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河西之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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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一种怪物?
不然怎么吓得这些昆仑神庇护下纵横草原大漠的勇士们如此惊恐万状?
我这么一呆之间,休屠王滑溜得象条粘鱼,身子突然矮了下去,同时右肘狠狠击在我软肋上,痛得我哎哟一声。也得亏我顾念他是小鹰的父亲手下留情,不然再怎么被突然袭击,这刀也铁定划到脖子上。
休屠王脱离了我的掌握,掉头就跑,我跟在后头紧追不舍。那凄厉的呼哨声越来越近,本来匈奴骑兵就已生乱象,再加上他们的主帅象只无头苍蝇东跑西窜,更令他们六神无主。而变故初生时,佯作投降的汉军便已各寻了刀剑,此时也早已骑到马上,跟一些胆气还壮的敌人交上了手。
一群匈奴骑兵赶着去护卫他们的主人,另外一群又来追杀我,一时间我脚下生风,在千骑之中突来冲去,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还是无法阻止休屠王乘上马匹逃逸。毕竟人家在马上我在地上,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不说,最要命的是满眼都是疯跑的战马,一个不小心就得被马踏如泥。我只好凭着敏捷矫健的身手,伺机杀人夺马。
马肚子,马腿,我左闪,我右躲,正跑得险象迭生,呼哨声停了。数千汉军如神兵天降,忽然出现在眼前,如滔滔洪水席卷一切,哗地冲垮了意志不再的数百敌兵,整个乱成一团。
战马奔腾风声呼啸烈日闪着寒光。
不,那不是日光,而是战甲的寒光,森冷森冷的,在那森冷之后,是一张冰冷苍白的脸和一对布满血丝和杀气的瞳孔。一刹那我恍惚地觉得,那瞳孔里带着嗜血的气息,残酷冷血好象……狼?!
我恍然大悟:他就是苍狼!
只见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环首刀,就见那刀高高举起,每次落下,不溅血不收回。无数人头落地,无数生灵覆灭,这把刀象是阴间的追魂刀,刀刀追魂。
“上马!”一转眼腾云驾雾般,霍去病已到跟前,向我伸出了手。
我握住他的手,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带着拔地而起,坐到了马后头。一马双骑,照样卷起滚滚烟尘,挟着风雷之力左冲右突,很快到了战圈外围。
“骑兵无马,如同战士无腿,你想找死么?”霍去病铁青着脸骂我。
“嘿嘿……。”我笑着跳下他的马,上了另一匹。一转脸,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弓摘了下来,用箭囊里所剩唯一的一支箭,正认扣上弦,顺着他的视线搜过去,吓我一跳,目标是打马拼命奔逃的休屠王。
“不要!”
我下意识地一撞他的战马,马儿身子一动,那箭嗖地射出去,射空了。
“你干什么?”霍去病大怒,瞪着发红的眼睛,象要吃人的猛兽。
“那个是休屠王。”我大声说。
“我知道。”
“那个是小鹰的爹。”我更加大声。
“我知道。”他更怒了。
“谁杀他都行,就你不行,你杀了他怎么面对小鹰?”我几乎声嘶力竭了。
“我只知他是休屠王,凡是大汉之敌,我霍去病必诛之。”嚷完了拍马就走,去追休屠王去了
“不用你他也迟早会死。”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叫。
反正他都是一死,何必由你来动手去伤小鹰的心。
这么多人风卷残云一样根本用不上我,一会儿功夫,那几百匈奴骑兵就死的死,逃的逃了。
作为观战者,我忽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叫霍去病为“苍狼”。狼是草原上最残酷暴戾的野兽,是草原之王。苍是白的意思,小霍的脸长得并不白,但跟那些整天在太阳底下靠刀头舔血生活的匈奴人一比,他就象个白面书生。哪知这个白面书生打起仗杀起人来,就象条凶狠猛烈的狼,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我观看他杀人的样子,用剑,便喜欢一剑刺中心脏;用刀,专砍人脑袋。这种方法我是不用的,因为太残酷太血腥。霍去病却信手拈来,所以每杀一人,每砍掉一颗人头,对敌军心理上所起的巨大震摄力都是无与伦比的。而他所带领的大汉精骑,更是以超凡的强盛战斗力及不怕死的拼命三郎精神,成为匈奴人心中的恐惧!
经此一役,苍狼之名已经威摄敌胆!
收拾了残局,霍去病对于坐失良机没能杀掉休屠王耿耿于怀,回来的路上瞪了我好几十眼,瞪得我不耐烦了,对他说:“你也不用气了,最多秋天,一定把休屠王的人头双手奉上。”不用我也自有人奉上。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霍去病的神情有些缓和,但下一秒又晴转多云,很快就要乌云密布了。
“又怎么了?”真是,我万般无奈。
他咬牙切齿:“你成心的。”
“嘎?”
“汽车!”他咆哮起来。
“噢。”我赶紧换上一脸谄媚地笑容,这个问题不跟他犟。
“再有……”
“还有?
“你如何晓得我们必遇强敌?”
“列疆不是给你分析过了吗?他能想到的,我当然也能想到。”
“真话?”
切,又来这套。
我抻个懒腰说:“我累了,哎哟,好困。”趴到马背上打起盹儿来。
回到沙井整饬军队,这次战役连伤员在内,生还者三千二百八十六人,折损了一多半的人马,敌方死亡人数总计有八千多人,其中包括两个匈奴小王,折兰王与卢胡王,为这次河西之战划上一个虽不圆满但尚可接受的句点。
从皋兰山到沙井再到纵深的草原,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大家尽可能地把战死弟兄的尸体找回来,在青翠的草原上,垒起一座又一座庞大的坟墓。霍去病亲笔在墓碑上写下两行大字,语出于我的剽窃
苍原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当天下午,下起了河西之战后的第一场雨,绵绵麻麻的凄风苦雨笼罩着苍茫草原,似乎跟我们一样,在为战死沙场的英魂送行。
押着一干战俘,顶着细雨,我们昼夜兼程回师长安,穿过皋兰山,越过焉支山,前面再有十里,就可以见到小鹰了。
前头的侯骑狂奔回来报信,霍去病立刻窜出队伍,拼命打马向前奔跑。我因为躲着列疆故意落后,远远看见这种情形情知不妙,赶紧快跑跟上去。
我们没有看到小鹰,营帐已经被烧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汉军的尸体,有的已经开始腐烂
“看看有没有小鹰姑娘的……尸体!”我心凉了半截。事发到现在显然已经有些时日,小鹰恐怕也凶多吉少。
整个营盘搜了一遍,连附近都找过,但是找不到小鹰,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死亡的人数与实际留守的人数不符,还有些生还者被掳掠走了。
“怎么办?”一股火上来,这下嗓子真的冒烟了。下了场雨,所有可能的线索都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那可爱的沙漠之鹰,那纯净如蓝宝石的少女……茫茫草原沙漠,我们要到哪里找她?
霍去病脸色发白咬着嘴唇,策马“踏踏”原地直打转,东南西北四处张望,却拿不准正确的方位。最后一咬牙,奔西北而去。
找到天黑,别说失踪人员,小猫也没看见一只。只好命令部队扎下营盘,霍去病立刻召集将领开会,李敢等人提出,在我军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滞留于敌人腹地是极不明智的,极力反对继续搜寻失踪的汉军弟兄。他的看法是对的,霍去病也深知个中利害,为大局着想,决定翌日回师!
入夜,我在帐篷里难以安眠。
小鹰到底在哪里?
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不会在休屠王处,而焉支山这边的匈奴郡国基本都被收伏,究竟是遭遇了匈奴诸族中哪一部的队伍,真的无从查起。其实我一点不担心小鹰的生死,她是沙漠之鹰,哪儿那么容易死。我只是担心她目前的处境,不知道会不会又被困在匈奴,再也回不了长安,再也见不到霍去病,如果那样的话她一定急死了,她多爱霍去病啊,就象我爱晏七行一样。
想到这儿,我再也躺不住了,扑楞地翻身起来,去找霍去病。霍去病也没睡,我劈头就说:“小鹰一定没死,她跑起来速度比鹰还快,不但不会死,也一定不会被匈奴人捉到。”
霍去病的双眼泛着血丝,不动声色地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假设一下,她脱身跑了,会去哪里?只有一种可能,越过焉支山去找我们。”
“若是如此,我们应当相遇才是,为何会错过?”
“也许是在途中遇到敌人她躲避了,也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之,只要朝着这个方向找,一定不会有错。

“有错。”
“啊?”
霍去病抬手按按太阳**,振作一下精神说:“如果你是小鹰,手无缚鸡之力,会不会孤身深入敌境冒险?”
“也许并不是孤身呢?”我迟疑了。
“就算不是孤身,为自身及同袍平安之故,会犯险北上么?”
我想了想,肯定地说:“不会。不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还为了不让你担心,绝不会傻兮兮地去找你,而是回大汉境内等你回来。”
霍去病赞赏地说:“这才是聪明的女子。所以不必为她担心,回去歇息罢。”
我“噢”了一声转身要走,忽又回身问道:“既然你心里这么肯定,为什么又失眠睡不着觉?”
霍去病叹了口气说:“因为我不知,小鹰是否聪明的女子?”
“她当然是。”我砸了个白眼过去,心里却翻了个个儿。她当然是聪明的女子,只是若爱得太深,就难保不犯傻。恋爱中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有时候跟傻瓜没什么分别
唉,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惟今之计,只好按当初的计划先回云中,希望小鹰那傻丫头能在哪儿等我们
回寝帐途中碰到坐在篝火边的列疆,一打照面,我们俩都愣了愣。我不自然地打个招呼就想走,他却叫住我道:“洛姑娘若不困乏,请来小坐片刻如何?”
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好停住脚步,之后走向篝火旁,坐下。
他开门见山地:“自我受伤之后,你似乎在处处躲避我。”
“哪儿的话。”我有些尴尬,因为这是事实。“战争时期,大家都很忙的是吧。对了,你的伤好些没有?”
“多谢挂怀,尚好。”他淡淡一笑,轻松地说。“大军即将回师,届时我将履行五月之约定,你有何打算?”
为奴五月?他不提我倒是忘光了。
篝火在熊熊燃烧,戍夜的兵丁们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来回地巡逻。我跟列疆坐在篝火前,好一阵子沉默。
清清喉咙,我慢吞吞地说:“其实什么约定啊,只是当时我想接近你的一种方式而已,不必当真。现在知道你不是晏七行,这个约定……哼,算了,反正已经没有意义了
列疆坚持道:“君子言而有信,纵使姑娘不究,列某也须遵行言诺。”
“不用了。”我轻挥手。“我一没田地给你耕作,二没马车给你驾驭,管理客栈有扶雍,铺床叠被有丫环,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事情给你做,所以不是你失信,算我毁约好了。”
他若不是晏七行,我何必接近他?
列疆的表情有些僵硬,十分坚持地说道:“不然,姑娘不妨再想想,列疆之于姑娘,真是毫无可用之处?”
人家这么提醒我,再不认真考虑显得很没诚意
“你容我仔细想想……”我眨眨眼睛,灵机一动。“是不是不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绝不会推辞?”
列疆神情一整,拿出一诺千金的姿态说道:“但凡姑娘所求,列疆无所不应。”
“这是你说的!”
“决不反悔。”
我立刻来了精神:“那好,我要你做五个月列疆,五个月内,只做汉廷宿卫列疆,除此之外,其它的什么事都不做,你肯答应么?”
我目光锐利,却满含期待。
列疆呆了呆,颇为失望地说:“姑娘既非刘氏皇亲宗族,亦非达官贵族小姐,却时时处处莫不为大汉皇帝设想,实在令人费解。”
我笑吟吟地说:“你为什么不换个角度考虑,也许我不是为了大汉皇帝,而是为了你呢?
列疆露出含义不明的笑容:“为了我,抑或是晏七行?
我望着他在火光中明暗闪烁不定的脸,慢吞吞地说:“如果你是晏七行,我就是为了晏七行;如果你是列疆,我就是为了列疆。不知道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列疆敛去了笑意,郑重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深深地注视他,火光中他的面容平静。一刹那间有些心神恍惚,仿佛回到当年在匈奴王庭那一晚,有篝火,有星光,有初初流露的情愫。
“洛樱!!!”
一声不耐的召唤,将我唤回现实,看到列疆眉头紧皱的脸。
他说:“我并非你想念之人,你无须这般深情无限的看着我发呆。
我尴尬地移开目光,脸孔飞红,胡乱地辩解道:“对不起,我有些走神……可是横看竖看,你跟他都一模一样,就算人有相似也不可能相似到这种程度。尽管你身上有那个胎记,可以证明你的确不是晏七行,但我依然无法相信。”
列疆耸耸眉锋说:“单凭我与他相貌相同,你就断定我是晏七行;如今又凭一个胎记,否定我是晏七行,你不觉得自己过于武断?”
“就算我武断好了,那么,你是晏七行吗?”我紧紧盯住他问。
列疆并不回避我的眼神,直视着我说:“若我是晏七行,你便如何?”
我自己也没料到,竟被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给问住了。
列疆继续问道:“你会跟我重叙夫妻之情,留在我身边做晏夫人?你莫要忘记,我已有两位贤妻在室,以何种名份安置你?你情愿做妾室么?”
“我……我……”我吞了几口口水,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他看到我的反应也沉默下来,闷头往火堆里添灌木枝。
我傻呆呆地怔了良久,心里酸涩难当,站起身道:“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手突然被紧紧抓住,我有些愕然,这个动作不象他会做的。他抬头望着我,四目相对,险些迸射出火花来。
“列……大人?”我喃喃出声,心有些慌。
他苦笑着问:“回到长安后,你还会见我么?”
如果不是我眼花,他的神情分明有些落寞。
我挣了挣,却挣不脱他的掌握,低声说:“我不知道,也许…
也许不会再见了吧,至少不会刻意再见。
“那些画儿,你还会画给我么?”他又问。“我想知道结局如何。”
“结局……”我想说没有结局。
话没说完,忽听金声大作,频率密集,我跟列疆都变了脸色,这是有敌人偷营的警报!立刻,全营都动了起来,有人声喊着:“胡马偷袭!方向西北!
我跟列疆相视一眼,寻了战马,提剑向西北方向奔去。
军营西北,汉军骑兵已经在霍去病指挥下跟来犯匈奴铁骑打了起来,虽然事起仓促,但汉军训练有素,丝毫不乱,很快就予以反击。匈奴人见势不好回头撤退,霍去病哪里肯让他,立刻引兵堵截,双方又展开一场厮杀!
这是河西之战基本结束后的一个小插曲,对于整个战局来说无足轻重。但是它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我受伤了……
虽然有火把照亮,但因为是晚上,我的视力与触觉较比白天差了些,否则不可能避不开那支流箭。风声响起时,我正跟敌人交手,那支流箭正射中我的持剑的手。也许射程远的缘故,箭的力度已经很微弱,但是足以使我痛得丢掉手中剑。
战场上剑丢了,等于把命也丢了。
弯月刀毫不迟滞,对着我的脑袋狠狠劈下来。
我只有一个老办法可以保住性命———翻身落马。
滚在尘埃中不及起身,迎面一骑彪悍的胡马扬起铁蹄向我冲来。
正在这时,斜刺里突然窜出一匹马来,速度快得象支利箭,一眨眼,后出现的那匹马上的骑士忽地纵身跃下,接着两匹马“当”地撞在一起,立时人仰马翻。
我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这才发觉那救我一命的人,正是列疆。
列疆几步抢到我面前,紧张地问道:“伤得如何?”
箭还插在我右手的手背上,插得再深些的话,这只手掌就算废了。
列疆拉着我快步跑到一旁,说道:“忍着些。”
咬牙用力,一下将箭拔了出来,痛得我大叫一声,鲜血顺着箭支喷溅而出。列疆撕下块衣襟就要为我包扎。布条刚裹住手掌,忽然,他伸手一把扯过我的身体一个旋身,而我本能的抱住他扭身、旋转,接着后背一阵刺痛,我耳边听到利剑刺入皮肉的声音,眼前却浮现另一个熟悉的场景。
历史惊人的巧合,好象是上个时空同样的剧情重演一样,活生生地将过去的情景重现在我面前
他救我,我救他,但这一次,我身上没有和田玉挡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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