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措臻山河入范围 (三)是非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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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是欲下大兴,志在天下吧?”看一阵那远道而来的唐国公使者,李密微笑问道。
温大雅往日在大兴时曾与李密略有来往,闻杨玄感败时亦为李密所献三策嗟叹良久,此日来到这驻扎于回洛东仓的瓦岗营寨,不免又生河东河西之叹。见李密问,他也笑道:“魏公年前曾邀唐公共除昏君,以立代王,同整国家。彼时唐公并不得时,是以未能即刻回复魏公,今日才得应魏公之邀。唐公之意,尽在仆奉上魏公案前书内。魏公欲取天下,唐公当全力相助。”
李密低头看一眼被自己按在手下的那封书子,封皮上自是李渊的一手好字,看着那字迹,他又微微一笑,却仍不拆看,只向温大雅连连摇头:“温公又何必如此阿谀。唐公尽得民心,李密又岂能与唐公相比。”
“温某所言,俱是唐公真意。”温大雅又朝李密一拱手。李渊自是有先图大兴,后定天下之心,此意却绝不能被李密所知。他仔细打量这僭号“魏公”的瓦岗贼首神情态度,揣摩李密心意,方才李密谦逊当然非真,然却不知李密此时是否还能记得当日亲献于杨玄感的三策,会否前往攻占大兴城。
“哦……”李密似是而非地点一点头,他屈指轻敲着李渊书信封皮,又似乎心不在焉地道:“军中有人劝我,先下大兴,若不然,西京便会为唐公所得。”他口气漫不经心,似全不在意,一双眼却锐光四射地紧盯着温大雅面孔。
李密一而再提起大兴,温大雅心下便更加警惕,亦更为焦虑,他出行时太原尚未起事,这时刻也不知李渊是否已提兵南下,但不论如何,李密已收兴洛回洛二仓,下聚数十万众,进围洛阳,若当真暂弃洛阳先下大兴,难说不会在太原军马之前夺得西京,平定关中,倘若真得如此,太原便真会有灭顶之灾。李密话音落后不久,他便迎着那“魏公”的锐利目光笑道:“唐公亲笔书信已在魏公手中,唐公心意,已于信中备言无遗。唐公自道,李氏之分,应在魏公之身,并不敢有违天意。”
“那依唐公之意,我是该攻下洛阳再取大兴,还是应先取大兴呢?”听温大雅亦言天命在己,李密心下一阵舒坦,但对如此答复仍不满意,他皱一皱眉,又扶着面前案几向前微微倾身,再向温大雅问道。
“以仆之见,大兴城池坚固更胜东都,彼处及河东关中军马亦较此处为多,魏公前往攻打,数日间必定不得下,而魏公人马既去大兴,又要弃却东都。若洛阳军马因魏公解围回复元气,与西京人马合击魏公大军,那时却是为难。何况还有河北一支勤王军正往洛阳来,这支人马魏公不得不防。倘若让罗成进得洛阳,那时魏公再欲得洛阳城池便较此刻更难十分。”捻须思索许久后,温大雅才缓缓答道,一面作答,他一面便将双眉皱起,说到半途中,他再朝李密望去,见李密亦自沉吟着微微颌首,他便略松一口气,更道:“唐公此次遣仆前来,便是为与魏公结盟,魏公经营河南、山东、江淮诸地,唐公则为魏公取大兴。”
李密沉吟不语,却去拆开了李渊书信,他持着书信,复往温大雅望去一眼,才垂首阅信,信内,李渊亦道:“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看见李渊信内归附之意,他不禁一阵得意洋洋,但温大雅所言的“唐公为取大兴”,他仍不敢全信,阅完后转见温大雅但等自己答复,便将信放回封内,笑呵呵起身邀温大雅道:“唐公之意,密已深知矣。但此事干系重大,又恐余人有话,还请容李某几日后再作答复。温公难得来此一回,先随李某去看一看这营中风物。”
李密起身时温大雅也随之离座,听毕对方言语,他便知李密有示威之意,只得一拱手,随同李密向帐外行去。方出帐外,便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风过处,他便听李密轻叹一声,随后那“魏公”抬手直指南方洛阳城,摇首道:“那城中诸人,大不识时,虽行径可称忠谨,却是愚忠。我等兴义军,只为救民,其当我等为山贼草寇、但晓烧杀劫掠之辈乎?”心下苦笑一声,他便在李密身后拱手道:“魏公下洛阳时,还请刀下留情。”

“此事我自然知晓。”李密则道,而后他又领着温大雅迎向正大步而来的三名铠甲鲜明的将军,五人在中间碰面时,他即向温大雅绍介道:“这一位是瓦岗的飞将军单雄信,这边二位,则是裴行俨裴将军与秦琼秦将军,这回洛东仓便是裴秦二位将军统兵攻下的。”
听见裴行俨姓名,温大雅虽早知他父子二人都归降了李密,此时亲与这前河南讨捕大使之子相见,仍不免心思复杂地微露惊容,秦琼之名,他亦有耳闻。李密绍介毕,他便拱手为礼,口中道:“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为三生有幸。”单、裴、秦三将回礼时,他只见秦琼面上掠过了一丝尴尬神色,裴行俨却神态自若,于是微觉不解。李密却并无觉察,只复向他笑道:“我这三员大将,皆是万人敌!我与王世充大小百余战,斩将挈旗,多赖三位将军之力。”单裴二人逊谢之时,温大雅又见秦琼面上尴尬神色更盛,他正要接李密之言称颂一番,不远处却又有几名文官匆匆而来。辨清来人神色不佳,这太原使者微微心惊,随即便更打起精神,只待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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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切不可被几句好话蒙蔽,万万不能让李渊夺了大兴。”与温大雅只一觌面,尚不及向李密行礼,元帅府文学参军魏征便超过前方诸人,拱手大声道。
未曾料到会有人如此单刀直入,温大雅不觉一愣,转向李密看去时,见对方亦微微皱眉,似有不悦。
“魏先生所言……”这日早些时候,魏征已就焚烧丰都市一事进谏过,此刻李密见他又有话说,心中便有些不耐,一面开口,一面便向祖君彦、房彦藻等人看去,却不料话到一半便又被魏征截断:“李渊岂无吞天下之志?他在太原起义,必夺大兴,收关中为立足根本,再徐图天下,如今惧魏公势大,恐魏公先下大兴后他无处可依,才遣温大雅来慢魏公之心。李渊之言,魏公皆不可信!”
“那依魏先生之意呢?”李密并不答话,只转回中军帐内,待随来的诸人皆入座后,他才又皱眉向魏征询道,顺便又看一看并未惊慌失色的温大雅。
“魏公曾于杨玄感献三策,此时东都已被围定,只急切间不可下,魏公又为何不用当日之中策,留一大将于此,魏公则轻兵兼道,径往攻大兴。”
李渊那封书信仍在案上,李密取它轻拍掌心,又沉吟起来。当日杨玄感进围洛阳不克时,他确实与李子雄等人屡次催促杨玄感弃洛阳而进兵大兴,魏征所言确有道理,然而,温大雅所言也并非无理,此时已非杨广率军伐高句丽之时,且勤王军已在途中,孟让与郝孝德部未必能够抵敌,此刻若往取大兴,或真会有背腹受敌之难。而魏征话中的“留一大将”,更是犹豫难决之事。单雄信、徐世勣等瓦岗旧将他于谋略与忠心上皆不放心,而裴仁基、秦琼等人他则亦不能尽信其心,亦不甘此时“暂弃”眼看便可攻下的洛阳城池。抬头扫一眼单、裴、秦三人,他便笑向魏征问道:“若依魏先生之意,可选哪位将军留于此处,继攻洛阳?”
“可……”魏征并不疑有他,沉思一刻便要开口,衣袍下摆却被人连连轻扯,他大为诧异地目光微侧,只见元帅府记室祖君彦正在微微摇头,又以目光示意自己不必多言。一愕之后,他便知其意,抬头再望见李密微笑,腮上肌肉微微一抽,便犹疑更不甘地向李密拱手道:“某不才,但听魏公之见。”目光从李密面上转开时,他又向温大雅望去,瞧见了那海内闻名的文士面带微笑、神色平静,便皱紧了双眉,又再朝元帅府左长史房彦藻看去。
房彦藻正在捻须沉吟,帐内他人言语俱都充耳不闻,深思熟虑良久,才于李密询问之时起身道:“此刻魏公若暂弃东都,怕是会前功尽弃。且幽燕军势,不可轻觑……”
听见房彦藻言语,又见李密深有同感地颌首,温大雅此刻才渐渐将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落回腹中:李密只要仍在洛阳城下,李渊自太原南下之时,河南诸处兵马便无力西援,李密既然目下无夺大兴之意,关中诸处便落于李渊手中无疑了。一时间,他不禁归心似箭,只恐归去晚了,见不到太原军马誓师出兵的威风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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