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芊云四卷天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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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一,高炽的信又来了。
经历了上月的风暴,此刻的王府急需有事来调和气氛。朱棣借着高炽来信将一家人聚在一起。
我扫了一眼,这才意识到朱棣的老婆竟然有这么多!主桌上徐莹坐在朱棣右手,我在他的左边,还有给他生了女儿的刘氏、张氏。张敏兰刚出了月子,也带着奶娘抱着那个名叫朱瞻基的孩子来了。
下面还坐了满满两桌子的女眷,一桌是朱棣那些没有生养的侍妾,另一桌子除了两个高炽的侍妾,其他四人还是朱棣的侍妾。
这些人一凑在一起实在是太有视觉冲击力,想到以后更会这样,不由得理解为什么会斗的死去活来。
一个男人,他的权柄、钱袋还有身体要这么多女人一起分享,有限的资源当然需要用无限的争斗来划分势力范围。这一刻,突然觉得还是做男人好,做一个优质男人被数以十计、百计的众多美人当做目标而斗个你死我活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朱棣是真的喜欢这个孙子,他彻底的实践了抱孙不抱子这句话。奶娘与孩子一出现,他就迫不及待地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小婴儿在奶娘怀里还哼哼唧唧的,到了朱棣那就睁着眼睛静静地看他。墨黑的眼瞳,有点发蓝的眼白,小手放在嘴里咬着。我心道这孩子真是用他母亲地全部换来的。
“你抱抱。”朱棣伸手把孙子托到我面前。
我满怀欣喜的表情让朱棣也微微笑了。
他比那天要重了,抱在怀里我暗自比较了一下。
随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这个小小的肉团竟然张开小嘴,一付快活表情。他才多大啊,尚未满月就这样,莫非是神童?
朱棣与徐莹也凑上来逗弄一番。
随后开始传饭,我抱起朱瞻基还给侯在一旁的奶娘,那孩子一到奶娘手上就开始像小猫一样的哭,奶娘有些讪讪的,张敏兰作为母亲就要履行母亲的义务。徐莹眼睛稍稍一动,张敏兰会意,却有点不情愿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她真是以前过的太顺以至于太嫩了。
可能真是有心电感应这回事,襁褓一挨张敏兰地手,那孩子竟然哭的无比大声,就好像有人掐着他一样。张敏兰猛地一缩手,眼看着襁褓要掉下去,奶娘扑到地上用身体趴着才护住这小婴儿。
不消说,朱棣的脸色极其难看。徐莹恨铁不成钢,张敏兰紧咬嘴唇,她的苦谁能知道。倒是平时话语不太多的袁心怡扑哧笑了一下说:世子妃第一次当娘,这儿子把娘给吓了一吓。
朱棣的注意力换了个方向。袁心怡是他四年前纳的侍妾,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品级什么的都没有,刚娶进来时还贪图新鲜连接着去过几回,后来就渐渐地将这个人抛在了脑后。她此时一笑一嗔,让朱棣的眼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会,继而一笑。我看着朱棣,知道徐莹在看着我。抬头与她对望时,徐莹对朱棣说:王爷您看,还是这年轻人的嘴巴讨巧有趣。
她年轻这两字仿佛勾起了朱棣地兴趣。朱棣笑看袁心怡点了点头。
刘氏哼了一声。
朱棣这次没有动她,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为朱棣生育了两个女儿,其中高妍已经嫁给袁让。朱棣不掩饰自己的反感:王妃说的有错吗?
徐莹也冷漠地看着她。
刘氏冷笑道:王妃说心怡年轻不假,可我们这府里还有个一直年轻的可不是。
她边说边走到我身边。我也忍不住扭头看她。
“大家都看看,王娘娘当年在王府做长史时我就说这是一美人儿,都过了十五六年了吧,她还是那模样,私下里都说王娘娘倒是越来越年轻了,就跟那画上地仙女似的。王娘娘要是有什么驻颜秘术可千万别吝啬。我们这些人啊。可等着您救救我们呢。”她一手搭在我肩膀上,一手假意捂嘴轻笑。
我在心里骂她咒她。说她是个疯子傻子,面上还是没有打断她的话,并保持一贯友善的微笑,看朱棣的脸都快僵了,他跟我说地那些知心话没多久,我还是这么软弱好欺,他一定觉得我就是阿斗再世。
“我那有什么秘方,不过就是小时候父母亲教过的,说相由心生,凡事多念念别人的好,别人有自己没的,那自然自己也有别人没的。人活世上,家世、面相、夫妻、子女还有自身就跟这五个手指头一样,有长有短。全都好,那是手指头都一样长,你们可见过这样的人?”说到这里。
厅堂里静悄悄的。
我又接着:“总是有长短之分,以人之长比己之短是自寻烦恼,以人之短比己之长,那是夜郎自大。所以我说,五者有其三就是幸福人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要自足常乐。”
又是鸦雀无声。
好脾气的王缇今天发飙了。这怎能不让燕王府里自认为熟知其人其事地众看官懵了?
徐莹嘴巴刚一张,朱棣说道:说的好,人就是要知足方能延年。
他的声音低而缓慢,延年两字份量极重,基本与活命雷同。
“都吃饭吧。大倌儿也喂他吃点奶,不要饿着孩子。”朱棣发话后,众人做醍醐灌顶状,仿佛刚想起来今天是聚餐。
朱瞻基却在奶娘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哼唧着。
张敏兰满怀心思,她亲生地女儿刚死,没人为她伤心。哪个低贱地侍妾地儿子却成了长孙嫡孙。她是在后悔?这个宴席上没有人提起江筱筱,她被王府彻底的抛弃了,但我知道她在张敏兰心底永远会是一块不可示人地阴影。

朱棣吃了几口,听孙子一直不消停,看了眼奶娘,奶娘是深知这位王爷秉性的,奶娘越是紧张就越是哄不住孩子。
“刚你逗他,他好像很喜欢。不如你抱着试试?”朱棣跟我说。
我点头,抱过朱瞻基。
婴儿,是最敏感的动物。只有温暖而放松的怀抱能让他们感觉在母亲体内的安全。
只稍微晃了晃他。他就不哭了,又转头看朱棣。
朱棣笑道:这孩子好像跟你有缘,敏兰身体不好,不如你先带着,等他父亲回来再说。
徐莹皱了皱眉,末了还是挤出一点笑容:“王爷是决定了?只怕妹妹吃不消。”
朱棣看看她:“本来让你带很好,但你身子一直不爽利。高炽三兄弟自小就在她那长大,就让她帮你再分担点。姐妹之间,你也不要客气了。”
他这话是封了徐莹的口,徐莹翘起嘴角:“那如今就有劳妹妹了。”
她地眼神盛满了不愉。
她大概以为。我手里的这个燕王长孙是她的孙子,我在拿她的孙子做人质。
我想到这,忍不住低头逗了逗朱瞻基。小婴儿又张开嘴巴,笑了。
散席后我以为他会去袁心怡那。没想到刚安顿好朱瞻基。他老先生出现在福安宫。
偏室里,奶娘带着孩子睡觉。我躺在大床上看高炽的信。床幔遮住了所有外界**的可能。陆启东肯定也在外头干着猫头鹰的任务。
朱棣等着我的反映。
“这么看来,时间也快了。”我把信还给他:“高炽一时半刻回不来。”
“嗯,恐怕还不只如此。”他眉头微蹙。
我点头:“不过大概不会一开始就动你的。可能是老五十二他们。”
“你也这么看?”他说。
显然,道衍和尚也看过信了。
“难道你不觉得?”我反问他。
他道:如果是我。我一定先对有军权的藩王下手“他成不了你,所以你终归胜他一筹。再说,他身边还有个黄子澄呢。”我说到后面时,语中带笑。
“为何笑?”
我轻道:没有什么比让黄子澄做首席谋士更让人可笑地了。
朱棣错愕:你对黄子澄知道多少?
“见过一面,觉得此人迂腐异常。满嘴的之乎者也,写写文章就算了,平日里说话一股子古墓味,像从长沙马王堆爬出来的一样,讨厌死了。”
“长沙马王堆?”他这一问。我才意识到很久不用的口头禅又冒了出来。当年我在评论某人某事落伍时就会用这个词组。哎,一时口快,还得解释下:“听说长沙有个古墓,名叫马王堆,是汉朝地,还有人说里面有古尸呢。”
朱棣没想到我是因为这个觉得黄子澄不足用。他也只是笑笑并没往心里去:“古墓里自然有古尸。下次看到柏(注:湘王)要问问他”。
不用了吧。”
在朱棣看来,他父亲朱元璋的眼光是有权威的。朱元璋挑了黄子澄在朱允文身边就说明黄子澄是个能臣干将。不过,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谁知道朱元璋挑黄子澄时有没有戴眼镜呢。也许他以为靠自己的余威就能保孙子顺利登基,所以并没有给朱允文配备虎狼之臣。
后来,朱棣连接四天去了袁心怡房里,袁心怡整个人都要飘起来,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连带着起色声调都动人许多。果然权力是男人地保养品,男人是女人的美颜药。
再后来,朱棣采用了他儿子那套平衡术。除了刘氏那从不涉足外,十几大小老婆走一圈,喜欢点的歇个三四天,不太对胃的也给个一两夜,总之,燕王搞的这套暖心工程让女眷积极性空前高涨,完全没了二月里的阴霾,怎么看燕王府都是个有爱的藩王模范家庭。
这么循环着到第三轮刚开头时,朱元璋下旨要朱棣备边方略。
紧接着,敕燕王节制北平都司、行都司。
只不过几日后,又命燕王的府兵御敌开平。
这次我是不能跟他出去了,他如他承诺的那样把朱瞻基交给了我,我就要如我所设想地那样一步步走下去。
闰五月里一天,刚给朱瞻基洗过澡,放在大床上给他套上干净衣服,他手脚乱动,在我怀里抓了个东西就往外扯。才三四个月大的小孩就挺有力气了,“恒寿永昌”的穗子抓在他手中。
只那么一眼,就发现了玉不对劲。
什么时候玉裂开来了?
捧在手心快步走到阳光下,这才看清玉里的不是裂纹,而是血丝。
徐达去世时的感觉又出现了。
三日后,太监们身着麻衣,忙不迭地将枝头上怒放的鲜花统统采下。丝竹琴瑟蒙上了白色地布,哑口无言。
街道两旁是滚滚白幡,王府之中满目孝服。
朱元璋三天前驾崩。
徐莹起身去了金陵奔丧。
我是侧妃不用去,除了在王府为大行皇帝设置地灵堂里哭泣之外,就是抱着朱瞻基面无表情地在福安宫中晃荡。上一辈的人一个个走掉,接下去地路晦涩崎岖。比较下来,还是懵懂无知才会快乐无忧,如果能选择,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买那张彩票。
只不过,人人,都是被逼迫的。
“你也是,没得选择。”手指从粉嘟嘟的婴儿脸上轻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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