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假借卖粮再赴唐
乘隙寻觅野鸳鸯
鬼迷心窍轻薄郎，乔装打扮充阔商
可叹玉娘太痴心，同床异梦坏心肠。
初冬的西北风，给黄金般的秋色，送来萧瑟的信息。路边的草枯黄了，田野里也是一片宁静，大地上的一切生物，似乎都将处于休闲或休眠状态，只有山坡上稀疏的几只野菊花，还在凛冽的寒风中挣扎着。
人的种种或思念，不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总是推动着他言行的无形动力。高贵距第一次到唐山卖粮还不足一个月，他又同伙计邱社奎赶着大车第二次到唐山卖粮。他躺在粮车上想，第一次去唐山，只是想看看州城以外的世界，领略一下都市生活的风情。不料到唐山后，因为不熟地理，糊里糊涂地走进了“鸳鸯巷”，并遭到了倚门卖笑女人们的嘲讽，感到实在有伤自尊。他决心这次到唐山后，一定要鼓起勇气，和她们拍拖一番，体会一下野花的品味。
高贵和邱福奎到了唐山，又住进了原来住过的大车店，把粮米还是卖给了原来的粮栈。因为有前次的交易，这次在粮米的等级和价格方面，高贵也学会了讨价还价，因此，货款收益比前次又多了一些。他拿到钱后，照旧让邱福奎回车店休息，自己就依照原先走过的路，向“鸳鸯巷”方向走去。他没走了几步，就想起“人敬衣裳马敬鞍”的一句老话。他醒悟到，我还穿这身带黄土味的衣裳，尽管腰里有钱，也会受到眼虚女人们的慢待，莫如先找个地方包装一下自己。他东问西访，在一家浴池洗了澡，理了发，又在一间租货店租了身新裤褂。高贵自认为穿戴不俗后，就昂首阔步直奔“鸳鸯巷”而去。
伙计邱福奎虽然受命在大车店休息，心情也感觉很枯燥，也想看看唐山的真面貌。事也凑巧，他刚走出粮市街口，就看到一个衣帽整齐的年轻人由一家租货店走出来，走路的姿态特别像少东家高贵。他紧走了几步，确认是高贵无疑，就等距离地尾随其后，眼盯着高贵走进了有些女人站着的胡同，并同一个年轻女人说了几句什么话就进屋了。这时邱福奎才恍然大悟，原来高贵到唐山卖粮是幌子，会见女相好的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事情看明白了，此时他也无心再看唐山的风景了，他又回到大车店躺在木板通铺上，不由地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伤怀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撇妻捨子地远离家门常年在外务工，每天和件工具一样被人使唤。特别是自从赶大车之后，两条腿的人同四条腿的牲畜奔跑，再苦再累也得忍受，就是为了挣几斗米养家糊口，啥是我的欢乐？可是高贵这个娇生惯养的土少爷羔子，家有妻女，还嫌不快活，还在外边寻花问柳，这种人将来又会如何？高贵的小聪明被邱福奎无意中发现了，可是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高贵进了“鸳鸯巷”，对那些坐等待售的女人，看着近的瞧着远的，正巧有个年龄同玉娘相仿的女人用眼勾住他。二目相对，那个女人先搭话说：“大哥想到屋里喝杯茶吗？“高贵未答话，微笑着点个头，就壮着胆子随那个女人进了屋子。她这个屋子很小，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几乎占满了空间。桌面上有茶具，还有一张镶在镜框中那个女人姿态诱人的相片。高贵坐在椅子上欣赏那张相片时，她给高贵倒了一杯茶，接着就毫无羞涩地坐在高贵的腿上。她的一只手扶着高贵的肩就问：“贵大哥怎么称呼？在哪个行当发财？”此时高贵虽然自知有些心律过快，但仍不慌不忙地说：“本人免贵，大名叫金卯刀。古人说：民以食为天，我就在本地做粮米生意。”这个年轻女子听了高贵的自我介绍，感到此人口气很大，定有来历。就笑着问道：“大哥这个名字很响亮，可是为啥叫这个名字，很吓人的？”高贵也笑着说：“这不奇怪，你也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大多与姓氏、天性、时代、志向等等有关系，我姓金，是卯时生人，天玩刀枪，所以家人就给我起了个叫金卯刀的名字。”这个女人又说：“我听你说话的口音，不像唐山本地人。”高贵信口开河地说：“你说得对，我是唐山东北人。”高贵怕这个女人再盘问下去，就反问道：“你的芳名怎么称呼？”这个女人说：“我和你是同姓，叫金莲。”高贵摇着头装作斯文的样子说：“你这个名字也很响亮，就是有点欠雅。”金莲问：“金哥有何评论？”高贵说：“按我们唐山东北人的理解，你就是女人的小臭脚了！”金莲听了这句话，不但没生气，反而把玉臂挽着高贵的脖子笑着说：“金哥真幽默，第一次见面我就被取笑了。”高贵又问金莲说：“我听你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金莲说：“我是真正的东北人。”高贵说：“你既然是东北人，为啥千里迢迢地到唐山来？”金莲说：“金哥你也应该知道，做我们这种行当的，是不知羞耻的下贱事，为了保持名声，都不在本地做，而是越远越好，免得被人知道。”高贵又说：“我听说东北不只有大森林，也是个大粮仓，将来我去那里做点粮食生意，你看行吗？”金莲说：“东北确实是个大粮仓。我听老人们说，当年许多山东人逃荒年，都到东北。我奶奶说：我们的老家，就是山东枣林庄人。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自从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后，许多人又往关内跑了。像你这样的青壮年到东北去，不单买不到粮食，说不定还会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呢！”
话说的远了，其实高贵还没有去东北做生意的想法。他话归本题地问金莲说：“在你这里玩一次收多少钱？”金莲说：“在这里休闲一两个小时，收两元钱，若有心情想上床，收五元钱，任你随便。”高贵并不吝啬花钱，却故作惊讶地把金莲由他的大腿上推开说：“你怎能这等敲竹杠？要这么多钱，谁肯到这个破地方来？”金莲解释说：“金哥你还不知我们的底细，我们这个巷子里的姐妹们，都是在门前打单帮的，每个月的房租费、水电费、管理费、卫生费和保护费，都得由我们身上出。若不是因为家里穷困，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高贵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这么简陋的房子，同窑洞差不多，凭啥能有人乐意往这里来呢？”金莲微笑着说：“金哥不愧是做生意的人，我们也知道这个地方寒酸，因此，当地人不把这里叫妓院，而是叫‘窑子’。不过，各有各的主顾，我们的门口都是给穷汉子们开的。那些官场人物，大财东和文化人，是不屑到这个地方来的。”高贵问：“他们不到这里来还能到哪去呢？”金莲直爽地说：“金哥莫怪我说话不礼貌，看来你还是个新手。在此地东边有个‘合乐’街，那些军政官僚、大财东、文化英才和暴发户们，都有包身相好的在院子里住。也有的在宾馆饭店住包房。他们洗鸳鸯浴，听戏下馆子，一天就能去做劳工的半年工钱。我这么说，金哥你明白了吧？”这时，高贵知道在这里已经泡了将近两个小时了，也初次接触到了野花肥硕的大腿和香粉气，增长了一些见闻。他由衣袋里掏出两元钱放在桌面上就告辞了，金莲顺手把钱拿起也未说个谢字，就放在抽屉里。
中午，高贵回到大车店，车夫邱福奎看到高贵的穿戴，佯夸少东家买的这身衣裳很得体，真像个客商。高贵坦然地说：“这衣裳不是买的，是我租的。在唐山做生意，穿我来时的那身皮，人家瞧不起，不好谈生意。”他上午和金莲的艳遇入了壳，心情不错，主动请邱福奎在离大车店不远的小红楼饭庄吃了一顿清水煮饺。饭后，他对邱福奎说：“做生意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人，下午我还要去访问新的商家，若晚了我就住在外边。”说完之后，他就依照上午金莲所说的地址，去走访合乐街。
高贵找到了合乐街，只见这条街并不长，也少有行人，有的门前停放着人力车，有的停着汽车，但都大门紧闭。他一直将走到大街的尽头，看到有一户的门开着，由外往里边望去，有一堵写着大红福字的影壁，旁边种着一些翠竹，显得十分雅静。他壮起胆子一步踏进大门，就由里边出来一个老头问高贵：“你到这里找谁？”高贵认为他可能是妓院看门房的，就说：“我想到这里玩玩。”老头一听就面带怒容地吼道：“出去！你瞎眼啦？没看见门口上的牌子吗？”高贵被嚇得慌忙退到门外，果然看到门框上钉着一块写着“此处民宅”的木牌。他窘得两耳通红，说了声对不起拔腿就走开了。它还能听到老头在骂：“还会说声对不起，纯粹是个没脑袋的野鸭子。”接着只听到咚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高贵在合乐街未能如愿找到温柔乡，反到碰了一鼻子灰。他踉跄地走出合乐街，又不知再到何处去。夜幕降临，想回大车店，又不甘心。他不经意地又走到小山的“大世界”。由门前挂出的海报得知，“天鹅”大戏院正将开戏，演出剧目是京剧《霸王别姬》，这是西楚霸王项羽最倒霉的一段故事。他不喜欢京剧，就又向前走了几步，由另一张海报得知，“天乐”戏院也将开戏，演出的是评剧《铡美案》他很喜欢发源于家乡的评剧，可是这个剧目他不喜欢。无奈之下，他索性又重返“鸳鸯巷”，想同刚刚认识的金莲凑合一夜。他走进巷子，见已无人待客，金莲的门也关了。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金莲应声开门一看，原来是上午曾来过的粮商，就笑眯眯地说：“原来是金哥，真不巧，今晚我已有客人约会，我找一个陪你可以吗？”高贵说：“你想给我找个啥样的？”金莲说：“我屋对面有个陈大姐，几日没客人住了。”高贵又问：“她多大年龄了，是个啥样人？”金莲小声说：“不瞒你说，她是个寡妇，家里有个孩子和老婆婆，才三十岁出头，改嫁舍不得扔下孩子和老人，带着他们又没人爱要，在外边给人当老妈子又扔不下家，守着过日子还没有生活来源。因此，就以探亲去借钱为口实，走上了这条路。”高贵说：“你说的这个陈大姐是很值得同情，可是我也不愿找个小妈呀！”金莲听了高贵这句话，眉头一纵说：“真也怪，你们男人找女人，都想找小的。其实女人都一样，若找个岁数小的，和你撒娇耍刁起来，也会使你扫兴的，找个老成点的，更能使你。”高贵在金莲的撺掇下，就同陈大姐睡了一夜。清晨起来，他回到大车店，二话未说，就让邱福奎马上套车回家。
高庆丰夫妇和玉娘知道，高贵去唐山卖粮，往返三天就能回来，可是这次到四天晚上了仍不见人影。一家人正在惶惶不安之际，忽然听到邱福奎赶着车进了院子。在结帐时，高庆丰发现，粮米未少带，收回来的钱却少了许多，问其原因，高贵轻巧地谎称在大车店被人偷了，高庆丰也就只得低头默认了。玉娘不当家不理财，见到高贵回来，如别三秋，端水铺床，十分高兴，高贵对玉娘的芳心，则不以为然。元伶在他身边连声叫爸爸，也好像没有听见。上炕睡觉时，玉娘想听听高贵在唐山的见闻和说说亲热话，他则以太累了为借口，倒头就睡了。一般春梦，两般情怀，其实他没有真睡，脑海里依然回放着金莲的粉颈大腿和陈姐的酥胸，还有掩饰不了的在合乐街误入民宅的尴尬。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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