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章云龙省亲险成枪下鬼
闹学朝反动派风雨飘摇
平民百姓欲何求？暖衣饱食和自由。.
水能载舟也覆舟，山雨欲来风满楼。
章云龙和王巧云夫妻，虽然沮丧的离开滦州胡家庄回天津，但是，由于心中的一桩未了情，仍然决定路过唐山时，看看同他们曾一起生活过的外甥女冯玉娘。
火车由滦州驰到唐山，他们就中途下了车，想去离车站不远的铁路工房玉娘的家。刚出车站，这里的情形就把他们惊呆了。一群群北方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1）的男女学生，有的在车站前和街头演讲，有的散发传单，有的提着浆糊筒张贴标语和漫画。红绿色的标语上，写的是“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等字样。在站前路的一面墙壁上，还画上了一幅“蒋、宋、孔、陈（2）四大家族榨民油房”的漫画，格外抢眼。街头除了学生和群众外，远远的还能看到许多警察，包围着那所大学，市面气氛很紧张。章云龙和王巧云怕卷入事态的漩涡，无奈打消了看望玉娘的念头，没敢远走，就签票重新登上了去天津的火车。
章云龙和王巧云坐在铁皮车的硬座上，虽然看到有些人在议论时事，他们也没敢说话。两个多小时后，火车呼啸着进了天津站。他们下了火车，没想到天津的情形同在唐山看到的一样，南开大学、政法大学和许多中学的学生们，也都纷纷走上街头，举行“反内战、反迫害、反饥饿”的游行示威。这时，章云龙拉着王巧云的袖头，穿过人群匆匆回到家中。章云龙和王巧云回到家中正在洗涤一路风尘，叶子和武铮就来串门。叶子对章云龙说：“我以为你们会在滦州住些日子，心里空荡荡的，就找武老师去街上看游行示威的，没想到你们的门开着，我们俩就进来了。”武铮大大咧咧的说：“这次你们在滦州农村吃了两天农家饭，还很开心吧？”章云龙苦笑着没有马上回答。王巧云说：“你们别问了！这次我们本想在姐姐家住几天，可是却差一点做了枪下鬼。我是滦州农村人，死在那里也算落叶归根了，但若把云龙撂在那里，我就不好向他家人交代了，现在我还余悸未消呢！”武铮和叶子听了王巧云这几句话，一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情。接着，章云龙给武铮各自点上一支烟，就把在胡家庄遇上国民党特务冒充八路军游击队用机关枪扫射村民的事，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武铮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吸烟。叶子不知是替章云龙夫妻感到后怕，还是对乡民们的同情，两只大眼中闪闪的泛着泪花。至此，四个人良久没有说话。
武铮、叶子和章云龙夫妻正在沉默不语时，又听到外面由远而进的传来一片呐喊声。他们隔窗望去，原来又是学生游行示威队伍，有首无尾的沿着他们居住的街道走过。停止内战！打倒贪官污吏！我们要民主！我们要吃饭的口号，不绝于耳。清楚的看到有的学生，头上系着的白布带上写着“宁负父母，不负国人”八个大字。章云龙对武铮和叶子说：“刚才我忘了对你们说啦。今天早晨，我们回来路过唐山，下车想看望住在那里的外甥女时，那里的学生们也在游行示威和演讲，今天是啥日子？”武铮说：“今天是民国三十五年四月四号，也是植树节。我在马路上听说今天全国都有行动。”这时，叶子坐在旁边漫不经心的微笑着说：“今天的事，真有点‘一夜春风百花开’的味道。”章云龙听了这句话当即告诫叶子说：“叶老师，这话可不能随便在外边说呀！”
章云龙夫妇和武铮及叶子正在议论学潮的事，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魏一刀也闯进来啦。章云龙说：“大白天你不去卖菜，为啥有时间到我这里来？”魏一刀说：“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今天咱们天津算是吵包子（3）了。我怕警备司令部下令镇压，把我也当成包子馅，就没敢出摊。可是也奇了怪，学生们这么闹，为啥警察们没逮人和开枪镇压？”武铮微笑着说：“你以为陈长捷（4）是个草包？他非常明白众怒难犯的道理。同时他也知道国民党军队在东北已经处在非常不利的情势。因此，没有上级的命令，他也不敢轻易动刀子。可是我想这时候国民党的军警特们也不会闲着。过去有句老话，叫‘鹰立如睡，虎行如病’。你看表面它们不动声色，这也正是它们想捕食其他猎物的前奏。他们肯定会依据窥视到的情报，再行秋后算帐的伎俩。”
时近中午，章云龙对武铮、叶子和魏一刀说：“咱们这几个将要被社会遗忘了的人，很少在一起吃饭了，趁着我们刚由滦州农村回来没事做，就在我这里吃顿农家饭吧！”武铮笑着说：“你这位做橡子面窝头的老手，能做出啥好吃的？”王巧云说：“我们由胡家庄老家带回点杂粮，今天不用他，由我来做。”魏一刀推辞说：“你们在一起吃吧，我得回家，不然，我媳妇不放心。”章云龙拍着他的肩膀说：“前些日子警察们检查我的书屋时，你都不怕进警察局，怎么又惧内啦？”魏一刀解释说：“章先生你说错了，并不是我惧内，这个年月，一个大男人不打招呼一天不回家，家里人就会担心不是被人绑架了，就是被军警抓去卖兵了。”
魏一刀正同章云龙等人说话间，马欣也推门进来了。章云龙惊奇的笑着说：“怎么这样巧，真是不约而合，咱们这些人，就缺少张不凡了。”马欣说：“今天我去他家找他，他母亲告诉我说，唐山有一批生意，昨天晚上就同他父亲去唐山了，他是来不了啦。”马欣的话音刚落，张不凡就推门也进来了。章云龙问张不凡说：“听说你去了唐山，怎么又回来啦？”没等张不凡回答，魏一刀就插说话：“你可大发了，我卖青菜，半辈子没离开天津，你却把生意发展到唐山了。”张不凡说：“事情也巧，唐山有个姓赵的大商家，他的太夫人仙逝了，要拿出两千块大洋钱做纸扎，其中有一对‘喷钱兽’，而且要求全部用丝绸糊制。唐山没有会做的工匠，不知他们由哪里得到的消息，就派人到天津找我父亲来了，我父亲年龄大了，怕说不清楚，就把我带去了。我返回来是为了找工匠的。”
叶子比较年轻，就好奇的问张不凡说：“‘喷钱兽’是啥样子的？”张不凡说：“办丧事，这种纸扎极少有用的，就是用木条先做成高两米长三米类似古代传说中麒麟兽的骨架，底下有四个轮子，外面用彩色丝绸糊成一对猛兽模样。在出殡时，后边由两个人推着走。兽的腹部里暗藏着一个人，不时把真钞票用蒲扇由兽的大嘴中扇出去，任人们随便捡拾。这就叫‘喷钱兽’。”章云龙说：“这哪是办丧事，纯粹是借机炫富。”武铮说：“这种事不新鲜，可是我认为大凡以金钱炫耀自己的身份和社会地位的人，只能让少数爱慕虚荣的人羡慕不已。不客气地说，那些喜好炫富的人，在得意的背后，只能暴露他腐巧的灵魂，就好象孔雀开屏一样，本想炫耀毛色的美丽，殊不知美丽的背后，也使丑陋的暴露无遗。”魏一刀听了章云龙和武铮这一番话，不以为然的说：“你们说的话，不是对有钱人的妒忌，就是假清高。依我看，谁都喜欢钱，而且是越多越好。”这时，马欣在旁插话说：“老魏你还未弄明白，喜欢钱和以金钱炫富是两回事。老百姓喜欢钱，和你卖菜一样，是为了不愁温饱。那些肆意挥霍金钱的人，是为了在世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两者不能相提并论。”章云龙微笑着说：“我看那些好显赫自己的人，表面看很聪明，其实则是傻犇。谁都知道：花再鲜艳，也有凋谢的时候；太阳再耀眼，也有日落西山的时候；人再显赫，也有失势的时候。”张不凡在一旁憋不住的说：“咱们别高谈阔论的说这些闲话了，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由唐山回天津的车上，有个唐山人说，北方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的学生，在游行示威中受到了三青团员和警察的阻拦，他们愤怒之下把三青团部和警察局给砸了。”叶子惊讶的说：“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啦！”魏一刀说：“年轻人火气方刚，不像咱们有孩子老婆的顾虑多嘛！”马欣取笑的问：“你这一刀也顾及媳妇吗？”魏一刀翻了翻眼皮说：“还甭说我，我敢说咱们在座的，都已不及青年人了。”
人们正在七嘴八舌的说话间，王巧云笑呵呵的由厨房走进来。她摆好饭桌，接着就端上一盆酸菜白肉片汤和一盆黄藤藤的粘米饭，让大家吃。武铮高兴的说：“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咱们能吃到王老师亲手做的这顿农家美食，看来咱们只要清清白白的活着，今后的生活，还是有希望的。”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注：
（1）北方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时有东方康乃尔之美称。即后来的唐山铁道学院。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迁校于四川。
（2）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即指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
（3）吵包子：地方土语，是指热闹的意思。
（4）陈长捷：时任天津警备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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