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林是一个小镇。火车站在小镇的东面，过去很少有上下车的旅客。但是现在不同了。随着日本人逼近这个地区，逃难的人越来越多。
由于每天经过黄林车站的客车只有一趟，所以很多难民不得不滞留在镇上，镇上茶馆的生意也随之兴隆起来。茶馆的掌柜姓明，是个极好的人。他不仅向难民免费提供茶水，还请来一个说书人，让他专门说中队如何打胜仗的段子。
“小日本，过东洋，到了中国逞凶狂；一路杀，一路抢，男女老少都遭殃！八路军，真叫棒，东南西北打胜仗！来无影，去无踪，好比那——白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
说书人的唱本里有不少打仗的段子，大都是三国演义里的故事，或者是岳家军杨家将之类。至于眼下的这场战争，尽管明掌柜对他讲过八路军如何厉害，可是他却很难用唱词来做生动的表述，所以只好借助小时侯念过的几句唐诗。
“哎，说书的，”一个汉子不耐烦地叫起来，“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八路军咋打胜仗的？打死多少鬼子？”
“别急别急，我找找看。”说书人接过明掌柜专门为他写的唱本，翻了翻，高兴地说：“有了！有了！诸位听着。话说那一年，小日本在平型关吃了败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仗着有飞机大炮，从茹月口破了晋北防线，沿着同蒲路直下太原城。那可真像是——”这时候他看见明掌柜正给他打手势，意思是让他先说说日本飞机。
“哦，对了，我先说说那日本飞机——”说书人领会了明掌柜的意思。“那日本飞机呀，确实是厉害，扔起炸弹来就像那瀑布一般，正好比‘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在这里喝茶听书的难民懂唐诗的不多，但是见过日本飞机扔炸弹的不少。他们对这样的形容深有感触，一张张脸顿时暗淡无光。
明掌柜急忙又向说书人打手势，比画着飞机落地，然后爆炸。说书人立刻明白了。他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扫过唱本上的文字，然后把唱本往怀里一插，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诸位，你们别看小日本的飞机在天上厉害，落到地上就成了铁疙瘩一块。那落飞机的地方，叫机场。一天夜里，八路军派出一队精干人马，趁天亮前守卫机场的日本兵睡的正香，一声号令，四处枪响，只见整个机场硝烟四起火光冲天，一阵爆炸声惊天动地——”
话音未落，茶馆外面果真响起了爆炸声，接着是子弹划破空气而发出的尖啸声。这是三八式步枪的子弹。
“鬼子来啦！”一声叫喊，茶馆里转眼间空空荡荡，只剩下说书人。他没见过鬼子，所以也不知道害怕。他只觉得奇怪：明掌柜那么了解八路军，怎么一听枪响也跑了？
“他还没给我工钱呢！”说书人嘟哝着走到柜台后面，希望能找到几块光洋或者几个铜子，结果却只发现一坛老酒。他掀开封着坛口的油纸，立刻闻到一股罕见的酒香。“好酒！”他拿过一个茶碗，正要往里面倒酒的时候，从柜台下面伸出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裤角。
“掌柜的？你这是——？”
柜台下面有个洞，明掌柜站在里面，示意他赶快进洞。
说书人从小听师傅说那些英雄豪杰的段子，再加上练过几年武术，自认为是条汉子，对这种猫族鼠辈的行经很看不起。更何况酒坛里散发出来的奇香实在是诱人，他没搭理明掌柜，抱起酒坛继续向碗里倒。
“啊，真是好酒！”一口下去，说书人顿时觉得热血沸腾，浑身是劲。一碗下去，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谁。“狗娘养的日本鬼子，你们来吧！”
茶馆的门被撞开了，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中年人一头栽倒在说书人面前。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让血染红了。不用说，这肯定是被鬼子打的。说书人心里升起一团怒火。这几天说那些段子总找不着合适的词句，他的心里早就憋着这股火了。“狗娘养的日本鬼子，有种你们来跟我试试！”他怒气冲天地朝着门外喊了一句，没想到真喊来一个鬼子。
“哈——”闻声冲进来的日本兵一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就笑了起来。这是他们追了大半天的八路军交通员。
“哈！”说书人毫不迟疑，一拳打过去。
这个日本兵没做出任何反应，脑袋喀嚓一声就歪了。正当他用两只手使劲扳着脑袋，想把它正过来的时候，说书人抬腿就是一脚。日本兵的身子好像被钢丝牵引着，急速向墙壁飞过去。
又是喀嚓一声，日本兵的脑袋正过来了，但是眼睛却歪了，并且嘴里咕嘟咕嘟地直冒鲜血。说书人还觉得不过瘾，发声喊，正要再来个“泰山压顶”，一双手及时拉住了他。
“快帮我把他抬过去！”明掌柜指穿长衫戴礼帽的中年人。
“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肯定是八路军的交通员。”
交通员什么话都没来及说，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明掌柜从他身上找到了一个油布小包，里面有一本小册子，写满了数字和日文。
“这是什么？”说书人问。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八路军？”
“我这茶馆就是他们的联络站，说好今天交通员要来，可是这——这咋办？这东西，我该交给谁？”明掌柜急得团团转。
“交给我吧！”说书人挺了挺胸。
“你？”
“反正这里也说不成书了，我去找八路军，正好。”
门外又传来枪声和鬼子的叫喊声。掌柜的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因为过几天还会有交通员来。但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说书的——
“这是用来打胜仗的，对吧？留在这儿不白糟蹋了？再说，万一让鬼子搜去怎么办？那你的罪过可大了！”说书人说的很实在。
明掌柜心里清楚，他这个联络站的任务仅仅是向过往的交通员提供必要的掩护，至于他们要到哪里去和去干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交通员在下一站如何接头。不过有一点他很明白：交通员手里的这件东西必须交给八路军。
“你听着，”他对说书人说，“只要你拿走这件东西，无论如何，只能交给八路军。否则，迟早会有人找你算帐。”
“放心吧！”说书人兴奋地说。他开始琢磨：这件事要是真的干成了，他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和那些英雄豪杰一起写在唱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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