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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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晏澍又准时来到德仁宫。
和昨天一样,黎殊当他不存在,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对此,晏澍也不介意。
黎殊在书房看书,他就在书房喝茶,黎殊在凉亭里摆弄棋盘,他就在凉亭里喝茶,悠然自得,一直到了中午才离开。然后到天香阁解决午饭,下午到军营练兵。
第三日是如此,第四日是如此,第五日也是如此……连续半个多月,天天如此。
到了第二十日,晏澍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说,燕王殿下,我每天都按时上您这报到,您就不问问我这是为什么?”
黎殊从诗集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诗集里去了,并没有要问的意思。
晏澍无奈道:“您就没有一点好奇心?”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沉寂。
晏澍顿时产生一种挫败感,看来黎殊是打定主意不理会他了。
罢了罢了,他不理会就由着他吧,反正他不出声不说话,他一样能从他身上得到信息。比如他认真读书时微皱的眉头,写字时的笔划,写完后的形体,研究棋谱时脸上困惑的表情,想明白之后豁然开朗的微笑……
黎殊的这些微小的细节,看在晏澍眼里又是另一种感觉——似曾相识加上扑朔迷离。
一个月过去了,晏澍实在按奈不住了。凉亭里,他倾着身子,两手撑在石桌上,笑问:“王爷,您是真的打算把在下当作透明人?”
黎殊看也不看他,认真在棋盘上摆弄着棋子,黑子白子,白子黑子。
“黎殊!”晏澍微怒,一掌按在黎殊面前的棋盘上,打乱了他的棋局。
黎殊抬起头瞪他,显然是不高兴了,他冷声道:“没人求你来,受不了你可以走。”
晏澍却是被这句话堵得愣在当场——当初大学里的选修课,他跟着莫然选了大学语文。上课无聊的时候,想拉着莫然聊天,被拒绝。当他苦着脸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啊”的时候,莫然总会用这句话来堵他的嘴。
于是晏澍坐回石凳,一个人闷笑,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凉亭上空。
听到笑声,黎殊这才抬起头看他。
“黎殊啊,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也常和我说过这句话。”晏澍起身离开椅子,来到书桌前,隔着书桌,目光对上黎殊的眼,“他总是对我说‘受不了你可以走’,却总是一次又一次满足我的要求。”
“他第一次带我去吃大排饭的时候,我埋怨那里的桌子太脏,他对我说‘受不了你可以走’,却抽出几张纸巾把桌子擦了一次又一次。”
“我们一起上当受骗的那一次,在那些骗子的窝门口,他也对我说‘受不了你可以走’……”
“闭嘴!”黎殊倏地站起来打断晏澍的话,他的心里全乱了,因为激动而心跳加速,双手握拳抵在棋盘上,因为太用力,导致突出的关节有些泛白。
晏澍说的那些事情,他非常熟悉,不止是这些,还有其他的点点滴滴,属于他和那个人的回忆,这几个月里都不停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为什么晏澍会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他每天都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他和那个人一样,不管他怎么冷淡,怎么忽略他的存在,他都坚持不泄地要接近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黎殊问,他的嘴唇因紧张而颤抖,他的目光锁在他的身上。
“我是晏澍。”晏澍笑道,他安静地接住黎殊的目光,眼睛里印出了另一个黎殊。
“你不是。”黎殊那好看的双眉纠结起来,他不住地摇头,否定着晏澍的话。
他不是晏澍。晏澍根本不会知道这么多。这是属于他和那个人之间的记忆,晏澍不可能知道的,唯一的可能就是——
“那你说,我是谁?”晏澍的笑意更浓了。
“你不肯承认吗?”黎殊的眉皱得更厉害了。
“至少你先告诉我,我赌赢了,还是赌输了。”晏澍道。
是的,他在赌。因为几个习惯,因为一句话,他和老天打了一个赌。其实在黎殊激动地站起来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赌局,他是赢家。可是他要黎殊亲口说出来,他想听黎殊宣布最后的结果。
沉默了好一会儿,黎殊才开口道:“你赢了。”
晏澍的嘴角上扬,露出好看的弧度。他绕过石桌,来到黎殊面前,在黎殊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揽过黎殊的肩,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像是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般不敢再放手。
是的,就是失而复得!
“莫然,我找了你七年……七年……”晏澍把脸埋在黎殊颈间,肩膀轻轻**。
七年……吗……?他已经来到这里七年了啊……黎殊皱眉,感到心有一丝抽痛。
黎殊任他抱着,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你找到我了……”
其实他何尝不想和他一样,抱着他,在他怀里说着终于找到了这样的话呢,可是他不能。他被送来这里不到一年。而他呢,在这七年里,他一个人,生活在陌生的地方,从什么也不懂到慢慢习惯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他的苦,他理解。所以,他把这些都话埋在心底,听他说就好了。

兰月过来请黎殊用膳的时候,大老远就听到晏澍的笑声,也夹杂了黎殊的低笑声。走近了再看,却见凉亭里的两人确是在谈笑风生。
她愣了一会儿,停下了脚步。她不明白为何上午还当晏澍是透明人的黎殊,此刻怎么会和他又说又笑?恩,不管原因如何,反正她的主子又有了笑容。这样想着,兰月再度迈开步子往凉亭走去。
“王爷,该用膳了。”兰月在凉亭外欠身道。
正在听晏澍回忆过去的黎殊从石凳上起来应着:“就来了。”然后问晏澍,“你呢?要在这吃饭吗?”
“这算不算是邀请?”晏澍笑道。
“随你怎么想。”黎殊轻笑道,“我先走了。”然后竟真的和兰月一起离开了。
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某人叫道:“等我!”
黎殊嘴角带笑,虽没有停下等他,却是放慢了脚步。
这天,晏澍从德仁宫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的。
这天,晏澍给黎殊讲了许多许多,讲他是何时到这儿的,怎样和蒋少乔相识的,讲他第一次跟着老爹去军营跟士兵一起被操练,讲他第一次上战场……
“那时候,你怕吗?”在听他讲述战争的时候,黎殊这样问过他。
“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了。”他老实说。“在那种尸横遍野的环境里,求生的**非常强烈……”况且那个时候,还没有你的消息啊,我怎么可以死去呢!
这天,是晏澍来到南苑国的日子里最快乐的一天。
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晏澍拉来了蒋少乔分享他的快乐。
在天香阁见了面,晏澍就说今天他高兴,要请客,问他为什么高兴,他却说:“高兴需要理由吗?”
蒋少乔立刻换上了鄙视的眼神,道:“敢情晏将军你钱太多没处花吧!”
“你要这么想,那也无妨!”晏澍不介意他怎么想,他自己开心就好!
“你真想请客?”蒋少乔问。
“当然,说了今天请客就一定请!”晏澍拍着胸脯道。
听他这么说,蒋少乔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咱们去乐凤楼吧!”
乐凤楼,京城最有名的妓馆。它分为南筑和北阁,一方为男,一方为女。
南筑,即乐凝筑,据说南苑国七成以上的美男子都聚集在此了;北阁,即凤英阁,这里边的姑娘不止是千姿百态,妩媚弄人,更是才华横溢,舞姿妖娆。
晏澍想了想,反正都是他请客掏银子,哪都是一样的,也就答应了。
于是二人便离开天香阁,往乐凤楼去了。
一到乐凤楼,守在门口拉客的老鸨见了蒋少乔,立刻迎上来,撒娇似的轻捶他的胸膛,“蒋少爷好久都没来了,多日不见,您越发俊俏了……”那张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听得晏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反观蒋少乔,怡然自得,与老鸨调笑,不愧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
和蒋少乔调笑过后,老鸨立刻又转向了晏澍,手里丝巾一甩,笑道:“晏少爷也是的,那么久都不来光顾,害得我以为咱们乐凤楼留不住您这位贵人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晏澍轻点她的鼻尖笑道,他发现自己也颇有纨绔子弟的本色。
“呐,两位爷,别说我笑九娘不维护二位,阁里来了个新人,那是沉鱼之貌,落雁之姿,还弹得一手好琴,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啊?”老鸨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介绍着。
听老鸨这么说,蒋少乔当然是要见识一下这所谓的沉鱼落雁,于是笑道:“老规矩,把人送来,我们在房里等着。”说完,他就和晏澍一起往东宁一号房走去。
“你小子色心大动了吧!”在房间里的方桌边上坐定,晏澍一副调侃的口吻。
蒋少乔朝他挑眉,“既是沉鱼落雁,看看也无妨。”
晏澍不语,只是轻笑,他是不觉得这世上真的有谁可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没一会儿,老鸨把人带来了。房门被推开,一名女子抱着古筝出现在二人眼前,她的那一张脸,确实是美艳过人。
“两位爷,她是嫣然,就让她在这伺候着吧。”老鸨把人送到,又寒暄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嫣然抱着古筝进来,将琴放到琴案上,然后绕到后面坐下。
坐定后,她问:“两位想听什么曲子?”脸上没有笑容,完全是公式化的口吻。
蒋少乔好奇了,青楼女子在客人面前竟会绷着一张脸?于是他道:“嫣然姑娘不陪我们喝几杯?”
“我负责弹琴,若是想要买笑陪酒,请找别人。”语气冷淡,丝毫不见烟花女子该有的娇爹。
晏澍轻笑,“嫣然姑娘很是特别。”如此冷淡,倒和那个人有些像。
“天生如此。”嫣然道。
对此晏澍两人也不介意,青楼里出了这名叫嫣然的女子,倒也是个新鲜事。于是让她弹了几曲,也就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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