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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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绪、令狐綯、李商隐在前面走,我踢踢踏踏地跟在后头。
心里不住地想,李商隐这小子,怎么跟我这么没有默契,不知道我有许多话要问他吗?走得这么快,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走出华阳观大门,前面那三人一齐停下,转过身来。
“锦瑟,不用送了,回去吧。明日我会准时到的。”令狐绪微笑着说。
“哦。令狐大哥,令狐公子,还有李公子,请走好。”我屈身施礼。
令狐綯“哼”了一声,“叫我哥哥‘大哥’,怎么叫我‘公子’?”
这人,不是找碴吗?我跟你又不熟!
“八郎!”令狐绪轻声呵斥。
“那,锦瑟可否称呼公子‘八哥儿’?”我诚慌诚恐地与令狐綯商量。
“你!——”令狐綯听出我故意卷舌,把他叫成了某种鸟类,气得脸都涨红了。
“哈哈!八郎,你就别挑剔了。”令狐绪拍拍他的肩,“锦瑟的想法可与众不同,昨天我叫她称呼我‘七郎’,结果她说怕被人听成‘情郎’,才要叫我‘大哥’的,呵呵——”
“扑哧”,令狐綯一听没绷住,也笑了起来,“那以后我也不能叫你七郎啦。”
“最少也要叫我‘二哥狐綯转向我。
“是,令狐二哥。”我忙甜甜地叫了一声,一下子多了俩帅哥哥,真是赚到啦。
“那叫义山什么?”令狐綯推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商隐。
他?当然是臭小子!我瞪了他一眼,他一怔,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大哥,二哥,你们再不走,太阳就下山啦,公主可没说要留客吃饭哦。”
“这就走啦,你也快回吧。”令狐绪笑着拉他二人离开。
望着他三人远去的背景,我再次在心里骂了一遍臭小子,转身闷闷地回去向公主复命。
公主这几年在山上住得太过清冷,今日令狐绪他们几位英俊才子来访,让她非常高兴,当即表示希望以后他们经常来华阳观,谈谈诗词,赏赏音乐,并请令狐绪教她吹箫。我心里安慰自己,这样以后就有机会再见到李商隐,到时再好好教训他一顿好了。
吃过晚饭,玉筝在灯下拈针刺绣,平日这时我就会捧本书,凑在一边翻看,一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也可练练自己的古文水平。可是今日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于是跟玉筝说了一声,一个人拉开门,出去透透气。
冬夜的空气非常凛冽,好在没有风。我拉紧外衣,抬头仰望,深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清晰地仿佛抬手就能摸到。
常听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那么我从原来的世界消失,我的那颗星星是不是也消失了?反过来,我莫名其妙地来到千年前的大唐,是不是这里的夜空也会莫名其妙地多一颗星星?不知天上掌管星星的神仙会不会被我弄糊涂?还是,这根本就是他的恶作剧?
我漫无边际地乱想一通。突然,天边划过一颗流星,啊,快对着它许愿,也许它会把我送回家呢。拔腿向流星落下的方向跑去,眼看着它消失在围墙后。我不死心地打开大门,想要继续去追逐那颗流星。
门开的一瞬间,我一下子愣住了。
漫天的星光下,衣衫单薄的李商隐直直地站着,一脸错愕,慢慢变成了惊喜。
良久,他轻轻地开口唤道:“瑟儿……”
“哼,我认识你吗?”我赌气回道。
“你在生气?”他的剑眉微皱了下,“我以为我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人。”
“喂,臭小子,你凭什么生气?你一下消失了三年多,今天还当不认识我!”想起来就来气。
他被我骂得一怔,然后嘴角微微地扯了起来,柔声道:“瑟儿……”
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真想跑上前拉着他转几个圈。却不知为何,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傻笑。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拉我到前面竹林边一块青石上坐下。
“瑟儿,这几年,你好吗?”他细细地端详了我一会儿,轻声问。
“好。你呢?怎么这么久一点儿消息都没传给我?”
“你没收到我写的信?”他惊诧地问。
“没呀,你给我写过信?给谁了?”我更惊讶。
他沉吟了一下,“可能中间出了差错。”
“那你说说都写了些什么?”
“也,也没什么。”

我“啪”的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臭小子,几年不见,学会摆架子了?”呵呵,他现在比我高出很多,想成功地欺负他可不容易啊。
“哎哟”,他捂住头,眼睛控诉地瞪着我。
不由得想起了短暂相处过的时光:莫名其妙地相遇,山崖边的谈话,离别时的歌声。这三年来我几乎都没回忆过这些,却原来回忆一直都在那里,每一分每一刻都是这么清晰。
他也沉在回忆中,嘴边漾着柔和的微笑。
“恩,让我来猜猜——”我捏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摇了几下头,脑中突然迸出了以前时背过的李商隐的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他接着念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满天星光都飞了进去。
“啊?这四句也是这首诗里的?我只知道前面四句。”
“你只收到前面四句?”
“不是不是,是——”哎呀,怎么解释这种状况呢。之所以记得这几句,还是因为上小学时,一位同学写了一篇作文,引用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来形容我们辛勤的园丁呕心沥血培育祖国的花朵,结果得到老师的大力表扬,让我们当成范文,全都得背下来呢。所以直到长得很大了,我还以为这首诗是献给老师的呢。
哪里知道竟然是写给我的呀,呵呵,哈哈……
“瑟儿,你怎么了?”李商隐见我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哈哈……没……没事。跟我汇报一下,你这几年都干嘛了?成了著名大诗人了没?”我捂住肚子,强忍住笑问。
他沉默了下来。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恩师府中。恩师对我很好,不仅留我跟七郎八郎一起读书,还亲自指点我写今体文,就是对我母亲和弟妹也多加照拂。”
“是令狐绪的父亲吗?”
“恩。他现在任天平军节度使,住在郓城。”
“那你们怎么会来长安?”
“恩师虽然对我很照顾,让我入了他的幕府,但当幕僚不是我的理想,我想自己闯一下,就来长安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考试。正巧七郎去年进士及第,做了国子监博士,搬回长安居住。八郎也要参加明春的考试,现在我们三人就住在恩师在长安的旧宅中。”
“原来是这样。”李商隐虽然讲得很简单,但我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他这么敏感清高的少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心里一定不是十分好受。他已经尽量掩饰了,脸上总挂着温和的浅笑,但那种忧郁的感觉却怎么也抹不去。
“你一定能行的!别忘了,你可是我看中的要流芳千古的大才子,小小科举岂在话下?说不准明年你就高中状元,着红袍戴冠花,骑着白马招摇过市呢。”我给他打气。
“看中?”他目光灼灼地重复。
“就是慧眼识珠啦,想哪儿去了!”臭小子,我说了那么多,怎么只听见这两个字呀,我又羞又恼,抬手就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爆栗。
“知道啦,慧眼识珠!别再敲了,不然就是珠子也被你敲碎啦。”李商隐边躲边求饶。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在他面前,我总能不自觉地放松,而他也会收起视之于人的面具。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我们之间并没隔过三年的时光。
他细细地给我讲了这三年的经历,讲了令狐楚对他的赏识,令狐绪对他的友爱,还有令狐綯时不时的挑剔,他说其实八郎并无恶意,只是他的性格比较极端,不像七郎那样温和,他们三人还是相处得像亲兄弟一样的。
不知不觉的,观里的钟声敲过了三更,原来竟是深夜了。我们光顾着说话,此时才觉出寒气逼人。
李商隐帮我拢拢外衣,柔声说:“太晚了,回去吧。小心别受了凉。”
我看看他单薄的衣衫,点了点头,“你也快点回去吧,明天还要继续读书准备应试呢。对了,别忘了喝碗姜汤去去寒。”
“我记下了。”他轻轻将我推进门里,帮我关上门。
我头抵在门扉上,静静地站着,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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