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事出意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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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儿看见他,吓我一跳,把所有想好的开场白全忘了,呆呆地不知该说什么。
列疆看看我,又瞧瞧远去的霍去病,嘴角扯动算是微笑,随即很有礼貌地问道:“是……洛姑娘找本官么?”
我眨眨眼,赶紧点头说:“是,是我找你。我找你是因为……是因为……噢,因为列大人你明儿一早不是就走了嘛,正好我随那个蹴鞠队进宫,顺便来找列大人,实在是有件要紧事相求。”
列疆“噢”了一声,问道:“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我的视线飘向他腰间,指向那块玉道:“我是为它而来。”
列疆用手托起玉环,奇道:“玉环?”
“它原本是我的。”我平静一下,简短地把它丢失的经过说了一遍。“刚刚我也去过谒台,见过尊夫人,尊夫人说你们明天一早就会起程回南越,我心里着急,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来找大人,请大人不要见怪。这块玉,还有那个紫色盒子,是我家传之物,虽然并非罕有,但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我愿以双倍价格将它买回来,不知道大人肯不肯割爱。”
列疆想都没想,从腰间将玉环解下来递到我面前说:“既然是姑娘心爱之物,理当物归原主。至于那紫盒子,明日我会差人给姑娘送去。”
“多谢大人。”我心里着实的高兴。“对了,不知道……多少钱?”
他要是狮子大开口,我还真应付不来。
列疆想了想说:“洛姑娘与拙荆秀娇为友,这和田玉,就算我夫妇送给洛姑娘的礼物。”
我连连点头:“这样,就谢谢贤伉俪了。”
两人对视,一时无话。
“我……”
“洛姑娘……”
我们同时开口。
“大人请说。”
“姑娘请讲。”
又是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你先说吧。”我说。
“还是姑娘先说。”
说什么?怎么说?
我不由紧张起来,攥紧了手中的玉环,心跳得有些急,感觉有些不自然,赶紧低头装作捋头发的样子来掩饰窘态,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我是想起……还有一件事,想跟大人你说。”
列疆“哦”了一声,摆出认真倾听的姿势说:“姑娘有话但讲无妨。”
他越是客气,就越显生疏,越是生疏,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说。面对狮面人时我可以潇洒自若,因为他虽然戴着面具,可是流露的却是真实的自己。面前这个虽然没戴面具,却用虚假的客套和刻意的生疏,为自己铸起一道非常坚固的保护墙,让人无法看清,也不能逾越,完完全全地把我隔绝在墙外。
我知道他在拒绝我,拒绝我的一切。
这种情况下,无论我说什么,他也不会接受,这点认知让我丧失了信心。
“我想说……”我吐了口气放松自己,既然如此,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我想说,其实你收到的那些画,是我画了送给你的。”
在那些炭条笔画的帛上,画的是我跟晏七行的故事。
列疆没想到我会如此坦白,怔了一下说:“我知道。”
我凝望着他,咽喉里有些热热的东西在向上冲:“那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看到你现在有家庭有妻子,生活得很幸福,我也就……我很开心。我,我是想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每天都过得开心幸福才行,这样,就算我没办法遵守约定,啊,不是,其实我是想说,将来不管在哪里都好,我都会祝福你,跟你的家人永远快乐……”
啊,这绝对不是我事先想好要跟他说的话,我想说的不是这些。但是,我却这么说了,仿佛那张嘴已经不是我的。
列疆淡淡一笑,因为我将他当作晏七行所说的话表现得很是无奈,说:“那位晏七行公子,不知是怎样的人,能令姑娘如此相待,实是幸运之至。”
“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的身世,他的背景,他的经历,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与众不同。“行不贰过,行不苟合,行不履危,行不逾方,三思而行,坐言起行,言出必行,此所谓七行。”我的眼睛透过他,依稀看着当年的晏七行,那些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故事,恍如发生在昨天。但一转眼就是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列疆的嘴在动,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我的灵魂我的思忆,全沉浸在对晏七行的追想中。可我的眼睛却清楚地看见,列疆的脸变得很古怪,微黑的脸色不知怎么开始发白,眼里分明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我好不容易扯回自己游向天外的神魂,问:“列大人你怎么了?”
列疆直直地瞪着我不说话,那表情好像见鬼了一样。
他为什么震惊?
我的话有什么问题?
正在这时,有宫卫匆匆而来,向列疆施了一礼说:“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同往麒麟殿。”
列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略显迟疑地看看我,拱手说道:“洛姑娘,本官先行一步。”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就这样,划上句点么?甚至来不及把我们从前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甚至来不及让他来了解我,了解我对他的感情,就这样,没了。
我握着那块玉,眼泪夺眶而出。
“洛姑娘……”已经走出好远的列疆忽然回身叫我。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看不到我脸上的泪。“若你闲来无事,不妨与我夫妇同去南越。一来可以与秀娇小聚,二来可以赏游岭南风情,三来,我对姑娘的画非常喜欢,若然可以,我希望能看到后续。”
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发出这样的邀请,我一时愕然,不知是喜是悲。他竟然喜欢那些画,是喜欢画中的故事,还是对画中的人物感兴趣?
夜幕降临,麒麟殿的盛宴开始了。
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作准备,我则躲在偏殿的角落里发呆,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重现着那让我刻骨铭心的晚上。晏七行最后的恳求,恍若就在耳边……
“想办法……让我爱你。”
“想办法……让我认识你。”
“你就……死缠烂打,不要放弃!”
我吸了吸鼻子,将涌上来的泪水逼回眼眶。“腾”地站起身,发着狠对自己说:“好,就去南越,就去南越怎么了?你又不是成心抢人家丈夫,你是履行诺言,没错,你就是为了履行诺言。”
可转念一下想到赵敏,刚鼓足的气立刻又泄掉了。软趴趴地坐回去,颓然地把下巴支在两臂间。不知道老天是耍我还是耍她,或者在耍晏七行,为什么要把这么难的难题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这根本是道无解的题。
嗯,老天不是在耍他们,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难过痛苦的只有我一个而已。只要我退出,只要我什么都不说,这世界就不会有难题,为难的,也只有我一个而已。
这么颠来倒去的又回到原问题上:我要不要去南越?
“姐姐?”一身艳红的小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美丽绝伦的小脸儿被面纱裹着,只露出两只如宝石般的眼睛。
“到你们了吗?”我打起精神站起来。
“嗯。”小鹰过来拉起我的手转过屏风,只见面前一字排开,其它那四位姑娘身着白衣,一律白纱遮面,那叫个整齐。
小鹰慧黠地笑道:“姐姐看,如此可好?”
“好!亏你想得到。”我赞许着。大家全戴面纱,就不会显得突兀,反增些许情趣,这丫头还是蛮聪明滴。
目送舞蹈队进入灯火通明的麒麟殿,我扶着汉白玉的石栏出神。想着的恢宏的大殿内有着我曾经熟悉的人。天哪,我差点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嫁过两次的人了。只是那两任丈夫如今都已不记得我,真是,唉,哭一声笑一声啊。
时过二更,宫院里燃烧的灯火明如白昼,稍远处的麒麟殿里传出阵阵丝弦笙管,缠缠绵绵的唱着属于幽古的歌曲。手捧膳食的内侍列队而来,沿着汉白玉的阶梯拾级而上,鱼贯进入麒麟殿。殿里的歌声忽停,激越的鼓声响起,蹴鞠舞开始了。

我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冷风吹来,不觉打了个寒战,返身准备回偏殿,再过一会儿等小鹰回来,我们就可以离开未央宫回家了。
鼓声突然停了,不是正常结束时的停止,而是上一个鼓点刚结束下一个鼓点还来不及敲,就突兀地被打断了。我一怔,接着发现殿前的宿卫们突然乱了起来,然后里面有人向外冲,外面有人向里冲,夹杂着金属相撞之声。
出事了!
我的心一下悬在了嗓子眼儿,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脑子里。几乎不假思索地纵身跃下数层台阶,向着麒麟殿方向没命地跑过去。
警钟敲响了,这种钟声,这种尖锐的钟声证实了我的直觉:有刺客!
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这太愚蠢了。
我狂乱地想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殿前厚重的石阶。
人潮忽然涌了出来,宫女还有鞠城的几名女鞠客面色惨白地疯跑过来,宿卫、内侍、王公大臣,倒退着向我这边过来。
人这么多,却没有喧哗声,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有一个尖厉如金属般的嗓音在尖叫着:“退后,全部退后,否则我杀了她!”
有人被劫持了。
我随手抓过一名正急着奔逃的鞠客问:“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鞠客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说:“洛姑娘?不好了,有人行刺陛下,刺客非常厉害……”
“刺客是什么人?陛下怎么样?”我厉声问。
“妾身不知。”鞠客吓哭了。“好像有人挡在陛下前面……呜……血流满地……小鹰,小鹰姑娘她……”
“她怎么样?”我已经声色俱厉了。
“她……她被刺客劫持……”
我一把推开她,绕过人们冲到殿前。
她是沙漠之鹰,速度之快无与伦比,怎么会落到当人质的地步?
他吗?是他干的吗?
我终于可以看见,一个身穿内侍衣服的男子,拿着寒光闪闪的利刃抵在小鹰的脖子上,还有两个同伙护在他身边,三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口里不断呼喝着:“闪开,退后!”被劫持的小鹰脸上还蒙着面纱,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随着刺客的行动亦步亦趋。
不知怎么,我略微松了口气,可看到小鹰在他们手中,又紧张起来。
层层叠叠的宿卫官兵将他们包围在里面,霍去病及几个年轻的将领手提长剑,步步向刺客逼近。
“放开她!”霍去病横眉怒目剑指劫持小鹰的家伙。
“你们退下,立刻退下!”刺客长得很彪悍,杀气很重的眼睛里流露着疯狂。刺杀皇帝不但是死罪,而且罪诛九族,他恐怕早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随时会杀了小鹰给自己拉上一个垫背的。
我正胆战心惊着,见官兵没有退却之意,刺客手上一划,小鹰的颈项上立刻红了一片。小鹰也真坚强,楞是一声没吭,只是胸部剧烈地起伏着,眼神里的恐惧愈深。
“住手!”霍去病额头青筯直暴,怒目喷火。人质是小鹰,他毕竟有所顾忌。
我急忙从侧面快速跑到他身边,低声说:“放他们走,不然小鹰就没命了。”
“不行。”霍去病目光里透着阴沉的坚定,“行刺陛下乃是死罪,即使我死,也不可能放过他们。”言下之意清清楚楚。
“笨蛋。”我忍不住暗骂一声。“放了不会再抓?”
霍去病愠怒地瞪了我一眼,冲着刺客叫道:“我乃天子侍中霍去病,你手中所挟不过是个宫女,我来换她,你们以我为质,定可安然离开未央宫。”说完把剑一抛,向前走了几步。
“站住!”刺客们叫了起来,面面相觑一阵犹豫。
正在这时,一阵响动,大批的弓箭手从四面八方赶了来将众人团团包围。卫青身着黑色官服出现,所有宿卫士兵迅速退后。卫青大手一挥决然地命令道:“贼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一声令下,定教你们万箭穿心!”
刺客一听态度更加强硬,嘶声叫道:“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不要!”我跟霍去病几乎同时叫喊出声。
卫青不是霍去病,他不认识小鹰,他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放走行刺皇帝的要犯。
我着急地看着小霍,灵机一动,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叫道:“不可以,小鹰不能死,你也不能有事,你快放了他们,只要放了他们,他们不会伤害小鹰。”
霍去病一怔,我背对着刺客,拼命向他使眼色。霍去病领会得,故作厉色叫道:“他们行刺陛下罪大恶极,绝不能放!”
“不行,你一定要放。”
“大事当头,你休要在此放肆!”
一旁的卫青见我们俩吵起来,大为惊讶,不知我们在搞什么鬼。生气地叫道:“你们干什么?”
我忽地冲上去去抓小霍,一边叫道:“你不放他们,我就捉你当人质!”
小霍抬手推搡,两个人就此纠缠起来。大家全都傻眼了,刺客直眉瞪眼,官兵手足无措,反倒是卫青悟到了什么,远远地站着不发一言。
我跟小霍好像打架一样整个乱套了,他快我也快,一来二去推推搡搡,就离劫持小鹰的刺客越来越近。刺客猛然惊怔,叫道:“住手!住手!”
我挥拳向霍去病击去,他横臂抵住,右掌“啪”击在我胸前,我的身体凭空跌了出去,变成一个人肉炸弹掷向目标————刺客!
众人惊呼……
刺客们岂是省油的灯?那两个立刻冲出来迎向我,两柄剑从两个不同方位刺了过去。一刹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们三个人身上,包括劫持者。就在他分心的时刻,霍去病闪电般抢到他身边,当他一眼看到,霍去病已经扣住他持刀之手的脉门向外一掰,同时叫道:“小鹰快走。”
小鹰滑得象条鱼,快得象只鹰,一转眼奔出一丈之外。刺客大怒,立刻跟霍去病打在一处。戟兵、刀兵、弓箭手围成大圆,圆内五个人大打出手混战在一处,三人用剑两人徒手,忽东忽西忽左忽右穿花绕树一样,看得众人目不暇接。随着他们的移动,外圈一会儿扩大,一会儿缩小,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不断地张合迁移。卫青大喊:“去病,洛樱,捉活的。”
卫青这么一喊,那三人更是卯足了劲,象发了疯的老虎似的攻向我们,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人到生死关头什么都不顾了,身体的潜能就会激发出来,多出比平时三倍的能力来,我大病初愈哪来那么多的精力,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冲霍去病叫道:“喂,我不行了。我先下啦。”找个空档儿一溜烟退场。
我一下,卫青摆手命令道:“上!”
“呼啦”一家伙,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冲了上去,拿刀的拿剑的拿戟的,齐齐地往刺客身上招呼。小霍不是逞强斗狠的莽夫,擒拿要犯为上,也立刻退下来指挥。好虎架不住群狼,官兵人多势众,很快便将那三人淹没,从我这个方向根本看不到那三个的人影儿。
我微微叹了口气,暗暗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会不会跟他有关?另外,殿外这这么热闹怎么不见皇帝露面?再有,他呢?这么多大臣都在,为什么他不在?
正思忖得心头纷乱,忽听一声尖叫,我抬眼看时,只见小鹰软绵绵的身体,正倒向霍去病的怀里,她的胸膛上有东西插着,在通明的火把下闪着寒光……
这是个不寻常的晚上,因为有两个人替另外两个人作了挡箭牌。
而这两个人对于我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人。
或者重要的不是两个,是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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