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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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密闭的车内,对着双目灼灼、直对我放电的皇上,直觉得脸上越来越热。所以当马车停下时,不待皇上发话,我赶紧跳下车,悄悄做了个深呼吸。
皇上紧贴在我身边,见状低笑道:“看来,你对朕也不是全无感觉。”
我装作没听见,转头打量起周围来。曲江离宫名为芙蓉园,仿照南方园林的样式建造,园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芳草依依,群花环列,此时在满天霞光中愈发添了一种朦胧美。
“喜欢吗?”皇上见我流连园中风景,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座芙蓉园处处体现皇家气派,精致华美,却又景出天然,实在让建筑专业出身的我叹为观止。但我不想加长皇上的气焰,故意面无表情地不发一语。
“唉,看来想取悦你还真挺难啊。”皇上叹了口气,携着我进了一座亭子,太监宫女静悄悄地端来晚膳,摆在亭中的白玉方桌上。
难道皇上把我绑来是想请我吃饭?我疑惑地看看他。他对我笑笑,举箸夹起一块清蒸鳜鱼,放入我面前的碗中,示意我尝尝。
我心想,堂堂大唐天子,不至于在饮食中下药什么的吧,也就不跟他客气,大吃特吃起来,还故意吃得相当粗鲁,甚至自己动手扯下一只贵妃醉鸡的鸡翅膀,惹得旁边伺候的宫女差点失声惊呼,满以为皇上会龙颜大怒,谁知他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举凡我夹过两筷地菜,他也都随着吃上一口,边吃边点头。最后见我竟动起了手,呵呵一笑,也扔掉筷子,扯下另一只鸡翅膀啃了起来。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这人是大唐的皇帝?还是一个特讲究自身形象的皇帝?
吃过饭,净过手,喝过茶,皇上一直都笑着任我闹小脾气,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眼见外面夜色渐浓,不知商隐是不是已经到了华亭,他见不到我,肯定会着急的。一想到他,我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焦躁起来。偷眼看皇上,不知现在告退,他会不会准?
“你不会吃饱了就想走吧?”他看出了我的心思。
“如果皇上允许……”
“不允许!”他打断我,“还有更好的呢。”说完拉起我的手就走。可怜我穿着曳地长裙,还披着长得吓人的披帛,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只得一手提起裙摆来。
他回头见我的狼狈样,“扑哧”一声笑起来,“好好走路。”他放下我的裙子,忍笑地命令道。
还有没有天理啊?是我不想好好走吗?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突然一把抱住我,紧紧贴在他胸前,低声喊道:“锦儿,锦儿,我们能回到过去的,是不是?是不是?”
“放开!”我咬着牙说。不能不承认,刚刚他痛楚又热烈的语气震撼了我,但我不能给他希望,否则三个人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他慢慢放开了我,盯着我的眼睛,半晌默然叹道:“好狠的心。”
他呼出一口长气,声音平静下来:“好,朕不急,朕会慢慢来。”说完也不待我答话,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心知此时最好不要再触怒他,只得跟着他东绕西绕。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开满芙蓉的湖在面前铺展开,柔波轻托着亭亭的花朵,一直连到很远的地方。
“美吧?比起你窗外的龙池如何?”皇上低头看我。
“美极了。如果龙池是小家碧玉,这里就是大家闺秀。”我由衷地赞叹。
“呵呵,就知道你会喜欢。”他轻声笑了。一招手,一条不大却精美的画舫从莲叶间摇了出来。
他拉我上去,“我们来夜游曲江如何?”
还能如何?我又没有选择的权利。
画舫慢慢离开岸边,摇到湖中,原来这里还留着一条水道,只是两边被莲叶遮住,从岸上看发现不了。没着水道顺流而下,明月高照,凉风习习,花香阵阵,轻纱一般的薄雾笼着水面,岸上诸景在纱帐中慢慢倒退,一切美得犹如仙境。饶是我心急如焚,也不禁为眼前的美景暗自赞叹。

顺着水道,不一会儿,就出了曲江离宫。画舫一转弯,进入宽阔的曲江。原来离宫中开了一条小河引曲江水流过,在宫外又汇成一流。曲江中也开着芙蓉,只是不那么密集了。
“锦儿,你好像特别喜欢芙蓉。”我在观景,而一直在观我的皇上终于开口。
见我不语,他接着说:“昨晚玉筝穿的衣服也是你弄的?”
难道玉筝会傻到说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朕听到了你唱的曲,其实不论是衣服还是曲子,都只适合你,别人是代替不了的。”他紧盯着我说。
“可是皇上不是留下玉筝了吗?”我淡淡地说。
“锦儿在意吗?朕留下她就是为了想看看到底行不行,结果证明不行,代替不了,朕早就有这个自觉。”
“难道皇上没收玉筝?”我惊讶地问。
他摇了摇头,“她确实很美,但我宁愿去守着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猪。”
什么?该不是——我瞪大眼。
“呵呵,难道你一点儿也没察觉?朕还在奇怪,怎么有人在这宫里,还能睡得如此踏实。朕自登基就从来没睡得那么香甜过,所以竟不忍心打搅你的好梦呢。”他笑言。
他真的放着玉筝不要,偷偷潜入我房里看我睡觉?疯了疯了,怪不得玉筝的表情那么古怪呢,哎呀,这个皇上,害死我了。
我气得连连跺脚,“皇上,你你,你太过分了。你明知道玉筝对你的一片心,怎么可以如此弃之不顾?还有,现在宫里人都知道她被皇上留宿,皇上却不想负责,叫她以后在宫里如何自处?”
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明知道朕对你的一片心,弃之不顾不说,还拼命想法子把别的不相干的人推给我,我们两人到底谁更过分?既然你这么想让朕要别人,朕就收了她又何妨?”他也生气了。
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立半晌,索性转过身不去看他。景还是美景,我却再无半点心情,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涨,偏偏吐不出又咽不下。
沉默地僵持着,忽然一缕笛音从岸边传来。我凝神一听,正是《水调歌头》,我第一次给商隐唱的歌。我奔到船栏边,探着身子向岸边看去,明亮的月光下,一座小小的亭子中,隐隐露出一个白色的模糊的身影。是商隐!是他在等我!
我心恸极,堵在胸中的气化作泪珠滚滚而下。商隐,商隐,你大老远地想来见我一面,却不料我们中间犹如隔着银河,相见谈何容易。以前我从没正视过横在我们之间的这条河,如今看来,真的是无法越过,想到这儿,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更是汹涌而出。
泪眼中,画舫极快地摇过小亭,商隐的身影越来越远。我一急,赶紧抹了一把泪,合着笛声唱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笛声蓦地一顿,接着更清亮地响起来,好像吹笛人在岸上追逐着画舫,“……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小亭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笛音也越来越缥缈,我仍不愿放弃,尽力地唱着,商隐,你听到了是吗?我并没忘记我们的约会,只是我无法靠近你啊。
“但愿你长久,千里共婵娟?”一直阴沉着脸听我唱的皇上突然开口,“我以为你能忘了我,也会忘了他,没想到竟是我错了,你只是忘了我。”他有点儿失魂落魄地喃喃低语。
我跌坐在船板上,无力去看他。他说的对,我自己如此固执地爱着的时候,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的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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