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僧俗父女两和解 临渊观鱼风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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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脱下斗篷,见窗边台子上压着一封信。
“谁来过了?”
小五递了盏茶:是清平寺的心远禅师送来的,说初九一早请各位娘娘去家庙。说是王爷已经准了的。
初九,一大清早,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实在不想起床。
“小五去开窗。”抱着被子,靠在床柱上看窗被打开的一瞬间,又是一片银装素裹。
“下雪了,好大的雪呢。”小五转过脸兴高采烈的。
“今年下了好几次了,你啊怎么还这么高兴的样。”从南方来的小五,每见到一次下雪就会雀跃一番。
“我小的时候总是在雪地里出丑,有一次,走着走着突然摔了个大跟斗,前面的同。。”我突然止住,不再说下去,“同学“的学字再也不说出来。
小五疑惑地看着我:娘娘,同什么?
我眨巴眨巴眼,此时青溪问道“娘娘今儿穿哪件斗篷?”
“宝蓝大团锦的那件。”
小五赶紧地应了声,去取衣服出来。
马车到清平寺门口,心远双手合十。
一片清净的雪地上再无旁人足迹。难不成我来的最早?
“娘娘,这边请。”心远手持佛珠侧身向右。不多久,我就明白了。
古梅,大雪,老僧。无虚子站在院子中任凭风雪卷起僧袍,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请个吴道子来,也画不出这般意境。”我笑道。院子里的雪没过脚踝,回头看自己踩出的脚印,很快就被新下的雪掩盖。这场雪来的真是猛烈。
越接近那老僧,心中越发不安。越是不安,越不能让别人发现。
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多么诡异的不安定因素,因为我的存在会影响很多事情,因为我,他不能判断我因为什么而来,因为什么在朱棣身边。他在朱棣身上下的功夫太深,以致于再也不能抽身。有些人,本事的高强远甚于他们的主人,只是命运中的致命缺陷,使得他们没有可能成为主角。与其说,他们是在辅佐谁,不如说他们是在利用谁。忠诚,不是对主人,而是对他们自己的理想。
渐渐地,耳旁有了别的声音。
有朱棣匆匆的脚步。继而又一声抚掌的声音后是徐莹的轻笑:你这一身宝蓝立在风雪里着实就是副仕女图。与徐莹携手进了内屋,朱棣与高炽在外屋说话。
炕上小桌子放满了各式点心。朱棣高笑着进来,高炽的脸上也带着微笑。我本是看着他们,却觉得自己在别人的视线里,无虚子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今天算是借了大师的地方来摆次家宴。”听朱棣这么说,无虚子越发殷勤。
你若以为天才或高人会清高地对于权贵那么一定是太低看了他们的智商。正是由于他们清楚的知道什么人有用,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用,他们会更加谨慎地对待那些有用的人,当然基于他们颇高的智商,他们的这种迎合会在自然的举动下显的亲昵而无企图心,他们会让那些被他们利用的贵族认为是贵族在利用这些天才。对于像道衍和尚这种人,他们时而姿态甚高颇有仙风道骨,时而阿谀奉承与那些有所求的俗人没有任何两样。这都是他,都是真实的道衍。他可以被人称为无虚子,若干年后还会恢复自己的俗家姓名姚广孝。

炕上,朱棣坐在上首,徐莹与我分坐两旁。高炽挨着我坐下。心远搬来只凳子,无虚子方才坐下。
这一天我都过的很适宜。今天本大人我心情好,谁也干扰不着。
蓝玉返京后,未出十日,被斩首抄家,牵连两万余人。
昨日得到的消息,我本是个八卦的人,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轶事。蓝玉与孙昭的爱情故事,我至少听到了三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煽情,我确信金陵翻车的那夜他在某种程度上救了我,否则我早已在这个世界消失,只可惜我没有办法去回报他,想来他也是不求回报的吧。我毕竟只是长的像孙昭而已。清秋星夜里那个站在园门旁的蓝玉给我的印象在听到他的死讯后顿时深刻了一些。我见过很多人的眼睛,有让人不寒而栗的,有如同深潭不可见底的,有眼光漂游不定似乎根本不曾在乎你的,也有瞬间冷淡转眼换心情的,那天的蓝玉眼睛里似乎是解脱,是告别。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他用马鞭挑开我的车帘,那时的惊愕与愤怒现在都消失不见,功臣的命运就是被毁灭,何况是这么个随性的人。
一曲松涛奏响,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与印象都在跳动的指尖起伏,音落之时,他在我的记忆大戏中退场。
王越秦在金陵如临大敌,从他寄来的信中都能闻到金陵弥漫着的血腥气。这个案子终究没有查到他头上,可是自此,他的手下也没一个活人了,除了他这个尚书,其他的什么侍郎、郎中们都被抓了出去砍头。二十九年,他到北平来巡视,由于与朱棣是翁婿,朱元璋下了恩旨,让我有机会去看望他。满头的白发惊的让我认不出来,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我问道:您身体还好么?
他连连点头:还好还好。
“家里也都还好?”
他轻叹道:“都还好,您不用担心我。就是事情比较累,更需要尽心尽力去做。蓝玉这一死,去了陛下的心病,可干活的人却难找了。”
朱元璋终于给自己的儿孙扫除了障碍,以后再不用担心什么权臣挡道,可惜的是,也没人能替他的皇太孙遮风挡雨了。
王越秦接着说:上次蓝玉到燕王府来过?
“是的,绕道过来,皇上让王爷宴请了他。”
“你见着他了?”
“见了,怎么了?”
王越秦听此,轻笑了两声:对这个老部下,陛下还真是仁至义尽了。
我不再追问下去,猜也是与孙昭容貌相似的缘故。
晚上陪王越秦喝酒,他的酒量一如既往的烂。听他细细讲他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部小说。他的,我听不同的人说过了不同的版本,从他口中出来的,却没有丝毫美化自己的成分,他承认是为了王缇娘的身份才娶的她,靠着夫人娘家的力量走上仕途有了如今的一切,而后恨她不清白的身体,再也不愿意见她。
“你恨我吗?”王越秦问了一个他很想问的问题。
“你要前途,她要名分。对于一个交易来说,你们各取所需。后来的情况是我因为你给的名分才有现在的一切,我不恨你。”
王越秦老泪纵横。
“你后悔过吗?”我问他。
“再从头一次,我也那样做。”他酒醉后的话说的这样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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