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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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太阳还未升起,大军已经在城门前集合,准备出发。
身为皇帝,黎宸亲自出城送行。此刻,他正站在城墙上,给予将士们精神上的鼓励。他能给他们的,也只有这个了。
黎殊站在黎宸身后,他的目光从未自晏澍身上离开,他们就要分开了,这一别,不是是多久。
晏澍骑在马背上,他只要稍微抬头,就可以与黎殊四目相对,他却没有这样做。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此时与他四目相对,只会让他更加不舍。
终于,黎宸那些鼓励的话讲完了,便令太监们把早已准备好的平安酒端到晏氏父子面前。为将的晏氏父子皆是一身戎装,他们喝下御赐的平安酒,而后翻身上马,没有再看送行的家眷一眼。
晏阙手一挥,军号响起,战鼓阵阵,大军出发了。
不要回头,不能回头。晏澍不断对自己说这样说着,他拉了马缰,马儿嘶吼一声,扬蹄而去。
急促的马蹄声卷起滚滚尘土,南苑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从始至终,晏澍没有看过黎殊一眼。黎殊又岂会不知晏澍所想。他不怨他。
站在城墙上,眼看着大军越走越远,远到已经看不清晏澍的背影,黎殊才喃喃自语:“你要回来的……要回来的……”
黎夜又一次坐在书案前看着那封皱巴巴的信。他的嘴角有些许地抽搐,眉间尽是戾气。
快了……就快了……大军到达这径阳城,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哼哼哼!
“王爷,有探子回报。”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让他进来。”黎夜将信收起,端坐于案前。
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男子跨着大步走进来,风尘仆仆。
见了黎夜,他单膝跪地,道:“启秉王爷,晏阙率一百万大军三天前自京城出发,目前已达到罗安城。”
“再探。”黎夜命令道,然后挥手示意他退下。
已经到罗安了啊……呵呵,赶得很急嘛!看来,不出一月,就该抵达径阳了。
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发生的事情,黎夜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角,忍不住要发笑。
行军一个多月,大军终于抵达径阳城,黎夜率众多官兵出城迎接。
见到晏氏父子,黎夜脸上堆满了笑容,道:“晏将军来了,此战无忧了。”
虚伪的客套,虚伪的笑脸,虚伪的奉承。
晏澍嘴角始终挂着笑意,但眼中却保持着冷然。面对黎夜这样的人,逢场作戏他还是会的。
大军屯扎于径阳城外三十里处,而东昱国的精锐部队,就在不足五十里外的山谷中安营扎寨,如此距离,很是嚣张。
之后的五天皆是阴雨绵绵,晏鹏、晏澍以及黎夜都呆在晏阙的营账里研究战略布局,鲜少出营,除了晏澍会在夜里奉命领小队人马探测地势。
这天夜里,三更已过,晏澍再度领五百兵士出营,却在山谷外的小丘陵下惨遭敌军埋伏。
当自己身中敌箭,被敌军包围的时刻,他脑子里尽是黎殊的那一句话:我等你!
那个他爱着的男人,在遥远的南苑皇都,等他凯旋。他答应了他,定会活着回去,他一定要活着回去!战争才刚刚开始,他不可以在这里就倒下!在一声狂吼之后,大刀挥起,斩敌无数。
几个随军大夫忙里忙外为将士们治疗伤势,晏澍坐于榻上一言不发,任大夫为他处理伤口。
没有麻醉药,只能以针灸作为麻痹手段,但效果欠佳。
“将军,请忍耐!”当大夫将在火上烤热的刀片划上他的伤口,要取出他背上的箭时,那种疼痛几乎令他昏厥。
晏澍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因极力忍耐疼痛而冒出大量的冷汗,意识模糊间,他感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没有犹豫,他反抓住那人的手,发泄似的,非常用力,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然后他听到有人对他说:“用力抓吧,如果能减少你的疼痛……”
因高烧而昏迷了三天两夜,晏澍终于在第三天夜里清醒过来了。
“水……”他感觉自己体内的水份被抽干了似的,难受得要命。然后有人倒了水给他喝。
当他张开眼时,看到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大哥……”他有些困难地发出声音。
“总算醒了。”晏鹏将手探到他额前,确定他不烧了之后,笑容在脸上扩大,“烧也退了。”
当剡鹏的手自晏澍的额头上拿开时,晏澍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伤。
脑子里又响起了那句话:“用力抓吧,如果能减少你的疼痛……”
“大哥……对不起……”晏澍低声道,晏鹏手上那些明显掐痕让晏澍觉得眼睛发热。
“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弟啊,所以,别说傻话了。”
我不是……不是的……我是一个外人……真正的外人……
晏澍感觉连鼻子也开始发酸了。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爹娘也是,兄嫂也是,好到他都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晏澍,而不是宁凌了。这么幸福的家庭,这么温馨的感情,他拿什么偿还……
转眼间,已过半年。
晏澍的伤势已经好了泰半,虽然还未拆除绷带,不过上阵杀敌已是不成问题。

黑夜里,月如钩。
晏澍步出营账,穿过大营,迎着夜风来到后山溪水边,原本是因看久了战略图,出来透透气,却被天间月色感染,惆怅起来。
月光幽幽,溪水潺潺。他们已经分开半年。
“在想什么?”晏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大哥,你也还没睡下?”晏澍道,嘴边挂着轻笑。
“睡不着。”
“想大嫂了?”晏澍嘴边的笑意加深了些。
“你呢,在想黎殊?”晏鹏问道。
笑容变为了苦笑,晏澍将目光投向水面,水里倒映着兄弟两人的影子。
“怎么不出声?”晏鹏看向他,眼里一片了然。
“你知道了……”大哥会这么问,定是知道了。
“你大嫂不会瞒我的。”晏鹏道。最初知道这件事,他是不能接受的。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只能用爆怒来形容,若不是淑宁极力阻止,他早已冲去了晏澍的房间,狠狠地揍他一顿,把他揍清醒。淑宁拦下他,神色认真地说:他们没有断袖之癖,只是刚好爱上了男人而已。
什么叫刚好?什么又叫而已?晏鹏记得那个时候他是这样朝淑宁吼过去的。
淑宁不恼,只是问:你是否想要晏澍幸福。
他当然想晏澍幸福,他们是亲兄弟,哪有哥哥不希望弟弟幸福的。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真的会有幸福吗?他想了很久,很久。
晏澍与黎殊分开的那一个月,他在晏澍眼里看到了寂寞,看到了思念;淑宁告诉晏澍黎殊病了,晏澍脸上心疼担忧的神色是掩饰不了。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晏鹏后退了,原本想拆散他们的那双手,收回来了。
晏澍偏过头,面有愧色。
两人之间不再有交谈,流水的声音显得更加清脆。微风拂面而来,带着溪水的清甜,却也带着夜间的冷冽。凉意自衣领灌进,晏澍忍不住拉了拉领口。
“晏澍,我想你幸福。”突然的,他听到兄长如此说。
又是三个月过去了,两国间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断,双方军队实力不相伯仲,逐渐的,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
就在双方都僵持不下之际,东昱国却提出将公主嫁来南苑,以和亲的方式来结束这样的局面。
黎宸当然是愿意和亲的,放眼南苑国的众皇子,大皇子跟民女私奔,二皇子与三皇子早已娶妻,眼下,就只有黎殊符合和亲的条件。前些日子,黎殊与晏澍断袖之说闹得满城风雨,给他娶个妻子,也是不错的注意。再者,一个英明的君主知道该怎样做才可以把伤亡减到最低,所以,自认是明君的黎宸,理所当然地接受东昱提出的和亲。
只是,黎宸却不知如何向儿子开口。
黎殊复活后的性子,他多少也了解了些,要他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他定是不愿的。左思右想之后,黎宸决定把劝说黎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的胞姐淑宁。
淑宁深知黎殊的心思,知道他的心里早已有一个晏澍,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哪容得下第三者插足。可是,他不点头答应这门亲事,战争就不会结束,他心心念的那个人,还有……她一直牵挂的那个人,都回不来,他们将继续在那个看不清生死的地方,浴血奋战。
“为什么非要是我,不是还有那么多世子、郡王吗?”黎殊皱眉道。要他娶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他为何要应允?
“黎殊,东昱不是一般小国,而且,他们嫁过来的是公主,不是郡主啊,怎么能让公主与世子、郡王婚配呢!”淑宁解释道。
其实她也不愿为难黎殊,只是,战争让她感觉恐惧,虽然不曾亲上战场,她却从丈夫身上的伤痕得知,战争是多么的残酷。
“如果我不愿呢?”黎殊问。
“那么……战争就会继续,身在战场的人,生死难定。”
黎殊垂首,脑子里很乱。淑宁也不逼他,只是坐在一旁陪着。
良久,黎殊才抬起头,道:“皇姐,我需要时间考虑。”
淑宁点头,伸手去拍着他的肩,“好好想想吧。”而后领着小翠离开了。
生死难定……
黎殊咬着下唇,不再言语。晏澍曾经说的话在脑子里回响——
“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了。在那种尸横遍野的环境里,求生的**非常强烈……”
那个人说,他害怕战场,害怕就那么死去,害怕那种尸横遍野的环境……
那个人说起战场时的苦笑就浮现在眼前……
他怕,好怕他真的就那么死去了,好怕他一去无回……
若他娶了妻,那个人回来后,他又该如何面对?
若他推了这门亲事,战争又会怎样发展?
淑宁还没走出德仁宫,便听见身后传来黎殊的声音。回头看他,只见黎殊正朝她这边过来,眼神不再闪烁,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皇姐,是不是我娶了亲,晏澍就可以回来了?”黎殊问淑宁。
“是的,不仅是晏澍,所有人都可以回来。”
“那……这门亲事,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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