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两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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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盅河静静地流淌。李明的爷爷沿着河边的一条小路慢慢走着。这段路程他通常要走上半个小时,在小酒馆坐下来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天边的晚霞。即便是阴雨天,他也会准时在这个时间到达,而雪妹已经给他热好了酒。
雪妹现在是这个小酒馆的老板。她爹马四从来不过问这里的生意,他把这个小酒馆只当成他收藏的一件文物。
“六十多年的历史啊!”马四在吹嘘他的那些收藏时,小酒馆无疑是一件值得夸耀的“珍品”。但是有一点遗憾。当年他从李明的爷爷名下买走这个小酒馆时,想尽一切办法让爷爷说出六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却没有得到一个字,从而使这件“珍品”缺少一个典故。
“等着吧,这个故事,我早晚会告诉我孙子的。”爷爷对马四说。
于是马四说服老婆,让女儿雪妹来经营小酒馆。“她比咱们更讨老爷子喜欢,说不定也会被李明喜欢上。只要有了这层关系——”马四觉得李明和雪妹应该是挺合适的一对,只是总没有机会和李明说。
“李爷爷来啦!”不等爷爷坐稳,雪妹已经把一壶热好的酒和两碟小菜送过来了。“听说李明拍的照片登报了,您看见了吗?”
爷爷眨了眨眼:“登报了?啥照片?”
“好像拍的是几个人贩子,拿着刀要杀他。”
爷爷笑了:“是李明跟你说的吧?这小子准是又做什么好梦了,拿你开心呢。他要是能拍到那种照片,早成大记者了!”
“是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可惜报纸卖得太快,我没买到。”
“我就不信,就他那样的——”爷爷慢慢呷了口酒,看见李明正从河堤上走下来。他那昂首挺胸的姿势倒真像干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
啪的一声,李明将一张报纸放到爷爷面前。
“看看看,我说是真的吧!”雪妹指着报纸对爷爷说,同时用眼角迅速瞥了一下李明。如果说过去她对这个一脸诚实满肚子心眼的小伙子还寄予某种期望的话,那么现在,她觉得这种期望已经变成了单纯的羡慕。
爷爷拿起报纸看了半天,仍然不大相信:莫非这小兔崽子一夜之间真的成了英雄?
“这真是你拍的?”
“不是我拍的,是你孙子拍的。你有个孙子叫李明,对吧?”
“嘿,你小兔崽子——哎你听我说啊,不管你干的这事有多光彩,跟我扯不不上边。”
“当然能扯上边!爷爷,我身上可有你的血脉啊!”
“嘁,你知道叫血脉?”
“我怎么不知道?血脉就是遗传基因!”
“啥玩意?基因?”
“你看你看,这你就不懂了吧?遗传基因,就是——这么跟你说吧,就是你身上的优点,也就是我身上的优点。比方说,当年你和日本鬼子斗智斗勇——”
“等等,你小子又想套我的故事,是不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能拍到这些照片,是因为我继承了您的智慧和勇气。我的光荣,那也就是您的光荣啊!”
“哦,是这个意思。”爷爷又看了看报纸上的那几张照片,忽然摇摇头:“可惜你拍的不够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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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不清楚,而且很不全面!”“就是,怎么就登了他的照片?蓝姐也去了嘛!可这文章里连一个字都没提!”幸运大酒楼的几个服务员看到报纸后一个个都有些忿忿不平。
“蓝姐,这上面怎么没你的照片?”
“废话,他拍的都是罪犯,我能和他们登一块儿吗?”蓝鸽刚从何丽的办公室里出来,一脸的不高兴。
“可他的照片也有啊!你看你看!”
“我早就看过了!他是摄影师,当然得介绍一下。”

“那你呢?不是你去报告警察的吗?”
是我报告的,可那又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再说我能不去吗?他那么勇敢地和人贩子周旋,甚至把他们老大的情人都感动了——蓝鸽一想起那个名字叫秀的女人,气就更不顺。
“马上要营业了,大家集合,都站好了!”蓝鸽站在排成班横队的十几个服务员面前,传达何丽的重要指示:“我再说一遍,你们给客人拿酒的时侯,一定要打开包装盒,看清楚没有问题再送去。”
“有问题也没关系啦,就算酒里再冒出个死耗子,大不了罚我去陪人家照相就是了。”小青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蓝鸽一把揪住小青的耳朵,一句警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李明走了进来。服务小姐们立刻停住笑,目光齐刷刷向李明望去。
也许是她们的目光过于严肃了,李明一时想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和她们打招呼,只好凭着记忆说出一句曾多次听到过的问候:“同志们好!”
小姐们又是一通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解散!”蓝鸽吼了一声。
李明有点不明白,他拍的照片大获成功,蓝鸽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满情绪呢?昨天他给蓝鸽打过电话,她甚至都没接。
“你们不是定的六点吗?”蓝鸽冷冷地问。她已经接到表哥的通知,今天保安队的人要在这里为老坦儿饯行,同时为李明补过生日。
“哦,我是想来和你聊聊,反正我也没事。”李明说。
“我的事可多着呢!小青,把这位先生领到二号包间。”
“哎,蓝鸽,我来是想告诉你,我……”
蓝鸽已经走开了。
“哎,小青,你们领班这是怎么了?跟谁生气呢?”
“可能是何总又冲她发火了吧。”
“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那瓶酒!”
自从电视新闻报道了“幸运大酒楼发现一瓶有严重问题的假酒”之后,何丽接到了十几个电话,都是向她表示赞扬和同情的。但是何丽的心情却越来越坏。因为酒楼的营业额骤然下降!
“你真糊涂!这种事怎么能让电视台暴光呢?”何丽的丈夫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不管不顾地教训起妻子来。“你也不想想,那瓶酒谁看了不觉得恶心?他们怎么可能还去你的酒楼吃饭呢?”
“我已经表明了我们酒楼的态度。”
“不错,你的态度完全正确,甚至令人感动。可这管什么用?全市人民都知道你们酒楼出了那种酒——”
“那不是我们出的酒!”
“可人家记住的是你们酒楼!”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他们记住!”
“可这是坏事——”
“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好好,我看你怎么变。”
何丽赌气离开家,在办公室躺了一夜。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次失误全是因为那个保安用柑橘砸中了她的脑袋。说不定,这瓶酒的事就是他向工商局举报的。
“不会吧,那天他在山里。”蓝鸽说。
“我是说当天晚上。”何丽分析道。“你不是说,你本来并不打算陪他去山里照相吗?那他一定很不高兴。”
“可是我去了呀。”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答应他呢?说不定,你走了以后他就给工商局打了电话。他以为你不会去陪他散心,所以他觉得心理不平衡。”
“难道他是这种人?”
“唉,都怪我忘了提醒你,应该当天就把那瓶酒处理掉。那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了。”
蓝鸽没话说了。她心里明白,何丽说这番话的目的,是在怪罪她。而她又能怪罪谁呢?想来想去,她觉得只能怪自己。
自责是一种痛苦。
误解是另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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