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对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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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玉带的皇上李昂独立门边,怔怔地凝望着我,一脸柔情,眼中神色复杂,三分甜蜜,三分痛楚,三分挣扎。
我的神思还在曲中徘徊,又被他的神情所震,竟然收不住情绪,也定定地回望着他。
半晌,他快步走向我,半俯下身来,眼光落到我颈部缠着的素色丝帕上,略一踌蹰,伸出手来,我本能地撇过头去。他一顿,快速看了我一眼,我僵着脖子不敢动,任他轻手轻脚地解开丝帕。
他温热的手指轻轻触及我伤口旁敏感的肌肤,声音低哑地唤了声:“锦儿……痛吗?”
我转过头,想对他说:“还不是你大小老婆干的好事,你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但他眼中真真切切的痛惜,他压抑的声音,轻颤的手指,让我瞬间明了,这个男人并不是在作态,他是真的在乎。
我低下头,呐呐地回:“没什么,不痛。”
良久,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旋开瓶盖,从我头上拔下松松绾着头发的一支木簪。我轻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按住滑下的满头青丝,引得他轻笑出声。他用木簪从小瓶中挑了一点药膏出来,轻轻抹在我的伤口处,一阵清甜的味道传来,丝丝的凉爽浸入肌肤。
“这是百花玉露,每天抹一次,很快就会生肌的,不会留疤。”他将小瓶置于案上。
我看了一眼,没吱声,好像说不出道谢的话。
他见我没反应,也不以为忤。绕到我身后,用手指轻轻将我头发理顺,我想自己来,被他推开手,再伸手就被他握住,没法,只得抽回手来,任他捣鼓。他动作很生疏,笨手笨脚地试了几次,终于将头发绾到脑后,插上了发簪。然后转回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想要再返工,终是叹口气罢手,只轻轻地将我耳边垂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
“锦儿,答应我,以后别再这样糟蹋自己,好么?”他看着我说。
他说我糟蹋自己?我想笑,却感到一种悲凉。如果不是他,我怎会被关在这里?如果不是他,我怎会被德妃杨妃仇视?怎会与她们起冲突?怎会为了自保不惜受皮肉之苦?更重要的,如果不是他,我怎会与商隐咫尺天涯、相见无期?越想越觉前途渺茫,不禁胸中一滞,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不想让他看到我这样柔弱的样子,忙转过头去。可是眼泪止不住,一滴滴落到筝弦上,被割成千万瓣。
他被吓了一跳,一边举袖给我擦眼泪,一边连声说:“别哭,别哭……”
我越发难过,索性号啕大哭起来。他慌了手脚,怔怔地呆立片刻,伸手将我揽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说:“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唉,别哭了,好不好……只要你不哭,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我就着他的肩膀擦擦眼泪,哽咽地问:“真的?那你放我出宫,好不好?”
他身子一僵,一会儿方说:“只这一样,不行。别的什么都可以……”
“哇”——我一听还是没戏,仍旧埋在他肩上痛哭。
“别哭了,锦儿,你听我说,我不能放你走,只要一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的声音酸楚难当。
我心一叹,渐渐收了泪。推开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龙池,淡淡地问:“皇上想要什么?我的人?”
他没回答,半晌道:“如果只想要你的人,又何必如此周折?”
我转头看着他,“那你想要什么?”

他不语,只盯着我的眼睛。我想要漠然地与他对视,可刚在他怀里哭过,无论如何做不出那种毫不相干的样子,只好别转视线。
他轻声一笑:“锦儿,我要什么,你心里是知道的。我不要求你马上回应我,只希望你不要急着否决,至少试一试,让我们看看能不能回到过去,如何?”
“要是回不去呢?”我泼他冷水。
“那也没关系,我会重新让你喜欢上我。”他自信地扬眉。
我无语。这个拥有天下的男人,到底知不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尤其是感情,有时就连老天都无法干涉。
“锦儿,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见我不说话,他踱到案边,随意拨了几下筝弦,问道。
“……化蝶。”有心不想理他,又怕激起他的性子。
“化蝶?名字好听,词曲更是动人,听着像是有故事,给我讲一讲吧。”他索性在案前坐下,闲适地说。
“故事很悲惨,不适合皇上听。”我实在提不起讲故事的兴趣。
“在你眼里,皇上适合什么样的故事?”他收起笑容。
“适合三宫六院,适合翻云覆雨,适合唯我独尊……”惟独不适合有真情。
“照你说来,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皇帝!那你当初又为何劝我即位?”他有些悲伤,有些恼怒。
又提以前的事。我无言以对。
“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痛苦?”他蓦地站起来,握紧拳头向我走了几步。
我瞪大眼看着他,之前那个温柔如水的男子又变成这个喜怒不定的皇上,也许这样的他比较好应付吧。
“我本就不是喜欢三宫六院的男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至于说到翻云覆雨、唯我独尊就更是好笑,古往今来还没有像我这样受制于家奴的皇帝!”他捏着我的下巴,逼视着我,“这点你应该更清楚!但你还是劝我即位,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爱我的方式?让我失去你,也得不到天下?”他眼里全是裸地痛楚、悲愤。
我不知道以前的锦瑟与皇上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明了他现在的处境怎样,对他来说也许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但他从未表露过的强烈情绪刺痛了我,我无法保持沉默。
“锦瑟以前年少无知,并不知道坐上宝座就意味着孤独和寂寞,意味着要承担许多自己不愿去做的事,还意味着要失去自我,成为一个百姓需要的皇帝,一个百官需要的皇帝,一个嫔妃需要的皇帝,甚至是内侍太监需要的皇帝,唯独不是自己的皇帝。如果锦瑟早就明白这些,一定不会劝皇上登基。”
皇上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慢慢地脸上显出狂喜,捏着我下巴的手松了劲,轻轻贴在我颊边,低声喊:“锦儿,你明白我?”
我点了点头,“可是皇上,锦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舞姬,而皇上却是从小生于宫廷长于宫廷的皇子,你不是应该比我更了解皇宫的辛酸和无奈吗?但是你当初仍然选择即位,别告诉我完全是因为我的规劝,我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所以,登基为帝也是你自己愿意的呢。”我轻笑着说。
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锦瑟要说的是,既然是皇上自己选择的路,最好不要怨天尤人,多想想如何改变现状不是更好吗?”
他的神色变得高深莫测,乌黑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研究了一会儿,声音紧绷绷地说:“朕不得不承认,你不是以前的锦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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