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就在我打算即使暴露自己也要出言阻止的时候，三少先我一步唤回了传旨太监。从来没觉得他的声音如此悦耳过。暗道好险。长出口气等他发挥。
“齐儿，怎么啦？你可是有话要说？”皇后对齐王是宠爱的。又或者说是拉拢的。也难怪，她自己没有儿子，虽然朝里有个丞相哥哥，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最后能当皇帝，能保她尊荣地位和家族长久显贵的人却是只有皇子。而齐王和她娘家走的最近，又一直很看中风丞相和她的外甥。所以，在皇后看来这三少是比其他人要亲的多的。
“母后。”三少微笑着。那笑容里充斥着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赖和保护。那种纯净浓烈的孺慕深情在他略略昂起的面容上展现的完美无缺；“儿臣觉得此事还是交由青月女官处置比较妥当。”
“哦？为什么？”皇后没想到三少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她一直都希望能够亲手杀了那个她早就看着很不顺眼的柔妃。但出于对三少的信任她还是决定听听他怎么说。
“母后，柔妃虽然有罪，但到底是一宫主位正三品上。况且其父又是。。。”三少顿了顿，没说出后面的话，只是等皇后的脸色有所变化后才又接着道；“再说父王那里。。。”
不用再说什么了，三少的意思已经表示的很明显。皇后是个聪明人，当然一听就明白。
稍做沉吟后，皇后一扫失望神情又高兴了起来。她冲三少笑了笑，表示自己已经听明白了。转头对我道；“青月，听说你和柔妃有些交情，本宫就将此事交与你处置。生死都由得你了。”
生怕弄巧成拙的我不敢再多做矫饰，听见皇后发话，便赶紧跪下道；“是，奴婢领旨。”
“母后，儿臣觉得应该让后宫众人都去看看，也好做个警惕。最好儿臣也一同前去。”
“也好，就这么办吧。”皇后点点头，又对在坐的各宫娘娘道；“你们也都去看看。”
“是，臣妾们谨尊懿旨。”众妃也都起身行礼领旨。个个脸色惨白又都透出了一丝期待。
手捧凤牌从坤泰殿出来，身旁是三少，后面随行着四五位嫔妃，再加上侍卫，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却又寂静无声的一群人直奔栖霞别院而去。
这次是我太大意，忽略了皇后。幸好有三少从中周旋，不然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不管以前三少对我做了什么，但这一次是要感激他的。看看旁边一直默默前行的三少，我觉得好象应该跟他说点什么才对。至少该道个谢。
“齐王殿下。”由于后面还跟着其他人，所以我的声音压的极低，低到只有他能听见；“次此相助之情奴婢铭感五内，这厢谢过了。”
没理我，不单没理我，三少甚至将头偏向一边连个正眼都没有。见他这样，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急待解决。伸手摸摸怀中的小瓷瓶，我有些安心，又有些担忧。
过了一会，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栖霞别院了。忽然，一直不肯说话的三少有了动静。
“何苦把自己咂进去。皇后没安什么好心。万一事情败露，即便父王也保不了你。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保你。”极细极低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他还是不肯看着我。
“我知道。”
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皇帝想要保护柔妃。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自己一但撒手人寰，中宫皇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柔妃。他不能废后，那会震动朝野，而且皇后的娘家多年来悉心经营，势力之庞大，就算是他也要顾及三分，何况皇后也并无过错。所以，想保护柔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出宫。但这话皇帝是不能说的。名份上柔妃毕竟的他的小老婆，皇帝的老婆决不能放出宫去婚嫁自由。这顶绿帽子皇帝不能戴，朝廷不能戴，宗庙社稷更不能戴。事关皇家尊严，他只能暗着来。借着我的手放她出去。到时候万一败露，所有罪责也当然是由我来承担。就算是换了新君，这也是个天大的把柄，随时都能堂而皇之的处死我。至于皇后的心思就更好懂了。她知道皇帝宠爱柔妃，柔妃被处死皇帝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皇帝是病着理不了事，可万一皇帝缓过来追究此事呢？她大可以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我和柔妃有交情，生死由我的话。呵呵，她是打定了主意，我若不杀柔妃，将来必定会被其责难。我若杀了柔妃，皇帝责问下来，她大可以说自己是想饶了柔妃的，所以才让我去。这样，罪魁祸首就非我莫属了。这一帝一后的目的相反，却目标一致，都是算计好了要我顶罪的。至于我，其实真杀了柔妃是最好的。皇后高兴了自然不会拿我怎样，甚至以后还能有些好处也说不定。皇帝那里就更没关系了，这事不能放桌面上说，我只要背地里骗他说人已经放走了就行。他病重弥留，此事又太过隐讳不能着人查证。除了相信我也再无他途。所以，怎么看柔妃都应该死。既可立威又绝后患。
“只是。。。”栖霞别院已近在眼前。深吸口气放下万般思虑低声道；“王爷，我和她的性命就都交给你了。”言罢不等回应便昂首一步跨进院门。应该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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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妃，你可知罪。”高举着凤牌站在院中，面前跪着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柔妃。乌云微乱面色惨白的她看起来却是极镇定的。刚看见来人是我时她是惊讶的。也许她早就知道皇后会对付她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我而已。她看着我缓缓跪下，满脸的不可置信也在身体下滑的同时变成了然。那原本清澈见底的眼中有悲伤，有解脱，有痛苦，有遗憾，有挣扎，但看向我时却没有恨。我甚至在她眼里看到了宽恕。拥有倩儿那样聪颖慧敏的侍女，想来她已经明白是我杀了毛球算计她吧。难怪皇帝会一心想要保护她，这样的女子又怎能不让人心疼呢？
“臣妾知罪。”完全没有任何辩驳的认下罪责。柔妃的坦然神态令她看起来更加美丽。也许相比较与终生幽困在这深宫内院中不见天日，她更愿意一死了之。
“很好。那么，听旨尊行吧。”我点点头继续道；“圣躬违和，举国上下皆诚心祈祷龙体康太，后宫众人各尊祖制尽心为圣上祈福。时值此刻，栖霞院柔妃往日多承圣眷却不思圣体，不念君恩，恃宠而骄于后宫之中大放悲声。此等大逆之举实为天地不容，诅咒圣躬更应车裂其身尽灭九族。然，念尔年幼，又事出有因。圣意垂怜，赦尔全族免死，又加恩留尔全尸。柔妃，领旨谢恩吧。”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我躲避着柔妃的目光，从怀里掏出小瓶子倒出颗丸药递到她面前；“吃吧，会很快，你不会觉得痛苦。”
“是，栖霞院柔妃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解脱了一般郑重接过药丸。
“不，娘娘，您不能，您不能这样啊。”一直在旁边跪着的倩儿此时忍耐不住了，一猛子冲上前来抱住柔妃哭道；“娘娘，您不能死啊。您若死了，倩儿怎么对的起老爷，怎么对的起夫人。”
一直忍耐着的柔妃见倩儿抱住自己，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回抱住她一劲安慰道；“倩儿，你从小就跟着我，咱们虽然名份上是主仆，可却比亲姐妹还亲。你关心我，照顾我，一心一意的保护我。这些我都知道。可现在咱们就要缘尽于此了，我知道你难过，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别哭了，你该高兴啊，你想想，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娘娘，不能，您不能这样。”倩儿痛哭着完全听不进柔妃的话。忽然，她好象想起了什么急转身面对我道；“女官，奴婢不服，奴婢要见皇上，奴婢有话要说。”
明显知道倩儿要说什么，柔妃变的慌乱起来，忙一手抓过倩儿急道；“圣旨已下不能更该，倩儿，不许胡说，听到没有？我不许你胡说。你要活下去，我要你活下去。”说到这里，她冲我叫道；“青月，我对你不薄。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待我死后善待倩儿。不要让她被人欺负。”
“不，娘娘，您没有罪，您不能死。奴婢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能让您死。”还没等我点头答应，倩儿便奋力推开柔妃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怒道；“女官，你说娘娘在宫中痛哭。那么，请问女官，你怎么知道的？你亲眼看见了？还是说你亲耳听见了？有谁能证明我们娘娘哭过？你无凭无据的就要用这莫须有的罪名处死正三品娘娘吗？你刚才说皇上病了，那么，这赐死娘娘的旨意又是谁下的？皇上不可能要我们娘娘死，你这是假传圣旨。你这是欺君，我要去皇上那里告你。”
“倩儿，不许胡说。你给我住嘴，住嘴。”柔妃冲过来捂住倩儿还要开口的嘴，泪流满面的哭着不让她再说下去。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都维持着尊严不肯落泪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她完全放弃了骄傲。她跪在地上，伸手拽住我的裙角，哀恳之情令人望之悲泣；“青月女官，臣妾知罪甘愿领死。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倩儿，她只是忠心于我，绝无冒犯之意。”
“不，娘娘，奴婢不用她饶。”倩儿到底机灵，垂死挣扎中她看见了我手中的凤牌；“娘娘，您看，她手里拿着的是皇后的凤牌。这就证明她是皇后派来的。而皇后是无权赐死您的。而她却说是奉圣意而来。她这是假传圣旨。您可千万不能上当啊。您想想老爷，想想夫人，他们要是知道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该有多伤心多难过？您要他们如何熬的过去。”
“倩儿。。。”想起自己的父母，柔妃也是悲从中来，抱着倩儿失声痛哭。
心在一点一点的下沉。我妒忌她，发了疯一般的妒忌她。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我真的好想和她易地而处。家中有白发双亲的殷殷期盼，宫中有九五至尊的真心守护，身旁有胜似亲人的无私关爱。她几乎拥有了所有我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如果这些都属于我，那么就算今天真的死了，我也当会死而无憾。可是这些都不属于我。这些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展现在我面前只是一再的提醒着我自己是多么的可怜可悲。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肯给我的，我不强求，但你为什么又偏偏让我看见，偏偏上我碰上，又偏偏要我去守护？我不曾拥有的东西，凭什么要让别人拥有？别人有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却要我豁出性命去保存它？毫无知觉的后退几步，手中的凤牌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抬起空空如野的双手，这双手真的很空，这双手里什么都没有。苍天，你要羞辱我到何种地步，又要**我到何种地步？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小岳儿，上天会给你另一种幸福的。相信我，会的，一定会的。”
见我身子有些不稳，一直沉默不言的三少上前扶住我。而他话中的意思却是我不能也不愿去细细思量的。我要的他给不起，而他要的我不能给。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将是我的敌人。
将身体挪开，我垂下眼帘不再看任何人冰冷召唤道；“来人，去将二人分开，请娘娘上路。”
“是。”跟来的侍卫应声上前强行拉开抱在一起的二人。耳边的痛哭声更加凄厉。倩儿疯了般挣扎着。人的潜力真的很可怕。当护主心切的她眼看着柔妃被人强喂下药丸后居然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去抱柔妃，而是转冲向我；“青月，我于你同归于尽。”她来的太突然，太出乎意料。脸上的凄绝神色也太过骇人。手里那不知从那里弄来的簪子直指向我。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只有我，只有我居然笑了。一动不动的等在那里。来吧，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欢叫着‘来吧，刺过来，千万别偏了，一定要对准心脏刺过来。’同归于尽，是的，我若死了，大家就真的同归于尽了。就让我带着嫉妒，带着愤怒，带着不平，带着这世间给于我的一切羞辱
和柔妃同归于尽好了。我生而污秽，却能同这样的纯美之人同死，黄泉路上也不至孤苦了。
我没闭眼睛，也没看倩儿。我只是一直盯着柔妃。我想看清楚她，我想将她的样子牢牢的记在心上。如果我能有来世，我要对阎王说，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我想拥有她所拥有的一切。
“放肆。”随着三少擒住倩儿的咽喉，我的希望破灭了。真想冲上去掰开他的手让他不要多事。可惜，我知道不能，上天没给我这样的恩惠。冷冷的，我冷冷的轻笑出来，望着倩儿，我忽然很恨她。为什么她这么没用，为什么她就不能躲过三少刺过来？手伸进怀中拿出仅剩的一颗药丸暗扣在掌心。那是我留给自己。是我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想要我死吗？可惜啊，你做不到。”伸手吾上她的嘴巴，偷偷将药丸塞进去，又擒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咽下；“你很忠心呢。连我都有些不忍让你们分开。该怎么办好呢？”回头看看已经奄奄一息委顿在地却仍然努力想要张嘴的柔妃。我笑了，笑的很得意也很凄凉；“我向来最喜欢忠心之人，你这般护主，我该给你加官进爵才对。”确定她已经将药丸咽下，我才松了手，转身看向柔妃，将一切的愤怒和不平统统发泄到她身上；“你是她主子，就让你也好好看看她的荣耀吧。”
“来人，给她上加官。”淡淡的语气煞白了所有人的脸色。几个跟来的妃子原本一直是在等着看好戏的，听见我的话也都吓的手脚发软瘫在宫女怀中。柔妃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向我时有了恨意。努力张开的手掌仿佛是想掐住我的脖子般前伸着。
很好，恨吧，努力的恨吧。这种痛彻心肺的感觉你也该好好尝尝，不是吗？我承认我是故意的。她的美好我看着碍眼，她的幸运我看着刺眼，她的善良我看着扎眼。我要她也尝尝恨的滋味。我要毁了她的纯洁，毁了她的善良，毁了她那美的耀人眼目的笑容。
看着太监们般来刑具，倩儿连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她鄙夷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努力冲着柔妃，用她们在家时的称呼虚弱而坚定的道；“小姐，别怕，黄泉路上，有倩儿陪着您。”
听见倩儿的话了，原本瞪着我的柔妃转而看向她。瞬间和缓下面容露出绝美笑容。她费力的点点头，用尽所有力气在地上爬行着，想要离倩儿近些，再近些。
看不下去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惦记着柔妃吗？恨，真的好恨。“动手，还不给我动手。”嘶哑着嗓音怒吼着，我的面目狰狞如鬼吏；“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着，再有忤逆犯上者，这就是榜样。”回头冲那一班早已瘫软的嫔妃吼叫着，借助酷厉神色强压下泪水。
被绑在长条凳上的倩儿根本不能动弹，她再没多看我一眼，只是不停的哀求柔妃别再爬了。“您会弄伤自己的。”她是这样说的。面对酷刑，她想到的还是柔妃。太监们将浸过水的宣纸一层一层的糊在倩儿脸上。到第四张的时候她便不动了。我上前揭开纸张扔在地上。冷眼看看柔妃也已经没了气息。“王爷，她是罪妃，不能葬入帝陵。但我与柔妃到底有些交情，就请你将她二人**去，找个地放厚葬了吧。”
“这。。。似乎不合规矩吧。”三少面有难色的想了想，下定决心般点头道；“也罢。本王也很看重倩儿的忠义。何况又是女官开口求情。那些本王也只好管这闲事了。”说罢，他对身边跟着来的小太监吩咐道；“你们将她二人的尸身抬出去，本王自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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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城楼上，我远远的看着装有柔妃和倩儿的车子缓缓离开。
“飞吧。飞的远远的。从今日起，世间再无柔妃此人。”
“你这是何苦呢？”不知什么时候，三少站在了我的身后，一件斗篷披在了我身上；“给倩儿的那颗原本是留给你自己的吧。为了她，你要牺牲掉自己吗？”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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