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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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被劫我感觉无所谓,出于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我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第二次被劫时能想到的就是无聊,满目的讥讽和嘲弄,抱持着看戏的心态,记得当时我还古怪的挥手告别。现在是第三次,这次我就只剩下好笑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被劫的次数比我更多?
黑衣人象拎东西一样提着我大步流星向前赶路。他虽然是蒙着面的,却一点都不象是会害怕被人发现的样子。走路很快,但也只是走的很快。极有规律的步伐显示这就是他平时的速度,绝对没有因为劫了什么人而仓皇撤退或者奋力奔逃的迹象。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样提着我在大街上行走了,不然他至少可以弄匹马或者找辆车什么的吧。
“能放我下来自己走吗?”我努力抓住他的胳膊力图让身体能直起来。这人一路都夹着我的腰,致使我整个人一直都是头脚向下弓着的。血液都涌至头顶,感觉脑袋越来越晕了。不行,这样下去恐怕我不可能再被人劫第四次了。我希望的是‘没人劫我第四次’而不是‘没命被劫第四次’;“根据经验,你一定可以将我带到你要去的地方(前两次都很成功)。而我一定逃不掉。”
他没理我,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听见我的话胳膊反而加重了力量,夹的我险些背过气去。
“你再不让我下来,我就大声的喊,喊的人尽皆知,让你主子的算盘落空。”没办法了,为了不至于被夹死也只能赌赌运气。脑袋被血充的晕呼呼的,也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这次有反应了,他停下脚步手却没松,象是在考虑什么。等了很小的一段时间,忽然我觉得脖子后面一疼,眼前一黑,再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能够醒过来很好,当然,如果不是被水泼醒的就更好了。水打在身上冰凉冰凉的,还有点疼。这次的待遇相比较于上次而言还真是差很多。不过,没关系,这才是一个阶下囚应有的境遇,不是吗?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命贱,这样的待遇反而让我安心不少,至少不必斗心眼。想想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可就在刚才,就是被水泼醒的那一瞬间,我不再那么渴望活下去了。想要活着,是因为曾经有过幻想,有过那么美好的自由生活。但我不该太贪婪啊。已经有过了,不是吗?这副注定永远只是工具的残破身躯也曾经象人一样存在过,够了,我已经赚了。
“醒了就跪好回话,问什么答什么,没有吩咐不许抬头。”
是那个很威武的声音。声音里有不屑,有鄙视,有命令。挺好,是我惯常熟悉的态度呢。依言低头跪好,身子还有些发麻,动作也迟缓很多。好在手并没有被绑起来,可以支撑住身体不至倒下。不知道他会怎样对付我,不过能少受点罪就少受点罪吧。装硬汉向来不是我的强项。
咳。。。咳。。。几声轻微带喘的咳嗽让我知道原来不只我和黑衣人两个。还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在这里。这老人该是病了,而且很重,我听出他的咳声很弱,时断时续的咳一声要喘几次,严重中气不足还伴有淤痰的现象。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但我见过很多穷苦人得这种病死了。好象还会吐血的。原来有钱人也会得这种病,照这么看来好象病魔才是最公平的,谁都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苍老的声音喘着气开始问话。很虚弱,但依旧能感受到威严。
我低着头看不见前面,只能借着灯光投在侧面墙上的影子模糊知道面前的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而那个站着的人微弯着身子,好象很恭敬的样子。
“岳青。”已经大概能猜到这老人是谁了。现在是晚上,也许我再想看见太阳只能等下辈子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亲自来问话,直接杀掉就可以了吧。算了,多活一会儿又不是坏事。
“大胆,回话的时候竟然。。。竟然。。。”黑衣人怒斥着竟然了半天接不下去了,颇有些尴尬的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一时急了,我听见他好象往前迈了一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一旦说了就会泄露老人的身份。他气恼我回话时的不敬又不知道该如何纠正。这人是个直肠子,这会恐怕被憋的够戗吧。憋死他最好,刚刚我也被他夹的够戗呢。实在是有些想笑。我是个必死之人了,即便是泄露了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还担心一个死人会出去宣扬什么吗?是因为象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知道的缘故吧。怕被玷污了吗?这样的世界里,谁又真的能比谁干净呢?天知道。
“罢了,细枝末节,理它做甚。继续问话吧。”老人看来是很了解黑衣人的,虽病着却不糊涂
“是。末。。。”很恭敬,很敬仰,只是说到一半又停下了。我相信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听说你要让。。。我。。。的算盘落空,说说看,什么算盘啊。”老人问这话的时候显的很有兴致,在说‘我’字的时候发音很古怪也很生疏。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话可怎么回答啊。要答就必然会点破这老人的身份,可不答又不行。算了,横竖是个死,小心谨慎了十几年,临死了索性痛快一回,好歹是个明白鬼。想到这里,我伏在地上磕了个头道;“难道陛下不是希望保住三位皇子才将罪女抓来此地吗?”
咝~~,一声倒抽气后,我的脖子便落入一只坚硬手掌中,脑袋被迫抬了起来。掐着我脖子的人还是那身黑衣,只是脸上的黑巾已经揭去,露出一张四方脸。浓眉虎目炯炯有神,高鼻梁厚嘴唇,紧咬着牙齿,眼珠圆瞪着大有想立刻掐死我的意思。事实上,他的手也正不断在加力。
“雷虎,让她说完。”就在我以为这次死定了的时候,皇帝却还不想我死的太快。
“是。”脖子一松,空气蓦然冲进腹腔,让我忍不住剧烈咳呛起来。黑衣人已站回皇帝身后。
“岳青,你是如何得知朕身份的?”皇帝手抚着胸口微微喘气,还不时伴着几声咳嗽,话也问的缓慢吃力。但他的眼神却是锐利的,仿佛能看清人心一般。
“连二殿下和三殿下都不敢忤逆的人,天下间除了陛下再无他人了。”
“哦?你倒机灵。”皇帝显然是已经听雷虎说过抓我时的经过,所以并不觉得奇怪,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么,你仔细说说看,朕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位殿下的所为想必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这位雷虎大人并不刻意隐瞒身份,就是想要警告几位殿下,圣听英明,适可而止。会面蒙黑巾也不过是给几位殿下留个台阶,以示下不为例。至于会将罪女抓来此处,是因为罪女的父亲是四殿下的人,四殿下曾为庇护家父而捏造事实欺君犯上。欺君是死罪,陛下想饶了四殿下,所以洛洲的贞烈牌不能倒,岳青也自然是早已自尽,又怎会深夜被人挟于街道大喊大叫呢?”我当时若真叫出来,只怕四殿下就算不死也免不了被贬斥的命运了。

“这些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雷虎大概是因为太过惊讶,甚至都没顾及到君臣之礼。皇帝还没开口呢,他倒急急问了出来。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忙对着皇帝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
看的出来这雷虎是个很得宠的,虽然跪着请罪,神情倒也并不十分害怕。恭敬却是极真的。
果然,皇帝只是随意摆摆手,没打算认真追究;“罢了,起来吧。”
“岳青,雷虎的问题朕也很想知道。说说看,你是什么想明白的?”
“在二殿下停手任由雷虎大人将罪女带走的时候。”
又是一声倒抽气。这个叫雷虎的还真是心里藏不住事。这么会的功夫抽两回了。想想也对,这皇帝如此精明,怕是也只有象他这种直肠子的透明人才能在皇帝身边待的住吧。
“不错,不错,脑筋清楚是个聪明孩子。”皇帝笑了,而且看起来精神很多。眼中威严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和善。他现在看上去更象个慈祥的长者;“你再猜猜朕现在在想什么?”
刚醒的时候,我的确是抱着必死之心,也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了事。可现在问了半天的话,我也逐渐理清了思路。这会皇帝又问出这样的问题,我要是再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人都是怕死的,即便是身处绝境,只要有一线生机也会牢牢抓住不放。而我现在就看到了这一丝希望;“陛下,洛洲岳家长女岳青已然守节自尽。民女是青月,一个无父无母,不知家在何处的孤女,身世凄苦无依无靠,尔今得蒙圣上垂怜开天恩收留,皇恩浩荡尤同再造,纵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青月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重重的三个响头磕下去,从现在开始,我希望这老皇帝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只要有他在,我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自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奉笔女官,从此世间再无岳青此人。”
皇帝显然高兴的过头了,连咳带喘的还要高声大笑,笑的厉害了,连眼泪都呛了出来。手抚着胸口一劲猛咳。见这情形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替他柔压前胸,助其平心顺气。雷虎也抢上一步轻轻拍打皇帝的后背,拍几下又柔几下,一看就是平时做惯了的,手法很熟练。而他对于皇帝的决定好象一点也不吃惊,此人十分得宠,看来以后想要日子好过还得和他处好关系才行。
老皇帝在我和雷虎的前后夹击下,喘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劲来。刚平静下来便摆手道;“好了,朕现在心情很好,你们也不必揉了,朕还有话要问。”
“是。”我和雷虎都赶紧住了手,退下一旁等着回话。
皇帝顺了顺气,笑眯眯的看着我。而我也到这时候才有心情仔细看清楚他的样子。看着慈眉善目的,眉宇间却绝对的老奸巨滑。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眨呀眨的,很有些老顽童的味道。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这皇帝好象没那么可怕了,亲切了很多,也随和了很多。
“丫头。”到底是自己人了,皇帝对我的称呼也亲近起来;“朕告诉你,其实朕早就知道你,齐儿和风小子在你客栈打架的当天朕就知道了。此后你的种种言行也都有人向朕一一禀报。朕一直就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再说说看,朕为什么要留下你啊。”
“陛下身负天下,何等的圣明果决深谋远虑,又怎是奴婢能够明白的?”马屁是一定要拍的,不但要拍,还得多拍,勤拍,要拍的轻重适度远离马腿。我注意到雷虎偷偷白了我一眼。不于理会,溜须拍马也是门很深的学问,象他这种直肠子,只怕这辈子都是学不来的。
“少溜须。”效果不错,皇帝明显很受用的眉开眼笑,洋怒着瞪我一眼道;“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说错了朕不怪你就是。”
“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陛下英明天下皆知。不信您问问雷虎,他是不会说谎的。”看不起我拍马屁是吗?拉你下水。我就不信你敢说不是。夹了我半天,还打晕我,这个仇也得找机会报。
“哦?是这样吗?”皇帝心情大好的转过脸问雷虎,连咳嗽都见少了。
“是,青月女官所言不假。”雷虎对皇帝原本就崇敬的很,这话说起来倒也不难。
“哈哈,雷虎,你忠心可嘉,勇猛可奖,就是心性太直。有时候真是无趣的很。”皇帝虽然话说的叹息连连,但语气中的欣慰和赞赏却是益于言表。可见他对雷虎的宠爱之深绝非一般臣下可比
“陛下,微臣。。。”想替自己辩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他又白了我一眼。
“好了好了,你就这样,挺好。”安慰雷虎两句,皇帝重新看向我道;“青月,还是刚才的问题,不许打马虎,给朕老老实实回话。”
“是。”屈膝行礼,知道不给出个让他满意的答复是过不了关了。我整理了下思路,挑出能说的略加修饰回道;“陛下会留下奴婢,这一来嘛,自然是因为陛下仁慈,见奴婢孤苦,手脚又还算利索,留在身边或许能有些小用处。”偷眼看看皇帝,发现他依旧笑眯眯的,可见这顶高帽子戴的挺正;“这二来嘛,有奴婢在陛下身边伺候,三位皇子都是极孝顺的,日日请安之余或者能安心不少。”其实是老实不少。我就象挂在显眼处的警钟,他们见我一次就敲一下。
还有第三却是说不得的。这老皇帝看来是抱病已久,估计连他自己也知道怕是时日无多。这种情况下,几位皇子的大位之争斗必然会愈加激烈,手段也会越发阴损。兄弟结仇是早晚的事。老皇帝病了这么久,别说满朝文武定是早就各归阵营,想来就连宫女太监也都分帮结派各奉其主了。所以他谁都信不过。雷虎虽然忠勇,可惜个性太过--呃--梗直,根本就不是那两个狐狸王子的对手。等那天他真的两腿一伸,一场血雨腥风兄弟相残的戏码绝对会演的轰轰烈烈。所以他需要培植一个那边都不靠的人,好在未来的某一天替他保住另外两个儿子。至于为什么是我。。。唉,这就是当皇帝的悲哀了。长年深居皇宫高坐金殿,他也看不见其他人啊。毕竟他饶我不死,算是有恩于我。
皇帝的赞赏很明显,雷虎的白眼换成了敬佩。而我则在一夜间从一个任人摆布身陷绝境的棋子变成了皇帝的亲信。未来还有可能操纵王子的生死。人生际遇真是孰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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