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紫泉宫殿锁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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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朱棣一行被迫从金陵返回北平。
此时朱允文还没有撕破脸面,朱棣尚有转圜的空间。不多的时间,不大的空间,他不会浪费在儿女情长上。冷冷淡淡的家庭聚餐在朱棣的心不在焉中结束。
朱棣一离开,各宫各院的都散开来。
我正欲离开,张敏兰轻声唤道:二娘,能去看看大倌儿么?
张敏兰是第二次来福安宫看儿子。
她对江筱筱的恐惧逐渐褪去,只是没办法对这个不在她身边的孩子产生真正的母子亲情。
朱瞻基睁着大大的眼睛,先是哼哼唧唧地说了什么。张敏兰的脸上不是欢喜也不是忧愁,仿佛看一个物件一般,平淡无奇,小孩哼哼唧唧的久了,她问道:二娘,他在说什么?
我道:他喜欢说话,一天到晚说个不停。
张敏兰眼睛稍稍眯起,以为我背过身去了就看不见她脸上轻蔑的表情。因江筱筱也是喜欢说话的。
我再转身看摇篮中的小孩,他举起小手放在嘴里,我轻轻地把手指从他嘴边拿开:宝宝乖,手指头不能吃的。
四个多月大的小孩看着我,张开小嘴,甚是欢喜的模样。
张敏兰似乎是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二娘,瞻基在您这,真是让您费心了。那我就告辞了。
我应了后,她头也不回地出了福安宫。
抱起小小的婴儿,他黑亮的眼瞳照着我那张表情莫名地脸。
“朱瞻基。哼哼。”我凑过去,喊着他的名字逗起他。
他咯咯直笑。
小孩仿佛很喜欢听他的名字。我与他闹了好半天,奶娘提醒说他要喝奶了,依依不舍地还给奶娘,他肉呼呼的小手挂在我小手指头上不肯放,我只好坐在一旁任由他牵着手,看他吃奶。
吃两口看我一眼,吃两口看我一眼。
我逗乐似的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假装遮住眼睛,又猛地拿开。他又笑起来。这可把奶娘急坏了:娘娘!
“好好好,你乖。先吃好饭咱们再玩。”
他仿佛听得懂我的话,松开了小手。
这要真是我生的该多好。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心悸而后心安。既然养了,就当是亲生的好了。反正骗了那么多人,不在乎多骗一个自己。
雁曲挑起帘子说徐莹来了。
快是宫门上锁的时候了,她来干什么。理理衣服,站起来一转身。小东西就不开心地哼唧两声,我摸摸他地脸,出了偏室,望宫门那走去。
徐莹看了看我这的下人。我使了个眼色。顿时宫殿里一片干净。只有外面树上的知了与池塘中的蛙鸣。
她显然是累了,半天不说话坐到了平常朱棣坐的哪个位子。
我也不打算弄出个谦卑恭谨的样子来,做到了我常坐的位子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只黄花梨茶几,却像隔了一个世纪。
“你这是何苦呢?”她先开
“苦?不苦?”我只念了两个词。
她似乎在惋惜:“若是累了。就告诉姐姐,姐姐不让你受委屈。”
她这句话弄的我心中酸涩不已,你摊牌也好,指责也罢,何必再搞这些假惺惺的名堂。一心求稳、万事为忍的王缇早在你地步步紧逼之下变的面目全非,时至今日,你怎么还能用所谓的亲情来试探我的盔甲?难道要我退到无可再退,坠入万丈深渊才肯罢休?
温热地眼泪充满了眼眶,我稍微抬头让它不掉落下来:姐姐这么辛苦,我也只能为您分担这些了。
徐莹突然疯了一样的笑起来,她脸上的每道皱纹都在诉说一个人花费的心机与结果的无奈。“我终究还是看错了人。”她边笑边说,烁烁烛光映照着她脸上两行清泪:“你是新野那个女人生地,她有骨气不肯做小。若不是先帝拦着,我爹差点将我娘休掉。我娘死的抑郁,我不会像她那样,我要压着你让你翻不了身。呵呵,我说你是妹妹,你还真信了。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所以我就一直以为你傻,还没骨气。你娘不肯做小,你却做了。我生了三个儿子,最爱的是高炽,你救他的时候我真的感激你,那时候是真的想与你就这样做个好姐妹,互相扶持着过安静日子吧,可你呢?他去哪就把你带到哪,人前与我说句暖心的话都不肯,却跟你勾勾搭搭。我想着吧,等过了一两年,他喜欢上别的人时,你还可以回头做我地妹妹,我会像对亲妹那样对你,可这一等就是十几年,还没个盼头了。你有什么好?你使了什么招数让他那样离不开你?”
我换掉刚才那副幽怨的表情,转头笑了,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目有精光,嘴角上翘的,以前在镜子中看见的面容第一次袒露在徐莹的面前:“你爱他,所以别地女人都生不出他地儿子。”
徐莹幽幽道:“别人我不担心,你若是有孕了,高炽怎会有机会。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王爷,都是一个母亲生的,兄弟情分自然厚重,怎会有生死之争?”“你觉得徐辉祖待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如何?”我话锋一转。
徐莹呆滞了一下:自然是好地。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用折扇轻点手心:好的,再过四年,你再说这些话吧。
徐莹眼睛发红。手微微颤抖:“别以为你这点伎俩能奈何我!你从十六年前就是那样的懦弱,这样地性子你一辈子也休想改掉!告诉你,瞻基在你这,我一点也不担心,王爷不会准你对他如何,你,还是得为我带孙子。”
我一直以为口舌之争是最无意义的,何况有些事只能在地底下做,时机未到前根本见不了光。我只淡淡回她一句:你的孙子在我手里,你又能奈我何?年纪都大了。还是消停点吧。
她走的愤怒,我摇着折扇,不多久她带进来的暑气就散尽了。
我懦弱吗?
她走之后我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显然在别人看来我是的。
换了一个女人就有可能靠着丈夫的宠爱与正室一争高下,不成也不要紧,反正已经是入了册受了封的侧妃。只不过我没有,一直在忍,忍到后来若不是受了更大的刺激说不定就忘记了为什么要忍了。到现在连朱棣都看不下去,要来开导我。
只是我知道我这些恨,又岂是斗倒一个徐莹能了的?
徐莹你最爱地是朱棣,我抢了他的心还能长期占着他的人。
徐莹你最疼的是高炽。然后是两个幼子。都说祸不及妻孥,我不是君子,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爱的力量从来没有恶的大。就是在决定连带他们三兄弟都不放过的时候,我知道我已成魔。
徐莹你还有徐辉祖、徐增寿等兄弟,迟早让他们都死在你的丈夫手里。
所有的一切都要她活着看到才有意义。
朱瞻基轻轻地合上眼,睡着了。
我麻木地推着他的摇篮,又开始想着自己。
环境对一个人真地重要。在那个世界里,哪怕我能高分考上名牌大学,小时候的阴影永远存在,还带到了如今。我习惯了对别人说是,习惯了让别人顺心,习惯了不麻烦别人。这样的人看起来亲和、有礼,咋一看以为是教养到位、性格平和,实际是将自卑埋在了心底最深处。没有一个人能走进我的心,直到今日。朱棣也不行,他是我唯一地亲人,我不是他的唯一。我可以把心门打开让他看一看,在我有准备的时候让他做我心灵的客人,但不会让他随便进来坐一坐,更别说占上一大片的空间。不过。即使这样。我也认为我是爱他地,这已经是我对别人最深沉的爱情与亲情了。

朱瞻基糊糊又睁开眼。我笑着摸摸他的小脸蛋。他伸出手要抱抱,于是抱起他,夏天里,他的小身躯团在我怀中,我不由的叹了口气。宝宝,真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偶然发现你,我那复杂的计划能不能成功还真是个问题。因为你是朱棣的儿子,我才可以不用碰自己的底线,理直气壮地做一切。你就是我最锋利的刀。
抱着小孩躺在大床上,哼着很久很久以前听过地儿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花儿睡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虫儿飞
歌哼了两边,没把他哄着,我先睡下了。
悉悉索索地声音惊醒了我,自从开始做自己的事后,人就变地敏感。熟悉地气味跟声音让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弄好了?”我轻轻问他。
他身型稍稍停顿一下:怎么还没睡着?我就躺会。寅时朱能、朱秦要过来。
“我让奶娘把孩子抱走。”说着抱起朱瞻基递给闻声而来地奶娘。
他似乎有话要说,还是没张
奶娘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刚才遮住的桌子上有只盒子。好像刚才没有嘛。
我起身,他在背后闷声道:你干嘛去?
“桌子上有只盒子,刚才并未见着,也不知是谁放的。”我走到桌边,他不出声,我以为他累了睡着了,于是拿起盒子端详起来。
盒子上的花纹、铜扣还有质地都表明它出自一人之手。
我呼吸重了些。
他翻身坐起: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
他走过来,口气不愉:“打开它。”
“你要看?”我问。按照他的性格。他应该早就看过里面的东西了。
他脸色变了一变,终究拂袖离开,倒在床上背对着我。
轻轻掰开铜扣,打开盒盖,最上面是一支用湖丝帕子包起的珠簪。通体简单异常,就是一条细细长长地金簪体外镶一颗宝石,绿莹莹的猫眼石晃的我眼睛有点疼。
放下簪子,继续看盒子里其他的东西。
全是我回给他的信。
一共十六封。
想了一想,把东西都锁回盒子中,回到床边。刚上踏脚板时,他冷不丁地翻身过来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坐到他旁边,并不说话。
他冷笑了几声,慢慢坐起。手掐的我肩膀生疼: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跟他有什么瓜葛吗?
我点点头。
他气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你那里不好?
“你待我自然是好的。我也是爱你的。”我的音调平淡如常。他就是这样的,若他不吃醋我反而会更担心。
他手上力道更大了些:你就是这么爱我地?老五让我把盒子带给你,多可笑!他居然明目张胆的这么做。
“他是要跟我这个所谓的朋友决裂呢。”我说。
他大怒,声音高的偏室也可以听到:“胡说!我看见你根本就没打开信,你怎么骗我?”
我皱眉。刚才是真地没打开信:“原来你刚才也翻身看我的。”
他松下手,过了一会,捏住我的下巴:“我问你,要是当年栖霞山上先来的不是我,你会跟谁?”他想让我说我会对他矢志不渝,为他守身如玉?
“你若不来我定死了,现在可能投胎快活去了。”下巴被捏住,有点口齿不清。
他不依不饶:“如果去的是老五,你会跟他吗?”
我沉默。
他伤心了般。松开手。双手垂到腿上:你终究,不是心甘情愿地。
这一句话刺的我半天回不过神。
顺手抓起棉枕,一下一下使劲地打他:“我不是心甘情愿,那我这十六年又算是什么?我不是心甘情愿,怎么会被人害的连个孩子都没有,还要替你带别人生的儿子?要不是为你。我何苦作践自己。为难自己?你摸摸心口,十六年前的王缇是今天的王缇吗?你说话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他被我打懵了。不反抗呆呆地望着我。
我打的累了,摸干净刚才太激动流下的泪。棉枕朝他身上一扔,走到桌子,自顾自地倒水喝。手太抖抓着被子有些晃荡。
他有点迟疑,等我一杯水快喝完时还是从背后抱住我:“我不好,我的错。我改,以后再也不说这个了。”
“改?我看你要念叨一辈子,直到我死!”
他声音有点慌:“不会不会,好好地怎么说死?”
“我知道,我老了,你去找年轻的吧,外边十来个都等着你呢,何苦一回来就到我这拿些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气我。”
他这下子有点啼笑皆非:你这那跟那?
我们吵架的声音终于有回应。
朱瞻基的哭声一阵接一阵。
朱棣推推我。
我白了他一眼:“你儿子,你自己去看。”
他苦笑道:“你可是气糊涂了,明明是孙子。”
奶娘到底将小孩安抚了去。
又是一片宁静,我心境也平复了许多。
朱棣试探性的碰碰我。
我不理他。
“我可是有脾气地!”朱棣声调又高了。
见我还是默然。以为他要走了,没想到他一个发狠把我抱了起来。两人扯扯闹闹,都栽到床上。
他半天不动,我以为他碰伤了:朱棣,朱棣?
“我没事,就是太累了。”他仰面轻声道:“树儿,我是不是太多疑了?”
我半天不答他地话,他推了推我:你睡了?“朱棣,以后不准怀疑我。”我回答。
他楞了一下。
“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地,你现在当笑话听也罢,我就告诉你,我这颗心只容得下一个人,你来了,别人就进不来,除非你要走开。”
我又说:我不敢说我对老五是虚与委蛇,但你要知道,我与他见面不过数次,相处不过几日。一见钟情别人是会的,你觉得我会吗?别人怎么害我,怎么为难我,都不能伤我的心,只有你能。你这么做,我很伤
朱棣靠了近来,大热的天里他还抱的这么紧。
“我不会再提他。”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实里面东西我都看过,簪子我知道,书信也知道。但是看的还是心里难受。他如今要被削爵,将这些东西送给你,其实是决绝,这一个亲弟弟,我竟然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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