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使我不得开心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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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才发现高燧的眼神远比高煦的要有内容,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是个青春冲动渴望得到一件玩具的孩子,眼睛里一星半点的荒唐都没有,墨黑的眼瞳里隐藏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他期待我的反映,我笑的肯定有点奸诈,高燧刚才的冷笑变得有点僵。
“高燧,王妃才是你娘,下次可不能叫错了。”我的声音轻的只有他一人才能听到。
他的脸色一僵,我用平常说话的声音道:“胡闹,才多大的人,现在正是你做学问的时候,别说我同意,你娘,估计也不会同意。”
这次的声音又柔的不可置信。
“蒋妈妈,你进来。”我唤来蒋氏,她一双三角眼不住的望我与高燧身上来回打量。我将高燧的手塞回被窝里,冷淡的说了句:“刚太医来过了,明日郡王再这样高热不退,你就仔细着你的皮!”
蒋氏懒洋洋的应了声。
默默走在甬道上,一大片雪花落在睫毛上,很快化了,眨了眨后冰凉的雪水顺着睫毛滑落到眼睛里,不由得怔一下,青溪一个停步不及冲过了头跨到了我前头。
她愣住,啊了一声。立马怯生生看着我。
我冷冷看她的眼睛,高燧莫名其妙的要求让我对这个大丫头越来越不放心,我伪装了五年,她也是,她背后地人亦。可笑的是我知道她在伪装。而她似乎一直都在以为我对她的主子是绝对的服从。从我冷冷的眼神中,她明白了她早就该明白地,慢慢地跪了下去,双手掩面,双肩是因为她此刻的恐惧。无论我与她主子比起来如何,想要毁掉她还是轻而易举。
一阵“沙沙”布鞋踩新雪的声音后,缩成一团地蓝青色身影在甬道的拐角处突兀出现。
小太监张代看眼前的情形进退两难。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向前走了两小步,说道:“娘娘,王爷说午膳就摆在前厅里。王爷还说开了二十年的极好的状元红,都是娘娘爱吃的菜。王爷还说,用膳地都是自家人。”
“王爷还说了什么?”我好奇接了一句。他一句话里说了三个王爷。
张代弯腰跟着虾米一样,一听我的问话。他本快垂到鞋面上的头稍微抬了起来让我看的清他的脸。
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珠转了两下后,他摸摸头,憨憨笑着回答:娘娘,王爷就是这么吩咐的。
提脚走前,我对青溪道:你回去等我。
我已经懒得装了。
未到前厅就听到朱棣的笑声,我撩起帘子,笑道:什么事让王爷开怀。
“你快来,北平刚来的信报,高妍给袁容生了个儿子说罢又笑眯眯地看向高炽。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席间的四个晚辈都起身行礼随后落座。
高妍是朱棣的大女儿,三年前嫁给袁容,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现在又生一子,袁容此刻是一脸的有子万事足模样。
李让娶了高慧也有三年,他与袁容不同,是个十足的妻管严。听徐莹说高慧每日要他给自己端洗脚水,李让似乎还乐在其中,朱棣知道后未免有些看轻这个女婿,不过在我看来李让真是个妙人。袁容与李让三年前被选成燕王仪宾,人都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已经攀附上朱棣这颗大树的人们谁不想大树再参天。送己入青云?
高炽又快要做父亲了。迎娶张敏兰前他地侍妾给他生过两个女儿现在都快到五岁,在对待不喜欢的孩子的问题上。高炽与他的父亲并无两样。现在他的嫡妻张敏兰有孕,侍妾江氏亦有孕,明年的燕王府又会多两个小孩子,相比于袁容地兴奋,在朱棣地眼光下,高炽十分淡然,他看张敏兰与其他侍妾都是淡然的样子,男人都要明白自己生命意义中很重要地一方面就是播撒种子,发扬家族血脉,无论是张敏兰还是其他的侍妾,都是作为他需要的土壤存在。高炽的小家里从来没传过吃醋互掐事件,与其说是治家有道,不如说是他的那碗水端的太平,每月初一到初九时间给嫡妻,初十到月底平均分给其他三个侍妾,他真是个宽厚温和的人,以至于谁都不能明着挑他错在何处。
高煦殷勤的给我斟满一杯竹叶青。
我打趣道:高煦,你这个舅舅明年回北平可要送份大礼给外甥。
朱棣哈哈大笑,指指两个儿子:都要备礼。
高炽轻笑应下,高煦摸摸头:可明年什么时候能回去?
朱棣轻敲桌面:“最多年底。李让陪你们在金陵。”后终于想起高燧,问了问。听说是寒热,也就不当回事。
我挥挥手,让张代那些内侍全都下去,热酒布菜我亲自来。
朱棣举起筷子,说道:让二娘来,没外人咱们爷几个聊的舒服。
我摆弄着细巧的烫酒壶,回头看着朱棣笑了笑,默契就是这么来的。一抬手望烫酒壶里灌入竹叶青,火盆上架着热酒用的热水,小小的烫酒壶搁在铜架上,不多时,暖暖的酒香飘散开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手持酒壶先将朱棣的杯子斟满,然后从高炽依次斟过。
“壶中乾坤大,酒里岁月长。夫人赠酒,自然能饮。”朱棣笑意入眼,看样子是真的心情好。
我拿着空的酒壶要再去热酒,却被朱棣拦下:别累了,就喝冷的。

他们话说地多。菜吃的少,酒是一杯一杯的望下灌,高炽在与袁容说些什么,我走了神,男人的低沉嗓音是发呆的绝佳伴奏。
先前发生地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青溪这个与我相处时间最多的人并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陪嫁来地四个大丫环早嫁了人,我不是生在王越秦那,与那些大丫环也无多少感情。她们的本事接触了一个月也摸了个底并没有到非留不可的地步,当然她们的忠心比不上徐莹那些从小陪到大的丫鬟,所以她们在不在我身边我也根本无所谓。
可双拳难敌四掌,虽说朱棣一出征我就会跟着走,留在王府时间不多,但王府里的点点滴滴琐碎细致之处到底需要个帮手。青溪她们这些年不知道给她们各自地主子隔三岔五的送了多少消息。我也乐的如此,一开始时候还想着反抗要强大,后来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宫斗的天赋,日日算计不如一刀杀了我,朱棣也是爱好家庭和平的人,他会袒护我,但绝不会因此就打压放弃其他人。好吧,既然不是对手,那就索性躺下臣服。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袒露给对手。一个人知道我的情况怎么行,索性各个宫苑的都来参观福安宫之主的私生活吧,于是贴身侍女几人尽是别人派来地,我都坦然视之,都当成自己人对待,尤其是青溪。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王缇实际上就是无朋无党,命就这一条。想到这,闷笑一下,嘴角忍不住望上一翘。
不经意与高炽的目光相对,以淡然的笑容面对他探究的眼神,稍微一转眼看见朱棣意味深长地笑。他知道我又走神了。
摘过一颗青梅。放入烫酒壶里。灌入冷酒,轻轻晃了晃。清冽的酒包裹起青梅,看上去是酒浸透了青梅,其实青梅的滋味只需要一点点热度和时间就能完全渗透到酒中。
拿起烫酒壶放上铜架,又想起青溪的事。她如今我是不愿再留了,可也绝对不能把她给高燧,之前对她承诺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位,事实上已经跟朱棣提过,朱棣的态度暧昧不明,他似乎是不管内府之事,可细节之处又显地他练达通明,事事皆知。李远是他地干将,对青溪情有独钟,为了她与家里硬抗到现在。
朱棣还是迟迟不答应,只说看看再说,在他眼里,青溪怎么配得上李远?大老婆是要门当户对的,小老婆倒是可以娶个心头好。
青梅酒煮好,稍放冷后,喝上一小口,真是一线入喉,齿呷醇香悠长。端了一杯给朱棣,他却不喜欢这样地果酒,宁愿要单纯强烈的。剩下那四人中除了高炽喝了杯青梅酒,其他三人都随了朱棣,依旧喝他们的冷酒。
这天家宴散后,朱棣最终答应了将青溪许给李远,他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执着。
“树儿,我怀疑你知道青溪这个人吗?”他一身的酒气也没能蒙住清亮的双眼。
我当然知道,她家祖宗八代我都查了出来,她在我身边做一等丫头五年多,今年还在大同帮着文淑偷出朱肃给我的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有点脑子,胆子不太大,性格上跋扈,本质算不得坏到什么地方,她还是徐莹的陪房一手调教出来的。如果不是看在她陪我在新野那段时间伺候的还算尽力,如果在新野我没等到朱棣,我都不能保证她现在是否还活着。今天,我故意挑破我们之间这些年假意维持的亲密平和关系,她也明白她背后的主子根本就不屑顾及她,想嫁给李远,她只有我这一条生路可走。不过我还是想帮她完成心愿,只为李远,让李远更加死心塌地的为朱棣去冲锋陷阵,直到三年后他死在战场上为止,那时候,一个不能改嫁,又没有靠山的寡妇大概会尝尽富贵掩盖下却又不能道出的辛酸。求仁得仁,我比那些利用了她却丢弃她的人真是来的仁慈多了。
朱棣见我沉默,停下步子,一手抬起我的下巴:有什么为难的?
我眨巴眼,笑着捏住他的手:说什么呢,她不过就是个下人,谁会为她啊。我不过就是想,郎有情妾有意,能做个月老,将她送出去有个归宿,我也眼不见心不烦。她最近老是出错,心大了,不能留了。
朱棣哈哈大笑:你这个主子惩罚下人就是这样的手段?到你这为奴为仆还真是好命,行,我与李庆(李远之父)提。
一手勾上他的臂膀,我笑道:妾扶您回房休息则个。
“哼,一答应你,就笑的贼兮兮的。”朱棣说归说,却笑意满面。
青溪站在外边雪地里,朱棣喝的多了,躺在后面塌上。我在屋内翻看着朱肃送来的一部奇志小说《西游记》,这书被朱元璋禁了,若说要将什么东西推行天下那就是禁止它。托朱肃给我弄了本来,打开一看竟然是手抄的,啧啧,再仔细看竟然是朱肃的手迹。真是奢华。
我正看的入神,冷不丁肩膀上压着了一个人。
“你看什么?”他眯起眼,自己答了一句:这不是老五的字么。
“西游记。”我压低嗓门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
他哼了一声,大手压上书:不准看,看我。
我无奈的放下书,做长叹声,仰头伸手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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