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六郎的身子向木杠下栽倒的一刹那，一个人影已经飞奔而至，双手托住六郎，另一个跑过来，挥舞手中木棍，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好啊，杨昊，杨炅，你们反了？”黄国臣声嘶力竭地喊，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仔细一看，竟然是红着眼睛的卢多逊。“你！”黄国臣还没等说出一个字，街上已经大乱，一霎那，出现很多着便装的人，功夫了得，禁军根本不是对手……吓得百姓四处奔逃……
天怎么这么高远，六郎觉得那湛蓝的天空是一张大网，把自己连同整个街衢巷陌都包裹起来，腰部以下似乎已经麻木，六郎觉得自己像是被腰斩了，难道死了么？这人间一切的愤怒，不平，屈辱都离他远去了？
“薛敢，快去帮帮四爷，把六爷抬走……”瞿天雄浑厚的声音把五色斑斓的幻觉一扫而光，六郎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薛敢等人是湛泸营的核心骨干，本来不在京城，看来今天湛泸营精锐尽出……
一双温暖的大手抱住六郎的双肩，汗水模糊中，六郎看见的是四哥充满血丝的双眼，像是愤怒的雄狮……“快……四哥……撤回……湛泸……”六郎用尽力气挣扎着挤出双唇的话如同飘飞的柳絮……淹没在吵杂的声浪中，眼前骤然漆黑一片……他昏死在四郎的怀抱里。
四郎怔了一下，练武之人卓绝的耳力已经捕捉到隐隐传来的马蹄声，“瞿兄，你们快撤……要被包围了”“不，四爷，快带着六爷走！”“混帐，这是我们杨家的事，走了我们俩，也走不脱天波府，你们干嘛要陪葬？何况这是六郎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们难道真要气死他！”“六爷为了我们身受如此……我们走了，还是人么？今天豁出去，鱼死网破，报答六爷刎颈之交……”瞿天雄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四郎劈手一掌重重击在他的脸上。“有勇无谋，枉费湛泸美名，六郎怎么交了你们这群白痴！一网打尽，死无葬身之地！”瞿天雄一呆之下，突然长身跃起，口中清啸连连，只片刻工夫，几十条人影已经不见了踪迹……
面如土色的曹彬领着全副武装的禁军围成了一个大圆圈，里外三层，都是盔明甲亮的精锐御林军，这个圆圈里面是如同刺猬般突出的枪戢，在被暗云遮挡的阳光下发出忽明忽暗的光环。圆圈随着校尉的口令在不断地缩小，向着中心那三个黑点不断缩小……
四郎旁若无人地脱下自己的罩袍，轻轻给六郎盖上。“四哥，我们被包围了，咋办，我开路，你抱着六哥跟上……”不等四郎回答，一条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圆圈的中心弹射而出，霎那间，御林军就爆发出一阵骚乱，喊叫呻吟不断，包围的圆圈顿时少了半个弧线。
“小七……”四郎的喊声还没出口，已经不见了人影，他俯身抱起六郎，正准备跟随离去，耳边忽然一声大喝：“畜牲，还不跪下受绑！”
天空的正午阳光被乌云挡了一半，在半明半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当地，古铜色的四方脸颊，三缕墨须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激动，似乎已经翘了起来，双目中迸射的目光似乎着了火。逼视着眼前的人。四郎见了，先是一惊，旋即镇静了下来，他停住脚步，用手搂紧怀里昏迷中的六郎，在暗影中昂首而立，一言不发，漆黑眸子如同万丈秋潭，深不可测。
“大胆杨昊，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公然劫走正在示众的罪……犯……你……”杨业的话断断续续，有些气急败坏……他挥起手中的马鞭子，照定四郎砸了下来，待鞭子快到近前，杨业似乎才看见四郎怀中脸色如纸的六郎，有些迟疑……但鞭子还是落下了，四郎蔑视一笑，猛转过身，护住六郎，坦然用后背接了这一鞭，随着撕裂衣服的响声，一道血痕应声而出。
“慢着，杨元帅，”不知何时，两位监刑官卢多逊和黄国臣一起回到了场中，说话的是卢多逊，“元帅怒责逆子，其情可感，只是您若打死人犯，怕是大理寺御史台那里有杀人灭口之嫌”
曹彬看见六郎气若游丝，又瞥见他身后兀自嘀嗒不止的血顺着木棍蜿蜒而下。大声吩咐：“把杨犯收监，一干闹事嫌犯人等押回大理寺，封锁天波府，杨元帅，您是回府侯参呢还是随本官上殿面君？”
汴梁戒严十天，市面萧条……
皇宫里则乱作一团。和祥公主在皇帝这里哭哭啼啼，南清宫的八千岁手持金翦直叩宫禁。皇帝气急败坏之际又传来翌祥郡主失踪的消息
此刻景仁宫中。皇帝严厉地呵斥垂手而立的皇子赵恒：“你不是说用刑力度可以控制，怎么口供没问出来人到是快给整死了？”
“父皇，应该……应该没事吧……已经吩咐过刑吏，将檀香木棍顶端磨园打光了啊”
“可是差点激起杨府哗变，你……将朕……限于两难之地，你懂么？”
“父皇，这下杨家的不轨之心不是都试探出来了？杨昊等人竟然公开劫走犯人，抗拒官刑？不如把杨家合府下狱，审问清楚。”
“哼，混帐，杨家的不轨之心怕是比起其他人要少得多……你这么一来，不是正好逼反了他们，本来这些个武将朕就是要拿他们当作朕的长矛长枪，对付北辽用的，如今北伐未举，契丹正在日益强大，还不到折断他们的时候”
“那，父皇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现在很棘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会办事，把事情弄得这么遭！”
“这……孩儿本来是想帮父皇弄到湛泸营……”
“哼，就凭你……刚才禁军提辖已经来报，杨晃今早就出城去了禁军大营，说是日常操练……可是现在还在城外！杨晟一直驻守永清……朕几次调他进京升官，他都力辞不受！”
“那……父皇，他们会不会……兵谏?”
“这正是朕担心的”
“那孩儿马上带兵封了杨府，将他们全家拘禁……以为人质。”
“哼，愚蠢，朕之所以说杨业还不是最心怀不轨的人，是因为他已经带着全家自首，现在已经下在刑部大牢里了”
“哦，那好啊，狠狠拷打他们，看杨家在外带兵的那两个敢不回来？”
“恒儿，你什么时候能学习一下御人之道？这点你不及德芳的一半！”皇上停了停，又说：“天波杨府，莫说朕还要用他们北伐，就是没有战事，也不能轻易杀戮，你知道杨业的妻兄是谁？就是那个有西北屏障之称的佘御卿！”
“那……父皇的意思是？”
“由你开封府出面，保释杨业全家，将首犯杨景，杨昊还有那个逃掉的，不知是杨炅还是杨显收押刑部，教御使台严勘，黄国臣，卢多逊渎职，罢官听参……然后你到杨府去和杨业谈……要想换回杨景杨昊的性命，就得放弃所有兵权，将杨家众子都召回京城，当初太祖皇帝赐他们豪宅巨院，不就是在京城里看着他们么……这样一旦北伐开始，再官复原职，让他们领兵出征。要知道，这些武将，如果放任边关，是最危险的，前朝安禄山不就是先例？要不是佘氏和杨业一起呆在京师，那个佘御卿也需让其安家汴梁。”
刑部狱肃穆威严的黑色大门，上面的狴犴体形硕大，瞪着虎视眈眈的双目，监视着狭窄的甬道。“天”“地”“人”“鬼”字号牢房是关押重罪男犯人的单间，此刻人字号里却挤着几个人，房间里气氛凝重，三四个人谁也不说话。地板上侧卧着一个身上盖着白布单的人，黑发散乱，盖住苍白无血色的脸，整个下劾上全是干涸的血迹，看得出是血肉模糊的下唇涌出的。
两只手还呈握拳的姿势，尽管手中所握的木杠已经不在。
下身上盖的白布单子，被鲜血浸透，两条腿上满是鲜血，呈褐色，急速起伏的胸脯暗示着剧烈的疼痛和不适。
“怎么郎中还没有到？”四郎终于打破了沉默，大声说。
“城里戒严了，去请的郎中怕是被耽搁住了”狱卒张二宝慢吞吞地说……
“张班头，你快想个办法，救救我弟弟。佛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四将军别急，我们已经派人去请附近最好的兽医了”一边答话，一边偷眼看。张二宝实在拿不准这两个到底是咸鱼呢还是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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