝十一年圣上第一次派军去剿,结果战败,去年正月南诏王阁逻凤居然公然接受吐蕃册封,与吐蕃赞普以兄弟相称,结盟反唐,今春圣上再次派兵仍遇惨败,消息传来,圣上震怒”
“郡王,那南诏兵就那么厉害,咱们竟然两次折羽而归?”慕容荻一脸惶恐,心想幸亏这次没有派李倓前往。
李倓与李豫均不答话,相顾之下默默饮酒。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非南诏军厉害,实则我朝军士久享太平,战事荒疏,军备不足,更何况以骄师远征,为的是扬威,南诏将士则是全力守疆卫土,为护父老妻儿自然会奋力反抗、死守一隅,所以孰强孰弱出发前就有了定论”
李豫轻咳一声,我知道他是怪我多言了,连忙收了性子给李倓与慕容荻斟酒布菜。
而李倓沉着脸忽的问道“嫂子此言不无道理,难道说这次派李宓以七万大军再讨南诏,仍会战败?”
我看了一眼李豫,看他面上一脸忧色,不由答道“请两位郡王献策,为远征大军多准备些防患疫病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吧”
“姐姐此话何意”慕容荻抢先问道
“时值盛夏,大军长途奔袭,而南诏气候闷热潮湿,如果南诏军坚守不出,两军持久不战,我军长期在野外露营,饮食不洁引起疫病流行,那就真的要再败而归了”我缓缓说出,要知道历史上哪朝哪代对小小的南诏都是礼遇有嘉,就是因为那里独特的地势和气候条件所限,实在不适合征讨,想想清朝时康熙与平西王吴三桂的对峙,如果吴三桂选择坚守不出,而不是主动出击,那么三藩之战的结果还不得而知呢。
李倓将信将疑,李豫则深思不语。然而三个月后传来的消息证实了我最初的推断。
天宝十三载夏,李宓率七万大军再次进讨南诏。南诏采用诱敌深入、坚壁不战的策略,使唐军兵疲粮尽,瘟疫流行,在还朝途中被南诏军全歼,李宓也沉江而死。
南诏王阁逻凤下旨收唐军尸骸,筑“京观”,刻石称“天宝占亡士座之墓”。这就是在洱海苍山下那座万人冢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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