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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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的夜晚,格外清冷。
镇府里,某个房间还闪着昏黄的灯光。房间里的书桌上,放着一只的信封,上面写着黎夜亲启四个大字。
是的,这个房间的主人,正是当年被贬来这里的祁王——黎夜。
而信封的一旁,放着一张看起来已经被揉捏过好几次的纸张,仔细一看,那正是一封信。
这封信是半个月前收到的,来自他的母亲景妃,信里的内容满是委屈与抱怨,让黎夜看后怒不可遏,之后每看一次,他都气得将信纸揉握在手里。
“没有人可以欺负我的母妃……谁都不可以!”他狠狠地道,满脸狰狞,而后却又舒展开来,“我要登上太子宝座,我要继承父皇的龙椅,只要我做了皇帝,再没有人能够欺负我们……哈哈哈……我要阻挡我的人全都去死!所以,黎殊……我要你死!为了我的霸业,你一定要死!哈哈哈……就快了……我的时代,就快来了……哈哈哈……”张狂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的笑声显得越发吓人。
喝下今天的第三碗药,黎殊此刻正批着外衣站在窗边,透过那一个四四方方的窗口,欣赏月色。原本想到花园里走走,兰月死活不让,说是他的身子才稍微有些好转,出去吹了凉风,肯定受不了。他没有坚持,也就由她了。
“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这两句诗几乎是不自觉地,从黎殊嘴里念出来。
“王爷您说什么?”兰月打了水近来给他洗脸,却听到他喃喃地说着什么。
“没什么,”黎殊敷衍道,之后便不再出声,就那么立于窗,微风拂过,掠起他的衣袖。
兰月将毛巾拧干,摊开,递到黎殊手上,“王爷,擦把脸吧。”感觉到有风吹近来,便倾过身子,将窗户拉过来关上了。黎殊本想阻止,又一想,兰月是怕他又给吹凉了,于是也就作罢。
擦了脸,兰月将他扶到床边坐下,又为他打来洗脚水,然后蹲在他面前,替他脱鞋、洗脚。
做完这一切的工作,兰月才将黎殊扶上床,让他躺下。
“兰月,不用照顾得这般周到,我没有那么虚弱。”黎殊道。他的确没有完全康复,不过还不至于上床下床都要人搀扶。
“那可不行,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兰月瞪大眼睛道。
黎殊知道,这样的阶层关系已经深入她的心底,改不了,他不自觉地露出苦笑,“明白了,明白了,看你那双眼睛瞪得。”
兰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逗得黎殊又是一阵轻笑。笑过,他道:“我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不行,奴婢要在这伺候您。”兰月赶紧摇头。黎殊还是病人,不能让他一个人睡的。
“你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下去吧。”黎殊坚持。
“可是……”
“听话,兰月,我没事的,你守在这我反而睡不好。”
“那……那好吧……您夜里不可以踢被子哦!”兰月就像在教一个小孩子。
黎殊连连说是,兰月听他这么说了,这才从黎殊房间里退出来。
兰月离开后,房间里陷入沉寂之中,黎殊感觉周围安静得可怕。四周环境越是清净,他的脑子就越是清醒。各种数不清的画面在他的脑袋里穿梭,曾经幸福的家庭,寄人篱下的日子,学校的教室,寝室,种植了香樟树的校园,还有德仁宫……美好的,残破的,荒唐的……一切一切都让他无法入睡。
“我好像……睡得太久了……”白日里睡得久了,夜里异常清醒。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那个时候,他会把睡得像猪的宁凌从床上拖起来,强迫他打起精神和他聊天,聊到他有睡意为止。可是现在,谁来陪他聊天?他又能去把谁从床上拖起来?
明月悬挂在空中,夜里的空气略带了些湿气。
京城街边的各个铺面已经关门,一些铺面的门前还挂了一盏灯笼。
晏澍策马快速奔走于这样的街道上,手里紧握着从淑宁那里借来的木简。这片木简只能帮助他进入宫门,之后,他仍然要对巡逻的御林军左躲右闪。可是没有木简,他连宫门也进不了。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晏澍心中一紧,生怕是有人来逮自己回去,于是他一拉马缰,又加快了速度。却听到有人大喝:“站住!”
这是晏阙的声音,晏澍认得。晏澍暗啐:难道真的是来逮我的?
“晏澍!”这次是晏鹏,“快停下。”
这两人的声音之于此刻的晏澍,简直比阎王还要可恶!他赌气地收紧马缰,让马儿停下,却不肯转身面对父兄。
晏阙两人却是从他身后绕过来,停在他面前。
“你这是要去哪?”晏阙沉声问,脸上毫无表情。
“我……”
“晏澍也是要进宫向皇上秉明情况吧!”不等晏澍开口,晏鹏就抢着问。
“恩?”晏澍不明所以,却见晏鹏朝他眨眼,也就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了,“是的,我正要进宫求见皇上呢!”
“是么?”晏澍要去哪,晏阙心里清楚,却没有戳破,“那就走吧。”
于是率先策马前进,晏澍与晏鹏赶紧跟上。
“大哥,出什么事了?”半路上,晏澍示意晏鹏走慢些,和晏阙拉出一定的距离,然后才问道。
“边关告急,东昱大军来犯。”晏鹏就说了那一句,便又跟上去了。
边关告急!?也就是说……又要打仗了……晏澍好看的两条眉毛纠在了一起。
不愿意打仗,他非常不愿意!
东昱是强国,一旦开战,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结束的,或许还会更久。他不想,他好容易才和莫然重逢,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上战场。
可是……
晏澍抬眼看着已经远去的两个人,心里一阵酸——他没得选择!当他进入晏澍身体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要走的路,他没得选择!
晏澍深深地看了手中的木简一眼,低叹一声,终于也跟上去了。
正在岑盈宫与妃嫔嬉闹的黎宸一听边关告急,三位晏将军已在御书房等侯,便吩咐丫头为他更衣,是要往御书房赶去。
黎宸赶到御书房时,晏家父子三人立即下跪行礼。
“平身。”黎宸摆手道,他绕过书案,坐到椅子上,“是什么情况?”
“回皇上,东昱大军来犯,祁王命人八百里加急回京求援。”晏阙道。
晏澍听到父亲提到祁王,立刻换上一脸不屑的表情。
他对黎夜的印象一直都不好。因为他觊觎太子位,视黎殊为眼中钉。
黎宸沉思一阵,便抬手轻掠胡须,道:“晏阙,朕命你为征东大将军,领一百万大军迎战东昱!”

“臣遵旨!”
“晏鹏、晏澍,朕命你二人为副将军,极力协助总大将,击退东昱敌军!”
“臣遵旨!”
“明日一早,立刻出发!”
黎宸一声令下,两国开战在即!
离开御书房,晏澍在晏鹏的帮助下,好容易说动晏阙答应让他去见见黎殊。
他避过巡逻军,偷偷摸摸潜入德仁宫。他摸黑来到黎殊房门外,轻扣门扉。
黎殊并未睡着,听见有人敲门,便问:“谁?”
“是我,晏澍。”见黎殊还没有入睡,晏澍松了一口气。若是他睡着了,他满腹心事要和谁说去!
“等一下,我就来。”黎殊努力地撑起身子,下床来为晏澍开门,“快进来!”开门后,黎殊让晏澍赶紧进房,免得被人看见。
待晏澍进房后,黎殊立刻关门。关上门,他却不敢回头了。
身后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一个多月未见面,思念已填满了心间。然而,当他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不敢面对了。尽管听淑宁说过,这些日子晏澍是多么地想他,可是,这不能代表他们之间的想念性质相同。他怕他管不住自己,怕他在晏澍面前暴露太多。
晏澍看着黎殊的背影,心中一阵疼——他瘦了,瘦了好多!
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他好想他,现在终于见到他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可以这样,他有好多话要说,一定要说!
“黎殊,你准备就让我面对着你的背影吗?”他终还是和他说话了。
黎殊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紧,想加重抓着门闩的手的力道,却发现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你不转过来看着我吗?”晏澍又道。
深吸一口气,黎殊还是转身了,阔别了一个多月的容颜映入眼帘。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黎殊便被晏澍揽进了怀里。
“你瘦了……”晏澍抱着他道,一双手都在他背上摸着。
“晏澍……”突然的拥抱让黎殊愣在当场。他没想到晏澍会抱他,而且是这种亲密无间的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晏澍才放开黎殊。他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扳着他的肩,让他面对着自己,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黎殊你听我说,我和我爹还有大哥都刚从御书房出来,东昱国举兵来犯,明日一早,我们就要领兵迎战,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多久。”
“你要……打仗去了……?”黎殊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们才重逢多久?他就又要出征了,他又要去那个他所说的,他非常害怕的,尸横遍野的地方了。
“你回来才多久?又要打仗了……”黎殊的语气满是心疼。想到他们就要分开,黎殊的心里全暗了。虽然这一个多月他们不能见面,至少他知道他很好,至少他不用为他担心。可是,一旦他上了战场,一切就成了未知数。
“没法子,谁让皇上信得过我老爹呢!”晏澍苦笑道。
两国交战,就好比一场足球赛。
一个球队里有绝对主力和超级板凳。重要的比赛,教练当然是用绝对主力;次要的比赛,才是超级板凳累积经验的赛场。
这次是东昱国举兵来侵,东昱是大国,马虎不得,皇上当然是派出他最信任的将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黎殊。”晏澍正色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上战场去了。那个地方,生死皆是未知数,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今天我要把心里所想的全部说出来,全部!这样,就算战死沙场,我也算是无憾了!”
黎殊静静听他说话,他说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的时候,他的心在抽痛,他说战死沙场的时候,他的心痛得就快使他不能呼吸了。好想伸手去捂他的嘴,却始终没有动作。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许你听后会觉得荒谬,恶心,也许你听了之后会讨厌我,不过没关系了,就算以后你真的讨厌我排斥我,我也一定要说!否则……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你要说什么?”黎殊好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晏澍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他在害怕,怕黎殊不能接受他就要说出口的事实。
此时,之前淑宁说过的那句话在耳边响起——如果有一个人,让你有了要和他走一辈子的想法,那么千万千万,不要放开他。
不放开,他不会放开的!就算日后他会恨他,他也不放!
心一横,晏澍深吸一口气,道:“黎殊他不在了,我身边的黎殊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现在我身边的,是一直都和我一起,过着简单日子的人,而这个人,我不想放开了。莫然,你明白吗?”
晏澍话一出口,黎殊先是一愣,而后又换上一脸的不敢置信,最后干脆呆掉了,没有任何反应。
“黎殊?”晏澍见他陷入呆滞状态,于是摇了摇他的肩膀。
“啊……你说了什么?刚才?再说一次!”黎殊伸手抓住了晏澍的衣袖,硬是要他再说一次。
他叫他莫然,他说他不想放开了,他说过着简单的日子,这些表示着什么?黎殊迫切地想知道。
“我说,我爱上你了。”
“你爱我……?”黎殊听了,嘴角将扬不扬,不知道是想笑还是什么。
“是,我爱你,也许很早以前就爱上了,却是近几日才发觉自己的感情。”说到最后,晏澍伸过手来,把黎殊的手紧紧握住,透过黎殊的身体,握着莫然的手。
“真的?”
“真的。”晏澍把脸凑向他,两人额头相抵,鼻尖相碰,鼻息扑打在对方脸上,“黎殊,告诉我,告诉我你心里所想,让我知道,就算日后战死,也让我死个……”最后的明白两个字让黎殊吞进了唇齿间。他不想再听他说着这种让他心慌的话,于是以吻封缄。
被黎殊吻住了双唇,晏澍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这就是黎殊的答案。于是他找回主动权,张口将他的舌含进嘴里,两人湿热的舌头交缠在一起,你来我往,纠缠不清。吻得激烈了,谁也舍不得分开。
“你要回来的,知不知道!”一吻结束后,黎殊这样说着。
“黎殊……我不知道这一次……”
黎殊听他又说这种话,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我要你回来!”
晏澍心里一暖,淡淡地笑了。
他拉下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着道:“恩,一定,你等我!”
他要回来的,一定要回来。他若死在战场上,黎殊就是一个人了。所以,他会回来的!
“好,我等你……”之后的话语淹没在淡淡的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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