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云离开“老许烧鹅”店时，才发觉自己今晚喝得有点多了，脚底下好象踩着棉花――老许款待的酒后劲着实不小。
今天收获确实不小，周云想着，既了解到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关于鱼肠弯刀的秘密，也掌握了那两父子的行踪。按老许提供的情报，那两父子是三天前才到凤栖城的。周云粗略计算了一下时间，按从省城到凤栖城的路程来看，这两父子在路上走得并不匆忙。在昨天，这两父子与来历不明的两男一女见了面，其间似乎还为某件事情吵了起来。
从老许的描述中，周云注意到两件事，一是这两父子花了大半个月来到这里见那三个人究竟有何目的，二是老许确实对凤栖城中外地人的活动了如指掌，可能包括周云自己在内，一举一动都在老许的掌握之中。
周云摸了摸行囊里的那根烟杆――打铁还须趁热，说不定明天这两父子又会不知所踪了，不如就今晚去与他们见面，说明来意，把老婆婆的话转述完，回不回家由得他们，至少能从他们那里带个话捎个信什么的让自己回去好跟老婆婆报个平安，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沿着河堤往东走，不久就会看到一座很大的尖顶谷仓……谷仓后面有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有一间废弃的小磨坊，他们就在那儿。”现在，磨坊就在周云面前，里面却没有一丝亮光。“夜色尚早，他们难道睡了吗？不会是他们已经离开了吧？”周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风吹动着四周长长的杂草，好象有人走动的声音，也好象有人在什么地方叹息。周云猛地扭过头，努力地想要看清楚身后的黑暗――他确信那里肯定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周云甩甩头――今晚确实喝多了。
“咿呀――”黑暗中这声音显得无比的凄厉，周云脖子后面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原来磨坊的木门是虚掩着的，风把门吹开了一条缝。
周云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他轻轻地贴近木门，两手按在门上，侧起耳朵仔细地听。
就在门后！有粗重的呼吸声！
周云本能地把头向后一撤，就在这一瞬间，“咔砰”一声，整扇门在周云面前四散裂开！碎片、木条劈头盖脸地砸来，在这么近的距离，周云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双臂护住脑袋，接着，他就看到身前寒光一闪！
所有的酒意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容不得周云细想，他迅速半侧转身，双手死死按着从门后持短剑袭来的那条胳膊，不退反进，用右肩向前猛力一撞，死死抵住袭击者的肋骨，两人一道向黑漆漆的磨坊里跌撞进去。
一路上“乒乒乓乓”不知撞倒了多少东西，直到那名袭击者被什么物件顶住了，两个人才停了下来。周云依然死死按住那条胳膊，直到感觉对方确实不动了，才松了手，大口大口喘着气从那人身上爬了起来。
痛楚从左侧身体传来，周云伸手一摸，粘粘的，流血了。他退后一步从身上掏出火折子点着，查看自己的伤势――左腋下的衣服早已破了，短剑擦着左胸而过，划破了腋下的皮肤――不过伤势并不重。
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地躺着，周云把火折子慢慢地照过去，只见他身体呈大字斜靠在一辆旧木板车旁，胸口全被鲜血染红了，一根从板车上伸出的尖木条从他身后插了进去并穿透到前胸――他死了。然后周云就看到了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络腮胡子、浓眉、宽鼻、左眼下有颗黑痣。周云两膝发软，几乎要跌倒在地上，他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不住地干呕起来――他刚刚杀死的是老婆婆的儿子！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周云如雕像般呆站着，火折子把四周映照得如同梦境般虚幻，但那个呈大字躺着的死人却又无情地告诉周云这个事实――他的的确确把委托人要寻找的亲人杀死了。
一种苦涩的味道开始在周云嘴里蔓延，深深的懊悔感让周云不断地回想着刚才的情形：“我为什么不在门外先问一声呢？问一声有没有人在，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那一击袭来，我要是向后一滚也能避开的，这样就能看清对方的相貌了……我为什么要死死顶住他不放呢？把他往后撞个趄趔就已足够了啊……我真该死！在老许那少喝点酒，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现在怎么办？怎么回去向老婆婆交代呢？告诉她实情，请求她原谅吗？”越往下想越是不堪设想，汗水已经湿透了周云的后背。恍惚中，却见一盏灯笼突然从磨坊的窗口伸了进来，紧接着一个少年从窗外“扑”地跳进来，嘴里叫道：“爹，你要的东西我都备齐了，明天我们就可回家了！”
周云与那少年同时看到对方，一下子都怔住了，然后那少年就看到了躺在板车前的男人，惊叫一声扑了过去，周云连忙后退开几步。
“爹！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应我一声啊！”少年哭喊着用力摇晃着他父亲的肩膀。
“他――已经――死了。”说出这几个字，似乎让周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少年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挂满泪水，他看到了父亲手里的那把短剑，也看到了周云腋下的血迹，一切全明白了。
“你杀了他？！”少年咬着牙，眼中全是仇恨，“你杀死了我爹！”
“是我――杀的，”周云干巴巴地答道，小心地挑着字眼，“但我――不是故……”
没等周云说完，少年突然一手抄起父亲手上的短剑，一边舞起灯笼，向周云扑来。
周云清楚自己不能逃避，自己要是跑了，就再也没有澄清真相的机会了，所以尽管磨坊内地方狭小，他也得一边奋力左右闪躲腾挪一边解释道：“你……听我说……这是一场……误会……我……”
少年一声不哼，出招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已经完全至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只求手中的短剑能刺入周云的身体。如此一来，周云也没功夫把话说完整了。眼看着对方招招夺命，周云知道再不还手，迟早会被少年所伤，便待短剑再次刺到时，伸指一弹，短剑即时从少年手中飞脱，掉到一边。
少年停了手，喘息不止，脸上还有泪痕，他突然向着父亲的遗体双膝下跪，颤声道：“爹！孩儿不孝，未能为爹爹手刃仇人。爹爹九泉之下有知，孩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少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云，凶光毕露，让人不寒而栗。
说完这通话，少年向父亲的遗体“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突然一掌将手里的灯笼砸破，那灯笼顿时烧了起来，少年把着了火的灯笼向周云一丢，同时跃起，自身上掏出两个物件，扔向磨坊里的杂物干草堆，高声喊道：“打不过你，也要烧死你！”然后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周云早有提防，弯腰躲过了飞来的灯笼，但那两个物件已在杂物堆中“嘭”地炸开成两个火球，当场把磨坊烧了起来，再不走就要被活活烧死了。周云单膝跪到尸体前，轻声道：“安息吧――”也跟着飞身跃出了磨坊，身后的磨坊瞬间便被火焰完全吞食，而那少年已经不知所踪了。
“着火了！那边着火了！”河堤上很快聚集了不少民众，拿着救火的器具向磨坊那边奔去。周云默默地站在河边，遥望着被火焰映红的晚空，好一会儿，他才定下神来，正要转身离开，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闯祸了，朋友。”是老许的声音。
周云没有转身，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解释，我会马上离开的。”
“你以为你现在能离开吗？”
“为什么我走不了？”周云回头看着老许，老许的眼中却没有一些埋怨和恶意。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会封城的，外地人别想顺顺当当地离开。硬闯的话，就算你武艺再高强，逃得过这一次，你的余生也会笼罩在凤栖城的追杀令下的。”
“我听你的安排。”周云已经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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