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舟人夜语觉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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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天,江月还是没回来。
夜里,有扇窗子没关好,时不时地被风推来推去碰在窗沿上“砰砰”作响。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过后,窗户碰撞的声音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渐渐睡去,梦里还听得见自己偶尔的咳嗽声。床幔重重似乎还是挡不住偶尔进来的寒风,半梦半醒之间,身子猛地一沉,人顿时觉得堕入无底深渊。
随即是片刻的清醒。
只是睁开眼,发现原本应该是拉紧的床幔居然开了。
明明是关好的窗子现在是开的,窗口前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他是背着光的,我看不见此人的模样,他却可以看清楚我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是谁?”我脱口而出,“来人!来人哪!”
四下里静悄悄一片,无人应答。偌大个福安宫里竟然没有值夜的人?雁曲呢?外间的侍女们呢?都去哪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头皮发麻,口舌干涩。
一瞬间脑子里涌出了无限的可能,最后定格在一个问题上---那是人还是鬼?
我是怎么来的这,以及以前所谓郭宁妃下的咒,似乎都在说明这个世上是有鬼的。转念一想,帝君现在不知如何了,一点惆怅硬是替代了此刻该有的恐惧。接着又想到,我这个体质是抗鬼的,怕他作甚?只怕还是人搞出来的事端。
风起。那身型、头发似乎都是见过地。
瘦弱的四肢,畸形凸起的腹部。
英奇?
我心里想了想,脸上露出惧色,抱着被子望后缩了缩。
那人却靠近了。
见鬼应该是什么反映,我现在就是什么反映。
如果是英奇的鬼魂,我相信她不能把我怎么样,且不说我高抬贵手放了她的儿子,甚至给她的儿子铺就了一条锦绣大道。单说她生前尚且不能自保,死后能奈我何?如果是人,那一定是知道英奇已死。并且怀疑我与英奇之间关系的,这是来诈我的!只要我惊慌之下喊出英奇的名字,背后装神弄鬼的人就赢了。
他越靠越近,我越退越后当背靠床档时,手终于在被子地掩护下从床褥底摸到了朱棣放着的那把匕首。
他停下了,我装出恐惧无比的样子,心里正相反,也许人一旦突破了以往所谓的底线就会到达一个所谓人性真空。我希望他靠近些,再靠近些,无论是人是鬼。都来让我的匕首舔一舔。
就这么僵持着一会,他忍不住上前了点。
哼,等的就是此刻。
拔起匕首,像豹子一样扑向那人。
我不会武功。身体也不好,但对着鬼还能发狠的人他大概还没见过,匕首捅进这人大腿的时候,他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不要你死,要你逃无可逃!
随后站在宫里。放声尖叫。
若这声音还没人听见,那说明燕王府里没活人了。
巡夜的亲卫连接不断的敲打宫门,无人应答。
我从那人地腿上拔出匕首,血喷了我满手。紧紧握着匕首,盯着倒在地上蠕动的人,我没有去点灯,也不想现在去看他究竟是谁。刺伤了腿逃跑不行,趁我过去抢过匕首杀了我还是可以的。所以我要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趁这个时间我好好地打量了地上的人,四肢并不瘦弱。腹部也不凸出,除了披头散发并没有其他与英奇相似地地方。在潜意识里,我自觉有对不住英奇的地方才会将看到的套到她身上。这个人装神弄鬼,实在奇怪,徐莹总这么搞精神战术上瘾了还。
宫门被人撞开了。
亲卫看见的是我昏厥在地上,十步开外是一个披头散发身型怪异的人。
福安宫那天地饭食被人下了迷药。唯独我的没有。雁曲以及跪在外间黑压压二十来个人都匍匐在地上。低声啜泣。朱棣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依照他的性子。既然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那不如全部拉出去砍了。
我躺在床上,其实已经醒了,他们刚说的话我全都听到,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但还是闭着眼睛,如果昨天晚上来的是个有武功的,现在朱棣大概要为我准备丧事了吧,想想昨晚的所作所为,一阵后怕。
熟悉的味道,是朱棣坐到了我身边。
他地大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睁开眼,他问了声:醒了?那不舒服?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
他想必也知道了那人是谁派来的了。一开始他就知道原来姐妹情深、内府和谐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表面文章,所以他护了我十六年,到头来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叹息是对假象的无奈还是因为对现实的不甘?
他终究是为难地。
“你地手太凉了,”他边说边将我的手塞回被子里去。我反手抓住他,几乎是哀求说:你别走。
他地手顿了一顿,强笑道:不走,我就在这。
我没有按照他说的再躺着,反而起身贴在他的背上抱住他,他就那么让我抱着。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我松开手:你去忙吧,我没事了。
他不忍:让曲静风来查了,我陪你会。
“怎么内府的事,让曲静风来,好吗?”
他脸上温情之色尽收去。只觉得让人寒寒的:“他做此事最合适。”
“我这一个侍女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关?”我指地是江
朱棣伸手将我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她前夜在我去仪化阁的时候拦住我说了件事。”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我很好奇江月是怎么把英奇的事说出来然后引朱棣一夜未归的。
“她说的什么?”我问。

朱棣说道:“她说她是刘氏派到你身边的细作。刘氏曾给她一包药,让她下在你的饭食里。”
我惊异地看着他。
他接着说:“她说她到你身边后发现你为人好,不愿为刘氏做那下作的事来害你,刘氏于是拿她在西九所的表妹要挟她。她依然不肯,刘氏就把她表妹弄死了。”
这个谎撒地可真圆。江月身边肯定是有包毒药的,只要她说是刘氏给她的,那么刘氏就找不出证据说不是自己给她的,何况。刘氏上赶着把江月塞到我宫里来全王府的人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氏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江月又说刘氏拿英奇要挟她,那日江月在内务所大半天不出来,出来后神色异常,定是知道英奇已死,只要朱棣派人去西九所查探一番就契合刘氏要挟一说。只是,朱棣的人去查探了,发现的结果恐怕不止预谋害我,只要朱棣想一想去年四月里的事。看到死掉的产妇与孩子,就不难想到其他的。江月是聪明地,她只需咬住刘氏不放,刘氏就绝无活路可走。
我沉默半天。朱棣用手托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眼睛与他对视,他说:“从今天起,我绝对不会再让人有机会伤害你。你也不能再让别人伤害你。”
“王爷,柳克志在外候着。”陆启东在外间说道。
朱棣站起身。我拉住他的手,他以为我还在害怕,正要安慰时,我说:不要为难姐姐,我明白她。
朱棣一怔,他绝对没想到我会说这个,问:你明白什么?
“呵呵,昨夜里二十几口人全被药晕了,除了姐姐。谁还有这个能耐。刘氏么?她要给我下药还得巴巴地塞个江月进来才行。”我说话地声音有点抖,这不是装的,而是真正的恐惧。如果昨天她下了毒药,我大概也未必清楚,我的那些太监能干毕竟人少,徐莹的力量在内府还是高我一筹。各宫、所管事地除了张孝和一支。其他无不是徐莹这几十年的心血。
他嗯了一声: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不争?
我说:“我退一步。府里尚可安定,我进一步。府里鸡犬不宁。若有大事,你如何安心在外?姐姐待我,我记得她的好,也清楚她的错。这事了结之后我还去北大营。一开始还以为能以退守拙,现如今,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再退一万步,她毕竟是我姐姐。”
朱棣看了我半响,说:“初见你时,觉得你不一样,没有少年的娇蛮和无知,记得在河齐端午前你从树下拽我的那次么,看见你大笑时候的感觉我现在还清楚,也是从那时起我想我们该在一块。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觉得你看事看人比任何人都透彻,在感情上却比其他人都单纯,性子也是绵绵的,吃了亏也不出声说的好听是委曲求全,说地不好听是怕事躲事。于是很多真相我都不敢告诉你,怕伤着你,时间一长,就越是觉得你还天真不会防人,更加不放心你。去年在大同,我那时正被二哥搞的焦头烂额,京城里的宵小又恨不得至我于死地以好安他们的心。再后来你身边的人对你下手,那时我就想若我死了,你可怎么过的下去?还是趁我能护着你地时候让你冷一冷,不只看清楚还要懂反击。我是护过了头,你也忍过了头,咱们闷声求太平。偏偏有人反着来,你说该怎么办呢?你此时想必能听进我地话,人光心底有数不行,还要手上有劲。自幼时我见过的宫内之人无不狗苟蝇营,心狠手辣,大都是从天真脱变而来。良善之心要对良善之人,你给自己树那么高地标杆岂不活的辛苦?”
被他的话彻底惊呆。他摸摸我的头,没指望我一时半刻回神,转身就走了。
我是知道他明白内府发生的很多事,只不过从来没听他说过他的想法,更没想到他把我放到新野,还有那一番意图。这就是我的丈夫,外御强敌,内有恶斗,即使这样他也没放弃我。不过他不明白的是,我也不是个好人。我的躲事怕事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实力不够翻盘。若他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他会不会恨我?
拽着被角,见陆启东给他打起帘子,看着他背影消失,我浑身力气都散尽了般,坐拥着被子发呆。
朱棣现在只有三个儿子,全是徐莹所生。这么多的姬妾,居然一个儿子都没为他添上,连庶出的女儿都没几个,不是很诡异的事么?朱棣历年征战,每年回来不过数天,王府内雨露均沾,怎么都是一样的机会,偏偏徐莹能开花结果,其他的女人就不行?
朱棣认了西九所里的那个死婴,还给他起了名字:朱高。至于英奇,他只字不提,只厚葬了。
除此之外,他杀了一批人,其中包括徐莹仅剩的一个陪房和刘氏的四个心腹。今日的果是昨日的因。徐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二月二十夜里,朱棣酣睡。我觉得口渴,又不愿因喊侍女吵醒了他,于是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到外间倒水,远远的看见邱左在外打了个我教他的OK手势。
“缇儿!”朱棣在房内这一声惊的我手差点不稳。匆忙看外边,邱左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端着杯水,朱棣从背后抱住我:床上不见人,我吓着了。
“我出来喝口水。”
“值夜的都是干什么的?”他话音刚落,一个傻傻的小侍女竟然应了声。我们都轻笑起来。
“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我安慰他,确实是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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