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一直都会欺骗自己。
对自己说:我之所以来这个地方是因为我能干并且可靠。谎言重复千遍也只能在白天的日光下蒙蔽自己的心,一旦夜深人静,躺进围床,抑郁就如同四面墙,齐齐地压向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我知道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自己在乎的人扔到这样的地方,派所谓的任务,这些年来我与道衍总是有意无意之中助燃他的野心,自己的心性却变的模糊。
这几夜,夜夜都梦到他,在河齐第一次相遇,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他问我叫什么。我刚一回答,他就不见了。
每每惊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谁。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成了我心中最敏感的部分。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喜欢一个人进化全心力地去爱一个人。我讨厌这种不对等的感情,我只有这一个男人,而他有很多女人。与其我爱他,不如更爱自己,其实在相恋之初,这就是我为我们感情立的宗旨。于是经年累月中,我在用假装的矜持与满不在乎的态度将这份敏感掩藏在一层又一层的伤痕之下,伤痕是他带来的,他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生在这样的时代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平心而论,他对我还是可以,以前若有谁与我对抗,赢家总是我,只不过风水轮流转,最后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不可自拔的却是我。今日的下场也不过是自己造孽。
伤痕结痂,现实再用它的刺将已经迟钝的伤口挑开,翻出里面新鲜的肉,血漫无边际的流淌在心底。
“我失去他了”,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后胸口一阵绞痛。
从到新野住下的那天起就这样。
左胸口一到晚上就会绞痛不已。大夫看过说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白天出门念佛,夜里回来枯坐。
来新野这是第八天了。
叹了口气坐到床上,天气闷的让人想把内脏都吐出来。青溪端来一碗汤药,这就是那大夫说的治水土不服的方子她身上一股子汗味,豆绿色的夹衫从胸口到腰间都湿透了。
“别再忙了,天怪闷的,去洗洗再坐会。”
青溪应了声就出了去。
一个人的房间里,我对着空荡荡的门。蜡烛站在烛台上不住的哭泣,它的眼泪越积越多,眼见着它的生命火花将终结在自己的泪水里,我的泪水最终低落在手背。
忽然,心里有个声音:快,快!
拔脚就向外冲去,青溪在门口被我弄的呆住了,跟在后面叫:娘娘,您换件衣再去散步!
一路跑过王家的甬道,从我住的地方直接奔往大门。
几个护院的家丁提着灯笼被吓的呆在原地。
也不知跑了多久,浑身力气都要散尽时总算看见了紧闭的大门,瘫坐在石阶上,一会会站起来,拍着门房让值夜的家丁开了大门。
黑洞洞的大门一开,游魂一般走到外面。
什么都没有,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里,红光一跳一跳。
身后有嘈杂的脚步声。
柳克志八成是得了青溪的消息,已经站在我身后。
左胸口又疼起来。
“柳克志,有没有听到马蹄声?”我神经质般的回头问他。
他茫然摇头。
“越来越近了,你听你听。”
过了一会,曲静风与青溪也到了。
我知道他们仨都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我也不想回去。幻听就幻听吧,哪怕让我哀悼一下自己迟钝的感情也好。
“有声音!”曲静风与柳克志同时说道。
夜色太深,望不见究竟是谁这么匆忙的赶来,声声急促的马蹄若载来的是个陌生人,只怕我也就此死心。
曲静风与柳克志此时一个箭步跨到我侧前方,他们不知是敌是友。
“约有四人,一人冲前,其他三人似乎都要拉的远些。”柳克志低声说与我们听。

“王爷!”柳克志喊出声来。
为首的一人十步外还未减速,转眼间到了眼前,翻身下马。
呆呆的看着他,一刻间嗓子眼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身体腾空了,本能地用双手环住他的颈脖。
他什么都没说。我却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路上安静地蜷在他怀里,他的汗味,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此刻都是真实的。
他将我放在围床上,自己也坐了下去。
青溪递来一块温热的毛巾,我顺着他的脸庞轻轻的擦拭。他直直的盯着我看,衣服全湿透了也浑然不知。
“你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怕。”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声音又低了几分。
“我怕,我一说话,你就不见了。”
轻轻说了声,一头栽到我怀里。
我吓坏了:朱棣,你那里不舒服?
他摆手:累了,娘子睡觉吧。
一夜安睡到天明。
昨夜的闷热果然预示着大雨。雨像疯了一样,拼命地砸到屋顶上、地上。
“像不像在河齐的雨?”他问了声。
原来他已经醒了。
我点头:再来点雷,就更像了。
阵阵雷鸣。
这人竟然笑了,跟个孩子一样,笑起来就停不下。忽然翻身起来。
“你干什么呢?”我撩起床帏,看他。
“倒茶。你可别起来,不然我这一趟白走了。”在小厅堂里,他端着杯茶走过来,正要跨门槛。
“茶是隔夜的吧。”
“一大早你那丫头就送了壶水进来。”
这行伍出身的人果然警醒些。
晋王最近老是给金陵打小报告,捕风捉影的事情金陵听了不少,虽然朱元璋并未有什么实质动作,可也保不准什么时候他的多疑就会窜出来发挥一下。朱棣决定以退为进,请个病假回北平,反正备边的东西基本上都齐全了,丢失军资的事曲静风有了眉目,想来不多久即可水落石出。
“父皇有了削藩的心。”朱棣借着轰鸣的雨声跟我说道。
“晋王这么干可真是太蠢了。”
“嗯,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他明白,只不过他宁愿当齿,也不愿当唇。”
“你掌军权时日多了,免不得让有些人起心。不过依我看,告病假回北平,不如回金陵。”
他一笑,点头。
“你累不累?”
“累,人人都道我们荣华富贵、有权有势。谁能想到每天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
“当初无虚子怎么跟你认识的?”
“母后去世,他来做讲经。”
“不,我是指他怎么进的你的王府,你凭什么认为这个人是有用的?”
朱棣沉默了一会,窗外的雨声遮盖了所有的杂声。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他说要送一顶白帽子给我。
“你值得的。”
“什么意思?”
“你是天生的应该拥有那些的人。”
“你这个想法那可是要砍头的。你不怕?”
“父皇在的时候,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父皇百年之后,你那大侄子大概不会忘记你这个四叔是怎么让他惶恐过的那半年。”
“树儿,不说这个了。”他的矛盾显露无疑。
除了皇位,他现在也是什么都有。朱元璋在的时候,他不会反,也不敢反,毕竟朱元璋才是资深造反专家;朱元璋一死,加在他身上的思想束缚是没有了,可是危险系数直线上升,不反,那就等被圈养,以前驰骋在疆场上的骏马只能关在王府中被当成猪一样变老等死;反了,成功自不必说,不成将披着反贼的声名粉身碎骨。
造反也是门技术含量高的生意,风险与回报完全对等。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