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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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典布莱金厄省靠近卡尔马海峡的沿岸,高耸的峭壁像被截断似的矗立着,独自迎挡着波罗的海肆虐的狂风。汹涌的波涛经年累月地冲刷岩壁,将悬崖峭壁剥蚀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峡谷和缝隙。在黑色的山崖上,只有爬藤和卷须藤这些柔韧的植物能够匍匐生长,就连零星的树木都被狂风的巨大威力逼压在藤蔓上以求生存。
但这个下午,海面上却出奇地安静,没有一丝风信。巨大的云层从天际直掩到海面,灰蓝色的浓雾在海天间漂浮,慢慢地蔓延到陆地上。
埃克神父靠着一块岩石坐下,看着如烟似雨的雾向他飘过来。他感到自己的右肩又开始隐隐作痛了——那是在保加利亚被用暴徒用石头砸伤的后遗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到主教马车上躲避潮气。
他心里不断上升的担忧就如同这浓雾一样越来越沉重。
教皇英诺森三世,就连埃克这样因公或因私而时常得到觐见机会的神职人员也揣摩不透他的为人。
仅仅十几年前,天主教世界还在内忧外患中苦苦挣扎,异端和教派纷争几乎使它四分五裂,而拜占庭的东正教廷又在建立跨越中欧直达北方的贸易路线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功。
所以当这位措词温和、缺乏家世背景的新教皇在圣彼得教堂里举行他的第一次大弥撒时,人们就已经对他的黯淡前途达成了共识。
但之后的局势却转向一条迥异的道路。先是西班牙摄政王后出人意料地派军队参加教廷镇压异端的战争,接着罗马尼亚的德拉卡拉王子宣布皈依天主教,以此换取了教皇对他弑父夺位的宽恕,王子加冕的同时,拜占庭也失去了中欧最宝贵的支柱。而英诺森的教女康丝坦斯公主与纪尧姆公爵的婚姻则毫无疑问地加强了梵蒂冈在西部的势力。
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内他所取得的这些业绩,使人们确信,他有生之年必能将整个欧洲统一到天主教廷的旗帜之下。
埃克摇摇头,每次他一想到教皇就感到难以理解,早年的时候,他、伦瑟尔和奥兰多常会私底下互相交流这种疑惑,即天主教会为统一欧洲所采用的这些手段的合理性,以及为什么具有如此洞察力的康拉德却居然几近盲从地接受圣父的每一句话。
这种周而复始、得不到答案的谈话最后以奥兰多加入阿尔比异端,被康拉德带领的教皇军队烧死在蒙塞居尔山巅而告终。
是什么东西促使他这一次异乎寻常地违抗教皇命令呢?埃克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敢奢望康拉德对伦瑟尔的爱会超越对奥兰多的,更不用说与他对教皇的爱相提并论。
他改变了吗?被谁或者被什么?
雾越来越浓了,天色也越来越晦暗阴沉。天地间一片迷茫,大海、岩石和森林都融合成一幅模糊不清的图画。
埃克挺直了身体向海面上张望,他看见渔船在浓雾中陆陆续续驶回海湾,但送康拉德渡海的帆船却迟迟不见归航。
英诺森三世的命令从没有收回过,因为罗马天主教会过去不曾犯过错,今后也永远不会犯错。
“你怎么能成功呢,康拉德?”埃克对着浓雾弥漫的海面喃喃自语,“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你有哪一次逆过他的意思呢?”
***
“你为什么要对奥托主教那么冒失?”英诺森三世轻声问,每次与康拉德说话的时候,他的语调里就饱含柔情,而少了那种惯常的演说家的抑扬顿挫。
“为什么?”康拉德有点吃惊的看着教皇,“谁都知道古斯塔夫的那些癖好,可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要求伦瑟尔去接近他。圣父,我们发过守贞的誓言的!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像……”他哽咽了一下,克制不说出“娼妓”这个词,“出卖同伴。”
英诺森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他一直望着康拉德的眼睛。

“但是我们也发誓为了天主奉献一切的啊。”他用最圆润、最亲切的语气说,“我们的**也是由上帝创造的,同灵魂一样。在过去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你们能毫不犹豫地用智慧、勇气甚至生命回应天主的号召,可是现在他要求你付出另一样他所给予的财富时,你为什么却退缩了呢?”
“但那是污秽的,是有罪的!”康拉德冲口而出。
“我可以赦免你的罪,孩子。天主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他在地上更加有权势,他也会赦免你的。”教皇温柔地、毫不放弃地继续说,“你所做的牺牲越多,得到的荣耀也越大。当你的灵魂在天堂里永生时,**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了吗?难道我们非得以这种方式与他妥协吗?”康拉德急切地问,“艾力克亲王已经登陆了,他的兵力近两倍于古斯塔夫……”
“不,孩子,你没亲眼见到艾力克的部队,那不过是群雇佣军而已,他们顾及自己的性命远胜过战争胜利。你只要看这么多天亲王始终无法向北推进就该明白。”教皇缓慢地摇摇头,“年轻人的时代啊。”
“可是,圣父……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那是我们此刻最稀有的。普塞洛斯修士已经从君士坦丁堡出发了,一个月以后他们就会到达瑞典,而国王已经给予他们自由布道的权力了。”一声深沉的叹息,教皇截断了自己的话,“你要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实在太紧迫,我怎么会要求这样的牺牲呢?”
他的声音里已经显得有些疲乏,康拉德马上觉察到了。他无言以对,只有那种不屈不挠的抗争的神情还保留在他的眼里。
“我……我无法看着伦瑟尔这样做。”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太折磨人了……那种痛苦,他和埃克都会受不了的。”
“我知道,孩子。”教皇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温柔地抚摸那柔顺的黑发,“我知道你珍爱伦瑟尔就如同珍爱自己的亲兄弟。你不必做任何违背意愿的事,我也不会要求你这样做的。只是你不应该那样顶撞奥托主教的,如果你因为个人的情感而对其他兄弟产生冲动的敌意,那对于你或是教廷的事业都非常危险,你明白吗?”
这番责备的话说得十分温和,但康拉德还是不禁垂下头。
“你误会了奥托,我不过向你指出这一点罢了。这件事就让它结束吧,谁也不要再提起。”教皇重新换上了慈父的微笑,他捧起康拉德的脸,“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康拉德仰望着他的父亲,摇曳的火光落在他的额头上,他那双湖水般的黑眼睛幽幽发亮。
“天哪,”英诺森抬起手挡在额前,仿佛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你的眼睛,简直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他立刻捕捉到康拉德眼里闪过的光,“你想念她吗?”
“不……十分想念,毕竟我从未见过她,对我而言,母亲只是一个单词而已。”康拉德静静地回答。
教皇不露痕迹地观察了他一会儿。
“其实,”他慢慢开始说,“鲁昂大主教马上就要离任了,我会把那儿的位置为你留着。等到瑞典的事情结束了,我会把你调往诺曼第。”
“这是真的吗?”康拉德惊叫起来,他忍不住紧紧握住教皇的双手,“我可以去吗?”
“是的,孩子。不过鲁昂距离诺曼第王宫还是有点儿路程。我本打算直接让你前往首都的,可是那里还没有大主教的空缺。”
“不用了,这样已经很好。太谢谢您了!”康拉德跪倒在教皇的脚边,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膝盖上。他花了点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站起身。
“请放心,圣父,我一定能够尽快解决古斯塔夫的事情——我保证,当我离开的时候,教廷已经在瑞典确立了最高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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