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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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天幕间无星无月。
南苑国日夜温差较大,白日里可以着青衫一件,夜里却是要多套上一件厚重些的外衣。
黎殊身子骨不太好,在夜里却偏偏喜欢穿着单衣坐在凉亭里。
他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了,始终睡不着。躺在床上,脑子里清醒得很,清醒得都到了一个人也能傻笑的地步了。他是开心的。太开心也会睡不着的啊。
今天实在不该让他走的,应该把他留下来,听他讲他的经历,讲他走过的这七年。
可惜了,若是他在,自己现在也不会一个人坐在这里了。
兰月在房间里没看到人,就猜她的主子又跑凉亭里来了。于是拿了件外衣,跟着也去了凉亭。见到黎殊时,又是一阵唠叨,生怕他给冷病了。他是王爷,是千金之躯,他若是给冷病了,这德仁宫的下人们就都不好过了。
兰月把衣服披到黎殊身上时,她听见黎殊说:“我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黎殊复活后就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笑过,虽然不算是终日郁郁寡欢,却也整日不见笑容。每天不是在书房看书习字,就是在这凉亭里摆弄着棋子,没有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些兰月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也会为主子心疼,却做不了什么。今天晏澍不知道和黎殊说了什么,又让黎殊有了笑容。不管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兰月是感激晏澍的。
加了件衣服,的确暖和了许多。黎殊拉着衣领说:“兰月,我想出宫。”想去将军府,想见那个人。
兰月一听,猛然瞪大眼,嚷道:“王爷您可别开玩笑了,这大半夜的,您要去哪啊!您出去了没事就好,若是有什么事,奴婢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担待呀!”
听兰月这么嚷着,黎殊知道,他是走不了的了,于是说:“我随口说说呢,别放在心上。”
黎殊这么说了,兰月才松了一口气,若他非得闹着要出去,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回房吧。”黎殊道。夜深了,也不能让兰月就站在这陪着他。
回床上躺着,就算睡不着,养养神也是好的。反正,明天他总会来的。
若说黎殊是睡不着,那么晏澍就是睡不了。
原本晏澍也是高兴得合不上眼的,无法入睡,索性就在花园的亭子里坐一会,吩咐香香温了一小瓶酒,一个人在夜里细细品味。将酒杯举到唇边,贴着下唇,也不饮下,只是闻着酒香。脑子里回想着那个人在书房里的那些反应,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
“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晏澍笑道。
“你确定?”是属于男人的低沉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他家那位将军老爹。
晏澍立刻起身迎过去,讨好的笑:“啊……爹……您还没歇着呐!”他知道自己惨了。下午没去军营报到,晚上不回家吃饭,也没有先和家里说一声,让一家人等了老半天。
“哼!”晏阙冷哼,面带怒容,“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那是当然,当然!”晏澍笑得脸都快僵了,心里其实怕得要命。晏阙宠他是一回事,罚他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罚他的手段通常让他非常头痛。
“下午上哪去了?”晏阙问。
“在德仁宫呢。”晏澍老实回答。
“又是德仁宫!”晏阙的语气透露着不耐,“告诉你好多次了,那个地方已经不比从前,少去为好,你还经常往那里跑,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耳里!”
“有的,有的,”晏澍连连点头,“往后会少去的。”才怪!
晏澍这样说着,晏阙的脸色才缓和了点,“去,回房写一份悔过书,明日当着全军将士念出来。”
“啊!”晏澍最恨的就是写悔过书,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爹,我错了,你绕了我吧,不然明天罚我绕着校场跑圈也成啊!”
“悔过书!”晏阙又岂会不知道儿子最恨写这个,正因为他不爱,所以才让他写,给个教训。
“爹……”晏澍还在挣扎。
“我累了。”晏阙不理会他,径自回房去了,“记得悔过书。”走时还不忘提醒。
“是……”挣扎不了,晏澍的肩膀完全垮了。
于是他拖着步子到了书房,准备了纸笔,开始和那万恶的悔过书做斗争……整整一夜,他写了又扔,扔了又写,反反复复,绞尽脑汁,终于写出了一份象样的悔过书。
当他欣慰地想着终于可以回房睡觉了,却见香香来唤他,说是该吃早饭了。
晏澍“啥?”了一声便冲到外面抬头看天,微白的天幕让感觉这个世界完全黑暗了。
他双眼死瞪着天空,直想就这么昏过去算了!
于是,早饭过后,晏澍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带着浓浓的睡意,被父兄押着上早朝去了……
晏澍到德仁宫的时候,感觉自己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报信兵,在累到还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好想立刻栽进被窝里睡上一觉。
他那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把德仁宫里的下人们吓得不清,生怕他走着走着就那么倒下去——睡着了!他的确是倒下去了,不过还好,他没倒在地上,而是倒进了黎殊的被窝。
黎殊在书房翻著名家诗集,倒不是真的在认真阅读,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王爷,晏将军来了,往您房间去了,似乎很累的样子。”有宫女过来通报。
很累?黎殊轻微地皱眉。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一个晚上,他干了什么?

“过去看看。”黎殊将诗集放回桌上,起身就要往房间去。
兰月当然是紧跟其后。
黎殊回到自己房间一看,晏澍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头枕着手臂,连鞋都没脱。
真是一点也没变!瞌睡来了倒在床上就睡,也不管和衣睡了起来后会不会感冒。
他走过去蹲下,想替他把鞋脱下来,兰月见了,赶忙上前,“王爷,让奴婢来吧。”
黎殊朝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示意她小声些,别把他吵醒了。
“我来就好,你下去吧。”黎殊轻声道。
“可是……”
“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黎殊再次开口,兰月这才依言退下。
待兰月离开,黎殊又蹲下来,脱了晏澍的鞋子,又脱了他的外衣,再帮他换了个姿势,免得他趴久了把手压得生疼。谁知他姿势是换了——曲卷着侧躺在床上,却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还像个孩子般不停蹭着。黎殊失笑。
没办法,为了不弄醒他,他也只有平躺下来,任他抱着他的手臂入睡。看着他的睡颜,自由的那只手忍不住探过去,爱怜的轻抚着他的发丝。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黎殊手一抖,赶紧收回。
他不该的。不该伸手去抚摩他的发丝,更不该有爱怜的心境,这些都太过亲昵,是不该。
黎殊枕着云锦枕头,闭眼摇头,不住的跟自己说:忘记吧,忘记吧……这样的感情是不可能的……
黎殊喜欢晏澍。更准确的说,是莫然喜欢宁凌,很喜欢。
是从什么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宁凌主动和他说话的时候,也许是宁凌半夜为他等门的时候,也许是宁凌对他说“有我陪你”的时候……总之,他就是喜欢上了。他知道这样的感情违背常理,他也不想为宁凌增加烦恼,所以他把感情埋在心底。就算这样,他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一起,也希望他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在一起,他不想和他分开。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对他伸出手,说:“我跟你一起。”
来到这里之后,他其实是很害怕的。害怕从此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好在老天保佑,让他们重逢了。想到此,黎殊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失而复得。
不愿再想这些了,他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不是吗!
既然已经躺下来了,那就当是补眠吧。于是黎殊也闭上眼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晏澍才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见黎殊躺在自己身边,微微一愣,也没有太多惊讶。
黎殊还没有醒来,晏澍赶紧下床去开门,免得这敲门声把他吵醒。
“晏澍少爷,该用午膳了。”兰月站在门外道。
“再等等吧,他还没醒呢。”晏澍道,“先把菜撤了吧,等他醒了再说。”
“是。”兰月退下去了,想着原来王爷也睡着了啊……走了几步,猛然驻足,晏澍少爷睡了,王爷也睡了,那他们……不是睡在了一张床上?这德仁宫的房间如此之多,为何他们偏要挤在一张床上?而且,先前王爷还为晏澍少爷脱鞋宽衣……难道,他们是……兰月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甩甩头,想把这样的想法甩出脑袋!
晏澍关上房门,回床边坐下,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忍不住勾出一抹笑容。
就算是相同的身体,感觉不一样,原来是相差那么多的。
黎殊之于他,是好友,是兄弟,是可以共同分享喜怒哀乐的同伴;而莫然之于他,却不仅是如此,他和莫然,是可以共同生活的人,很简单的生活,就是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这样想着,晏澍的笑意加深了。
黎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晏澍靠着床栏笑个不停。
“在笑什么?”他问。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晏澍做直了身子。他埋头看着还躺在床上的人,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很好。”
“哪样?”黎殊坐起来,想要下床。
“就是现在这样啊,两个人一起。”
“哦。”黎殊也不多做表示,一个单音节带过。他坐到圆桌边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不敢多做表示,怕暴露太多感情。
“喂,你‘哦’一句就完了?”晏澍对黎殊的态度不大满意,好歹也有点反应啊。
“我天生就是如此。”黎殊笑道,“你是知道的。”
听到天生如此四个字,晏澍倒是想起昨天在乐凤楼里见到的那位嫣然姑娘。
“对了,昨天见到一个人,和你倒有几分相似。”晏澍在黎殊身边坐下来。
“哦?在哪看见的。”
“乐凤楼。”晏澍道,“下次带你去见见。”
“好。”黎殊道,然后沉默,心里有些许介怀。乐凤楼是什么地方,他也是知道的。男人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他当然也清楚。
正巧这时兰月过来看黎殊醒了没有,问能不能开饭。
黎殊走过去开门说可以用膳了,便和晏澍一起往饭厅走去了。
结果,晏澍还是没能带黎殊去见嫣然。因为听蒋少乔说,嫣然在某天夜里,跟着乐凤楼里的一个相公私奔了。
晏澍听了却是一笑,心里寻思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能让嫣然这般的女子跟他私奔?转念却想到,黎殊这样的人,日后又会爱上怎样的人?
想到此,心中尽有一丝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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