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年明月今宵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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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有些事情总是不能见人,既然他不说,于是我也不问。
与其听到假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七月,周、齐、代、岷诸王以罪被逮。十一月,朝廷命张、谢贵掌北平布政司、都指挥使司事。
如朱棣再无心情管这内府的破烂事,我也没有心情去与徐莹做表面文章,更加不愿意参合到朱棣具体的事务中去,这个人的秉性还是多疑的,能避则避吧。
转眼到了建文元年二月。
燕王府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身体又虚了,只能在福安宫中看看孩子,几个年纪不大的侍妾都来过我这,从我这走后,她们的言论证实了我是个弱不禁风的。
由于闭门谢客,朱棣的装疯并没有对我造成多大的冲击,我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一如我早就知道他会成皇帝一样。
直到那天抱着瞻基,在凉亭里玩朴子时听奶娘说朱棣往这来了。他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这样的一面,那他怎么会来呢?
谢贵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他在别人看来确实是疯的,大冷天穿了件夏天的单衣,一边走路一边发抖还直说热。谢贵看见福安宫宫门半开,于是用逗笑的口气跟朱棣说:王爷,这里有冰,来来来。
我抱着瞻基走到宫门,谢贵没想到,他缩回手,不敢跨进宫苑。
瞻基看了眼朱棣,吓的撕心裂肺大哭起来,这还不算,把手里抓着的朴子全部砸向最近的谢贵。
朱棣被孩子这一哭给刺激到了。大叫一声跑了。
我叹了口气,泪光盈盈。他装疯嘛,怎么也没人配合下。
谢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走前说:想必是王娘娘,臣下告辞。
他一走。朱瞻基立马消停了,我看看这个孩子。只觉得奇异,看来做皇帝果然是要有天分的。
顺手将瞻基放在大床上,我躺在床上看起邱复之来的密信,看完则毁。
邱复之打通了湘楚一带的盐路,算算接管新野王家后。我这一年的进项已经比王越晋所说地往年翻了一番。朱元璋曾经杀了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就是为他贩卖私盐,可惜,朱元璋不在了,他的天下将要乱成一团。谁也管不着我贩私盐还是挖金矿。
第二封密信是金陵来的。徐辉祖向朱允文告密说朱棣并没有疯。这信看完点火烧掉。灰烬在暖盆里也消失无踪。
冯律泰悄悄走进来,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随后从外边将时元扣领进来。
时元扣我见的极少,除非有机密事件他才会自己来见我,平时若有什么事都是通过冯律泰联系。
冯律泰自觉出去把关。
时元扣带来地消息确实让人吃惊。自从与朱棣吵架之后,我就以瞻基为名不让朱棣再到我这过夜,他在装疯前还轮流着。装疯后怕人看出破绽。就谁那也不去,夜夜由陆启东、曲静风陪着。除了这两人,谁都不知道他在哪睡的觉,但防范再严密也有漏风地地方。
徐莹每日都要熬些滋补的汤药喂装疯的朱棣喝下,现在时元扣说这药里竟然掺了慢性毒。澄凌子是慢性神经性药物,没有特别的味道,分量少的时候吃一天没有什么感觉,吃五天就会偶尔出现耳鸣、幻听,连续十二天就成了彻底地疯子。
时元扣垂手站在哪,等我发话。他懂医药,所有内务所进出的药材都要在他那登帐,他也有权看药单,从一张药单就能猜出是给谁开的药方。
“陆启东最近在忙什么?”我叫进冯律泰。冯律泰自然答他一直在王爷身边。
“让他注意点,让他提醒王爷也注意点。”告诉冯律泰让冯律泰走后,我对时元扣说:这东西下了几天了?
“今儿是第二天.”时元扣答的非常清楚。
“这不是徐莹下地,究竟是谁你有眉目没有。”
时元扣想了想说道:奴婢心下有数,但苦于没有证据。
我在桌上蘸水写了个“欧”字,他点头。
“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如果明后天有动静地话,你要自保。”我给他交了底,随后他也走开。
朱瞻基含着手指头,见我看他,露出两颗小小的牙齿,笑的十分开心。他就是我的大玩具,抓起来蹂躏一下,他还乐在其中。
朱棣从来不会把别人的提醒当做耳边风,第二天一大早,我把瞻基交给奶娘,自己抓了件以前朱棣留在我这的皮袄子出去。什么人也不带,就顺着甬道走。
一路上,人人惶恐不安。给我请安时,都带着惧色与不耐烦。
削藩之策已经定下,燕王此时被逼疯了,倚靠着燕王府为生的各色人等各怀心思,只等着树倒猢狲散。
张孝和老了,弯腰在大园门那骂人。
“小没良心地,小兔崽子,王爷一病着你就敢偷府里地东西出去?”他是气到了极点,平时骂人顺流无比今天只有翻来覆去的两句话。
我走到他跟前,他抬头见是我。浑浊地眼珠子滴落了一滴泪。他自然不知道燕王是装疯的,起先肯定有过怀疑,但哪有一装就是半年的?那自然是真地疯了。张孝和自燕王开府就进了来,从内务所执事太监做到大总管,这几十年对朱棣的感情不是假的。
我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张孝和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于是张孝和让刑罚所的人将这小宫女拿下候审。
偷拿府内物品时有发生,平时都是打一顿板子。然后逐出去。这风尖浪口地,又撞到我的枪口上,我怎么会让她善了?
朱棣依旧是件单衣,坐在石阶上,面色青紫。徐莹蹲在一旁,徐莹地陪房欧善人端着汤碗站在一侧。
几个没见过的人四散在院子的角落里。
若冯律泰说的没错,那都是谢贵派来的,谢贵每日都派人来。自己隔一天来一次。
朱棣皱着眉头。不愿喝徐莹地汤,连连摆手,他连推带攘,徐莹有点急了:王爷,好王爷,喝点补补身子,厚衣您不穿。热饭您不吃。。
她说着说着掩面哭起来。

欧善人似乎很着急。
她端着汤碗到朱棣身边。说道:王爷,这可是娘娘亲自为您熬煮的。来张口,奴婢喂您。
我踏进院门时,正好看见欧善人说话。
朱棣见我来了,装疯指着我说:神仙!仙女!哈哈,仙女来咯,是父皇派来的。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要给他披上皮袄。
欧善人在后说道:王爷不穿,不然王妃娘娘早就给披上了。
徐莹站在一旁愁云满面。
朱棣是装的,所以他一定觉得冷,一定会饿,他在犹豫要不要吃徐莹带来地东西,虽然陆启东肯定告诉过他要他注意,可徐莹是他地结发之妻,她怎么会害他呢?这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啊!但他的摇摆不定又在说明他其实是任何人都怀疑的。
我不理欧善人,她又在后面说:侧妃还是先让奴婢给王爷喂滋补汤药吧,凉了喝着可不好受。
“你也知道凉了不好受,怎么王爷坐在这冰凉凉的石阶上就没人管呢?怎么王爷大冷的天只穿单衣也没人问呢?”
欧善人口气僵硬的很:都说了,是王爷不愿。
我给朱棣披衣服,他也作势要推。
我点了一下他地头:我是谁?
仙。”
“神仙说话你听不听?”
朱棣装着想了一会:父皇地话听。
“我是你父皇派来的呀,父皇在天庭说我们老四在人间可受苦遭罪了,得了病不给请大夫,眼看着这病啊越来越重,人还都在冷眼看着,大冷地天吧,得派个神仙给你送衣来,你说,你要不要穿衣服啊?”
别人看着我就是连哄带骗让他穿了件皮袄。
回头看徐莹,她别过头去。
欧善人还端着汤碗。我说道:你这汤药得去热热了。
她哼了一声,徐莹冲她挥挥手。表情很复杂地看向我。欧善人端了汤碗去堂内就着火盆热了一热。
我转头跟朱棣说:要好好吃饭,不然父皇会心疼。
吃饭两字咬的极重,别人听不出什么意思,他应该明白。
欧善人巴巴地端着汤碗出来,朱棣突然发作,连人一起推倒,发狂似地奔了出去。
徒留下徐莹与我。
我看了眼她,自顾自的走了。欧善人在地上咝咝的吸着冷气。
夜里,因最近偷盗频发,张孝和派了群巡夜的太监四处巡逻,没想在秋平宫外遇上一个黑衣人。袁心怡那么一闹,大小丫头们都吵嚷起来,本就是人心不稳的时候,整个王府顿时乱做一团。
后来的事都是睡醒后听冯律泰说的:柳克志带着侍卫四下查找,天将亮时答曲静风说没有。曲静风问他都找过那里,他说除了王妃的寝宫。都找过了。曲静风于是带着柳克志等侍卫赶到徐莹那。起先王妃生气,后来又肯了,结果柳克志在欧善人的房里搜到了一包药材,他是个懂医药的,认得这是致人疯狂地澄凌子。
我翻着西游记。问了他一句:现在怎么着了?
冯律泰说:王妃怒极,将欧善人给扣住了。现正关在地牢里。
“那曲静风、柳克志他们师徒二人呢?”
“曲静风一大早就不见了,柳克志还领着侍卫在巡查呢。”
曲静风早已效忠朱棣,从这事就看的出他为朱棣不怕得罪徐莹。柳克志是他几个徒弟中功夫最好的,经此一事,倒是可以抓在手了。
我哦了一声。
冯律泰问:娘娘不过问这事?
“你什么都好。就是缺历练。我管这个干什么,王府谁眼线最多?难道是我啊。”
冯律泰小鸡磕米似的点头,又多嘴了一句:娘娘,王妃会干这事么?
我看他一眼。并不回答。随后叮嘱他一句:用脑子想后再问。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到?去告诉时元扣,让他悠着点,历来府中熬滋补汤药只能在小厨房后院,药方、汤锅可别都失踪了。
冯律泰要走,我看着他的眼睛又加了一句:还有,不要让别人以为你们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所以不能太置身事外。
我一点也不担心朱棣不知道这事。曲静风必然会把看到地所有都禀告他。他也一定收到了金陵的消息:徐辉祖坑了他。
那之后。徐莹没有受到什么冲击,这很正常。如果一个疯子王爷因为有人给他害他而惩罚那些人。就不正常了。
欧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只她一个,徐莹身边来了次大换血。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王府众人只知道那天闹了回刺客其他一概不知。众人也知道不能讨论这些事,私下里咬咬舌头无所谓,就正常情况而言,如果私下里也不咬舌头,就说明很有问题。太监宫女那有可能会做到背后不说人呢?除非是怕人提。
徐莹病了,开头两日,她似乎等着我出头,没想到我整天在福安宫里抱孩子。她只能硬撑着打点,她是土生土长地根基厚,此刻也体会到了我当年左右不可靠的味道,只不过我本来就不相信那些人,跟她与欧善人的关系大为不同。
我又何必出头呢?反正现在连你身边都是我的人了。
六月,金陵来密信说高炽三兄弟偷了徐辉祖的马已经出城。
我将信泡在水里,搓成一团,揉地碎碎的。
他要起兵了。杀张、谢贵后,“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堂一个世子需要我同情?”
“父亲对你好么?”他没肉没脑的问了这样一句话。
我说:好。
他又问了一句:我母亲呢?又为难你了?
“又?”我玩味着这个字,眼看高炽不语。
他脸稍微红了些,窗外树上蝉鸣引得身上一阵燥热,我没料想到他离开前会说:我这次回来不会再离开,你也不要随父亲征战。我不会让母亲再为难你。
“哎,你儿子要不要带走?”我问了他一句,用这句话来掩饰我地心虚。
他回头看看我,说:“当做你儿子养吧,他只会记得你。还有,我会常来看他,希望那时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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