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两银子的生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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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起了雨。
雨很大,直打得屋顶噼噼啪啪地响。从窗户看出去,大街、河道、民宅、树木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之前还热闹非常的街道,现在都冷清了下来,似乎整个城镇已经沉沉地睡去,只剩下雨水在肆意地倾洒。街道上很快就汇集了数条涓流,冲刷着地上的每一块青石板,然后再注入河道中。
周云喜欢这种骤然而至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的一场雨,可以把一天里闷热的暑气通通驱散,同时把天上地下洗个干干净净。再说,一个人坐在窗前,听着沙沙的雨声,看着大颗的雨点敲打着石栗树的叶子,总能给周云带来一种莫名的感触――当世界寂静得只剩下雨声时,那些雨滴,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珍珠,一颗颗就好象径直落在他的心里――这时周云总是会想起很多很多的事,那些往事,就象河边的细沙,一粒一粒地被雨水翻起。从这个意义上,每场雨,对周云而言,也是一次洗刷心灵的时刻。
周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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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雨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
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整个城镇在这一片轻薄而潮湿的雨雾中,添上了一团团柔和的橘黄色亮光。
路上的行人又渐渐多了起来,有的躲过了刚才那场大雨,现在趁着雨小了,用手挡着头,匆匆忙忙地跑着;有的打了伞,踩着木屐,在石板路上“踢踢踏踏”不紧不慢地走着;几个小孩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在街道边的积水中忘情地嬉闹。
周云站在云来饭店的大厅里。
饭店里早就点上了灯,客人并不多,只开了几桌,都安静地用着餐――在下雨的晚上,生意总是清淡一些。
掌柜见周云穿了一套束身劲装,便对周云微微一笑,递给周云一把油伞。两年来,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默契。周云用目光和掌柜对视了一下,抬了抬眉毛,算是打过招呼,接过伞便往外面走去。
外面的空气潮湿而清新,雨点落在地上的积水中,化成一个个小圈圈,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周云过了石拱桥,借着路边民宅里透出的灯光,沿着河道边的小路向北走了一段,然后再往东一拐,走进了一条小巷子。
这里的每条小巷子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夜色中泛着灰白光泽的是花岗石铺成的路面,两旁是一户连着一户大门紧闭的民宅,路边一丛丛的黑影是各种各样的花草――周云能在昏暗的夜色中辨认出其中一些是九里香和米仔兰,偶尔在两条小巷的交汇处,还栽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榕树,树下摆着石桌和几张石凳――不下雨的时候,这里是附近居民乘凉休憩的好地方。
走在这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巷子,对周云来说,却象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悉。他往左一拐,再向右一转,走上了一条稍微宽一些的巷子。除了稍微宽了一点之外,这条巷子和其他的明显不同――这是一处断头巷,在巷子的尽头处还微微亮着光。
周云站着没动,转头看了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把伞从右手换到左手,开步向巷子那头的光亮处走过去。
走近了,那亮光慢慢清晰起来,原来是挂在巷子尽头石墙的雨檐下的两盏灯笼。左边的灯笼上写着“风味夜宵”四个大字,右边的灯笼上写着的则是“各式小炒”。说话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隐隐从巷子里传出来。这条巷子从远处看象是断头巷,其实却是一条丁字巷,巷子的尽头还向左右两边延伸,但不走到跟前不容易发觉。本地人都把这里叫做“左右巷”,那些声音就是从右边的侧巷里传出来的。

“左巷赏月,右巷听雨”,今晚下雨,人应该都在右巷里吧,周云想着,便往右一转,来到右巷里。
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整条右边的巷子,都掩在高高的竹棚之下,竹棚上覆盖着类似松树皮做的棚顶,雨点落在棚顶上“噗噗”作响,甚是好听;竹棚之下,每隔不远就挂着一盏大灯笼,把整条巷子照得灯火通明;灯笼下面,一张张桌子顺着巷子一字排开,已有不少食客三三两两地围着桌子吃喝谈笑。除了本地人,谁会想到在这些曲折幽深的巷子里,会藏着这么个好去处呢?
周云收了伞,小心地绕过摆在巷口处的几只大火炉,那上面烧着几大锅的开水,一个小工吃力地捧着一筐猪内脏,正准备往其中一锅开水里倒,看见周云便鞠了个躬说道:“客官,里面有座。”
周云应了一声,往里头张望了一下:离巷口不远处有一张桌子旁围坐了五六个人,正大碗酒大块肉地吃得痛快,他们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者,有人还时不时兴奋地用力拍打着桌子。其他食客似乎都对这伙人有所顾忌,刻意坐得远远的,和这伙人隔了好几张桌子。
周云挑了一处和这五六个人隔了一张桌子的位置,侧对着他们坐了下来,向穿梭在各桌之间的一个小二打了个手势,那小二唱个诺,来到周云桌前。
“半边油鸡,半斤白灼猪杂,再要一斤炒田螺,一坛本地米酒。”周云点道。
“好咧!马上就给您上菜,客官您先喝口茶!”小二招呼着走开了。
很快,周云点的酒菜都上齐了。这里上菜就是快,这是周云要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周云没动那坛酒,先吃起菜来。
“喂!掌柜的!我们要的酸菜猪肚呢?怎么还没上来?!”那张桌子上有人扯着嗓门吼了起来。
周云侧眼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吃得油光满面,膀阔腰圆,剃了个光头的大汉。他穿着一件没袖子的短褂,敞着胸膛,一只脚支在板凳上,正对着巷子旁一处开着门的房子吼着。
那房子估计是厨房之类的地方,汉子的吼声刚落,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男人就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搭着块脏兮兮的抹布,一个劲地对着那光头汉子赔笑,嘴里说着:“就来,就来。二爷您先喝口酒,菜马上就来。”
“就来,就来!你今晚说了多少遍了?!再不给我上,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左右巷啊啦!”
“二爷莫怒,二爷莫怒。今天确实不巧,我的厨子病了一个,上菜是慢了一点。我给二爷您赔不是了,这个菜我就送给二爷吧。”那老板拼命作揖赔礼道。
“二爷,您就别费这神了,不值!今天我们兄弟几个出来是求个开心的,来来来,我们继续喝酒!”说话的是一个瘦得象猴子一样的暴牙男子,一边举着个酒碗,一边去拉那被叫做二爷的光头大汉。
“是啊是啊,别为这事扫了兴。”旁边几个男子也劝道。
正巧这时,一个小二托着盘子从房子里转出来,唱道:“酸菜猪肚――上菜!”
那老板连忙接过来,亲自把菜盘子端到桌上,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光头大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眼睛看也不看那老板,抓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砰”地又用力放下,说道:“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今天病,晦气!再给我送一盘油泡猪耳,一坛花雕,这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那老板努力挤出一脸的笑容应道:“谢谢二爷开恩!马上就给二爷送上!”一边退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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